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景略:以气弹琴,气韵传神

文化   2024-08-16 08:28   江苏  

 


                   



静心 | 传统 | 妙指| 


  一九五四年我在北京师从溥雪斋先生习琴,亦游于查阜西先生门下。一九五六年春,略能抚琴,欲南游江浙访名师,学琴艺。查师即修书两封,一封给上海的吴景略先生,一封给居住在杭州的徐元白先生。腋下夹着借自查先生的益王琴,抵沪后即寻到吴家,造访素昧平生的吴景略先生。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吴老师,年刚五十,风华正茂,适中身材,穿着朴素,慈祥和蔼,待人热忱。语气带有浓重的常熟口音,给人以宽厚的乡土亲近感。吴先生对我这个新识的毛头小伙子问寒问暖关爱备至。我1937年生在上海,长在上海。数年前举家北迁京城,这是平生首次独自南游,再踏上海故土,虽尚有诸多沪上亲友,但一段琴缘,坐在吴先生身边,似又回到了上海的家一样。


   初次聆听吴先生弹琴,《梧叶舞秋风》、《渔樵问答》。神静气肃,舒臂运腕,指节坚凝,呼吸直通指下,气度恢弘宽厚平和。气质坦荡诚挚自信。气节坚定挥洒自如。弹到激昂欢畅时,使人气血通畅兴奋。缓猱细吟,长句连音,会到无声处,使人气息相通,人琴俱忘,心声合一。


  我是初习琴艺,总是初生的牛犊不怕丑,亦弹了梅花与流水。得到吴老师不少鼓励之词。时光流逝,不觉夕阳西下,已是黄昏时分,吴师母留我便饭,我是随遇而安,虽是初次见面,却像多年不见,远方来访的亲子侄,亲密无间,其乐融融。



   当时吴先生在上海已是以教琴修琴为生的专业琴师,经济情况并不宽裕,凭空来了我这么个放荡不羁的游子,不说修金分文无纳,还要讨扰便饭。吴先生当即约定次日在何时何地相见,带我去一学生家,为其修琴。我是初见修琴之技,格外有兴致,边看边问,有时还打个下手。下午三时许,到弄堂口叫来几份生煎馒头蟹壳黄(一种甜烧麦)泡一壶香茶,上海人习惯吃下午茶。在这休息之时,吴先生从怀里拿出一份琴谱,教我弹琴学艺。又约两天后,访问吴振平先生。吴振平先生在福州路经营一间印泥店。楼下陈设简陋,货架上摆着不同规格的样品。一台加工制造印泥的搅拌机,横躺在店堂一端。一股浓烈的油腥味刺鼻难耐。楼上是办公室,振平先生坐在大写字台后面,身材消瘦,文质彬彬,一脸的书生气,言谈举止却是亲手操作的实业家。遵循古方,而又用新法造印泥,可谓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用他的印泥盖在书画宣纸上的印章,鲜红永不褪色,也绝不泛油。当年琴界正打谱热弹唐曲《幽兰》。两位吴先生相见,少不了议论一番打谱心得,真可谓:今人弹古谱,传统寓新意。没有酬劳,可是无私执著,为琴学艺术的传承、研究和发掘而献身的精神,令人敬佩。时逢周日,吴先生又约定见面地点,带我去画家徐朗西家参加上海今虞琴社的雅集,能见到听到众多今虞琴人的不同风格、风采各异的演奏,对初习琴艺的我来说,真是大开眼界,受益匪浅。

   沪上短短十余日的游学之旅,在吴先生精心安排和带领下,造访了四五个地方,有的地方通公交车,是吴先生付车费我跟随,不通车的地方,不管多远一概安步当车,拿步来量。一路谈笑风生,无所不谈。对一个后生者来说,这段琴缘经历,给今后的人生道路留下了深远的影响。


   此次南游第二站到杭州。持卫仲乐先生的荐书,投宿京剧名家盖叫天先生府上。盖老幽居金沙巷,每年春秋两季在杭州演戏。每天清晨练功,下午五时去西湖畔天外天酒楼用下午茶,吃半饱,然后进戏园子准备演戏。夜里散场,回家才正式用晚饭。我是客随主便,跟着此作息表起居。天天清晨跟着小盖叫天苏堤溜鸟回来早餐,小盖叫天练功,我弹琴,下午三时许,盖老午睡起来,在正厅八仙桌旁静坐,长长的条案上陈列着栩栩如生神态各异的十八罗汉塑像。两壁挂着巨大的四条幅,阴晴风雨墨竹图。静室中香烟缭绕,俨然一座暇思万千,艺术构思创作的殿堂。这时盖老最喜欢听我弹琴,梅花、平沙、流水,还有最近上海吴老师传授的《梧叶舞秋风》。在这展现艺术的厅堂上,盖老指点我在四首琴曲中抽出数段静动疾徐起伏,节奏不同的乐段,稍作连接的改动,配合小盖叫天舞剑。虽只排练了两个多小时,却是次日接待由田汉从上海带来的苏联电影代表团的演出节目。代表团成员都是著名的剧作家、导演、演员、摄影师。小盖叫天和我十几分钟的“剑胆琴心”,引来了数十架相机闪光不停。事后盖老很高兴地对我说:“你此来成全了我,使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琴剑音舞合璧,展现在外国艺术家面前,表达了我的心愿。”


