当年我扛着大包小包挤进菜园坝火车站广场时,不禁有些气短心虚。气短绝非英雄气短,心虚亦非做贼心虚。黑压压的人群,摩肩接踵,快要令人窒息。南来北往的旅客着各色异服、操南北口音,我仿佛置身异乡世界。
把菜园坝火车站说成异乡,对那时的我来说是完全可以的。从现在的时空看,它离梁平不过是200多公里,两小时高速或一小时高铁。但在上世纪90年代初,却是遥远的距离和起早贪黑的工夫。至今,我仍说不清当时是怎么抵达菜园坝火车站的。想来是凌晨很早的时候就起床了,要么是走路,要么是骑自行车赶到县城大河坝汽车站的,再坐上最早的班线车出发。
班车出发时,天仍没亮,我在车上迷糊着,以至于经过了哪里,到了哪里,我全然不知。其实,即使经过了哪里,我仍是说不清哪里是哪里。那时,没有导航,只有信任。我把自己的信任放心地交给了一个女同乡,就像父母将我托付给她一样放心。她社会经验丰富,她说,那次出行,是她的第N次出远门了。而我,却是第一次。菜园坝火车站,是我人生远行的始发站。
到了菜园坝火车站,就算出过远门了。常言道“人不出门身不贵”。从此,我就有了炫耀的资本和摆龙门阵的谈资:我去过哪里哪里,见过什么什么。为了印证此言不虚,或是有图有真相,最好的佐证就是照两张相。
不得不说,火车站广场上的服务真好,想什么来什么。比如,正思忖要不要照相时,就有挎着相机的摄影师来和我谈业务了。禁不住他的热情介绍,我卸下了对陌生人的防备。在他的安排下,我配合着摆了几个姿势。后来,摄影师说照好了,让我付钱。那时没有立等可取的技术,我拿着摄影师写的一张取相片字条,怀疑他是否真的照了相。或许他只是按了快门,相机里根本就没装胶卷。但我将怀疑紧压在心底。我不能让人看出我的心虚气短,痛快地付了钱。然后,我还象征性地给摄影师留了家里的地址,也留下了自己的胆怯。
为了给自己壮胆,我找了一个电话亭,向家里报了平安,还说了让他们记得收相片的事。父母问我路上顺利不?我含糊着说还行。因为那时我根本没有山一程水一程的体验,只记得沿途翻山越岭。那些山路,像老家的大垭口,翻了一座又一座。
再去菜园坝火车站时,我依然是大包小包,但不再气短心虚。那是我某一次探亲后返回部队的旅程。同样从梁平坐客车到重庆,走的是刚开通不久的高速。有了高速,我从容了许多。转到菜园坝火车站时,同样的地方,感受却完全不一样。广场上依然人头攒动,却秩序井然。一组“小红帽”见我拎着大包小包的,主动上前来帮我。我谢绝了他们的好意。因为我有一副国防身体,体力好着呢。这些大包小包,还抵不过训练场上一箱炮弹的重量。
或许是我低估了菜园坝火车站的宽广,或许是我高估了自己的体力。等我挤进候车厅时,已额冒大汗。一组“小红帽”再次向我示好,我固执地再次拒绝了他们。上到站台时,我才发现那辆绿皮火车好长好长,而我的座位竟然在最后一节车厢。
那一刻,我真正体味了什么叫做“没有退路可言”。我凭着部队练就的过硬身体素质,左挎右携、肩扛背负,甩开大步顺着车厢猛跑。站台工作人员见我的窘样,一个劲地催促我,快点、快点,火车要开了。
幸亏菜园坝火车站是起点站,留给乘客的时间稍微多点。也或许是火车司机见我在努力奔跑,刻意要等我。即便这样,我仍不敢懈怠,生怕火车弃我绝尘而去。那样的话,我就成了掉队的兵。部队常说“掉皮掉肉不掉队”。我可不能掉队,被火车站收容。
当我汗流浃背地跨进车厢时,火车拉响了汽笛,缓缓启动。我将背影留给了火车站。
身后的菜园坝火车站,渐行渐远,不期然就走进了历史。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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