   十多天里,更多的是听盖老滔滔不绝论述表演艺术的精髓,精、气、神的结合统一。“精”就是精神,心目中要有所演的是谁。如果是周瑜,就得知道他的背景、身份、性格。他是三军都督,年少英俊,风流潇洒。而要表演的是他哪一段故事,心中要有一个完整的情景意念。光心里有不行,要表现出来,就要运“气”,动、转、走、看、扭、翻、抬、闪、坐、观、唱、做、念、打。各种表演技巧的程式,不同的人物,不同的情景,就有不同的用法。就要根据心中的意境运气驾驭这些技巧,表达其“神”情。表演中最精微,抬眉张目,表现喜怒哀乐,情仇恩怨的目光,都是运气表达。要达到精、气、神的统一,就要下苦功夫练“气”,是由“精”达“神”的动力,由浅入深,永无止境。每天下午聆听盖老连说带表演的论述,晚上看盖老演戏,可谓生动的理论与实践结合的传承,使人心领神会。


  在杭州的十余日,天天听讲看戏,我欲抽时间持查先生书信拜访徐元白先生,盖老说:“不忙,待春季演戏结束,我坐船带你一起去,我也正想拜访琴学高人。”不料家父由京城来信催我速北归考学,而失去了拜访徐元白先生的机会。


   返京后,我没有考学,却入了中央歌舞团任琵琶演奏员。


   不久吴先生应聘到中央音乐学院任教,先到天津,逢周日也曾专程往天津拜访请教。学院迁来北京后,每逢周日琴会雅集,经常见教。吴先生得意之操《梧叶舞秋风》、《渔樵问答》、《忆故人》等,琴友争相学之。吴先生为便于诸琴友学习,自费刻蜡版,油印曲谱赠发。近五十年过去,此谱我仍珍藏至今。虽是几片劣质油光纸,却是见证和记录了先生对琴学的深情厚意。



   近年琴人雅集,郑珉中先生深情地忆及当年在北京琴会聆听吴先生传习《渔樵问答》的情境。盛赞吴先生演奏“渔樵”的音乐处理,意境深远淡雅,情趣旷达诙谐,活泼富生活气息。此曲是吴先生独创的一绝。当年多次对先生表示,“现时公务繁忙,待退休后,一定拜师学艺”。


     1961年后,我离开了中央歌舞团,进外交学院学习。在六十年代初,有一个时期,每周日上午,必到吴先生家学操琴及修琴,中午便饭后才回家。我自杭州带回一张宋款琴,稍有断纹,实际应是清琴,音色不佳。吴老师为此琴剖腹重新挖槽整修。夏日炎炎是修琴的好季节,但吴先生右膀风湿病犯,疼痛难忍。以漆合琴,需十分用力,累得先生汗流浃背,吴师母看在眼里疼在心头,见我在坐,不好意思劝阻。我实在过意不去,力劝吴老师不要修了,吴老师说:此时不做,又等来年,还不是一样。修正完毕。上光漆时,一遍遍细细涂匀,上最后一道光漆,在似干不干之际,用肉掌自尾向岳山重重推去,原来的火爆之光,经数推之后,变成温文柔和的文光,吴先生举琴就着亮光左看右看,非常得意,并说琴的光泽数“文光”最雅最美,故将其爱子取名文光。可见吴先生对琴热爱之深。


   先生琴学,不仅精研古指法,不断创新,技艺精湛,又对斫琴修琴也是反复深究不绝。有机会展示后辈,意欲后继有人,寓意深远。回首往事不禁涕下。深感遗憾的是见先生修琴传技后,也曾数十次依法髹漆,而后中漆毒,皮肤过敏,以至全身红肿流脓,苦不堪言,而没有能完成恩师传艺的厚爱和深意,愧对前辈。吴先生修复之名琴颇多,仅以两琴记之:一为查阜西先生旧藏“漱玉”琴,“民二十四章梓琴以三十金让予以‘漱玉’,抗日时存吴门后梅隐庐不及取出,被寇军剥去金徽,劈两肩至四十余片。1946年还庐,躬自胶合,请景略刮磨重漆,音胜于前,喜极益爱,誓将守之终身”。(摘自《查阜西琴学文萃》)


    其二为王世襄先生旧藏“高山流水琴”,“黑漆朱髹,蛇腹间流水断,纵横两向均有断纹,故研磨后出现朱漆园斑,宛似鳞片,绚丽而有古趣,池上刻草书‘高山流水’四字。1947年经安溪亭介绍,购自秦老胡同曾家。琴音松透浑厚,静而不嚣。文革后幸得归还,但背面已开裂,乃野蛮装卸所致。蒙景略先生精心修复,数月始事蒇,伤痕尽泯,元音如初,感荷无涘。琴坛巨擘,不仅使古谱重生,且能为古琴续命也”。(摘自王世襄先生《自珍集》)



   吴先生坚持琴乐表现,先要深入研究琴曲题解,按谱一声一字不改,保持原曲的完整性,打谱运气操练:勾、抹、剔、挑、绰、注、吟、猱、撞、逗、唤、淌在不同的曲目中,各有不同用法,这同盖老所授京剧表演艺术中,各种技巧的运用,是气脉相通的。吴先生为了获得一首琴曲的真意,可以数月,甚至经年反复探究。有时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经常看到吴先生左手大指带着皮套练琴,经常日抚琴数小时以上,左大指皮肉指甲是经受不住的。先生对琴艺的刻苦磨练精深研究的精神,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楷模。


   水是生命之源,气则生命之本。琴道——声音之道,与性命通。以心命指,以指驱弦,弦随指使,指自心施。若舍指以求弦,弦非灵物。若舍弦而求指,指内无声,故和也则得。离也则失。人琴指弦,合者气也。琴、弦静物,得人气指力而生音,此时的琴与弦也是具生气之灵物也。


   数千年来,历代琴家对弹琴运气有深奥广博的论述。欲达舒臂运腕,指节坚凝,必高其弦,坚其指,肃其神,练其气。弹琴要调气。气者与声合并而出者也。气换于音转之时,而展宕于句段之末。音调先熟于心,呼吸直通于指,气调则神暇。弹琴练骨,其法不仅于指上求之,有周身之全力焉。形必端,气必肃,使筋骨有所凛而不懈,举重若轻,触指皆成金石之声。又道是按弦入木形其坚,然坚不仅于指上求之。圣叹评廖道士序云“不意其一篇文字只成一句,此是通身气力写得不止争指力腕力之与臂力也。弹琴要取音,其法清山言之最精,要之二十四况,不外清和二字。古静淡远,皆从此出。句调不明,则不清。气脉不接则不和。弹时务令点点清楚,而又一气相生,段段和融,而又泾渭自别,则清而不枯,和而有节,众妙皆归矣。这一丝看不见,摸不着,抓不住,却饱含着操缦者喜怒哀乐,曲意深情的灵气与音合,音随气转,琴道得矣。这就是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之一——中国琴乐。


   吴先生继承历代先辈琴学家弹琴的精论,概括练指、练气、调气、换气、练骨等为“以气弹琴”,融汇贯通于其琴乐表演艺术之中。吴师鼓琴,入调后,精气内含,摄息凝神,寄呼吸于指下,右手如善书者,纯用笔尖,往复屈伸,银钩铁画。左手入木三分,按音能透过琴底,而望之不甚用力,但闻金石之声。以兵法,守如处女,出如脱兔,疾徐轻重,抑扬顿挫,气韵传神。



   欧阳修论琴:弹虽在指声在意,听不以耳而以心。心意既得形骸忘,不觉天地愁云阴。前辈先贤论琴道,夫音非小道也。人有性情,而音绘之,人有气质,而音传之。指下自然写出一段风情,得之心而应之手,听其音而得其人。听吴先生弹琴,既欣赏其琴乐,声韵琴趣之美,也得先生气正平和,风骨凛然,诚信谦虚为人的情怀。


   吴先生在指法技巧传统运用取音上,据各曲的题解曲意,独创了很多新的音程和节奏变化。绰、注、吟、猱、掐、撮、往来、撞、逗、唤、淌,销、涓、滚、拂,在不同曲意的旋律行进中,轻重节奏缓急各异,而又使前后指法运用浑然一体,气脉相接,而使曲调生动感人。所有这些新的创意,都源自于吴先生深厚的文化底蕴。先生幼读诗书,正气浩然,博古通今,崇尚琴德。琴瑟筝萧琵琶诗书画无一不精通,造诣非凡。群艺汇合,创出吴派琴艺,为琴学增彩。


  “琴学赖谱以传。专恃谱又不足以尽琴之妙。不经师授,亦废书也。故琴学重谱尤重师传。”


   吴先生从来注重身教重于言教传授弟子。吴先生常说:“要弹琴,不要谈琴”。故要继承吴师的独到琴艺,必先要学先生的为人情操,必要学习回味先生生前对琴学琴艺的论述,要听先生所弹之琴曲,专心领会,吴师以气弹琴的妙用,以其法打古谱,创新意,传承弘扬琴艺,保护琴学文化遗产。


   吴先生坎坷人生,文革之劫,受害尤深。文革遭劫之人,有的是被关入牛棚、监狱,先生是遣送回乡。文革后期返京,已是无家可归,寄宿于其子文光在中央美术学院的宿舍。当年文光微薄收入,难以维持一家多口生计。先生忍痛割爱,将珍藏的数张宋、明琴出售,以求微薄琴价糊口。近年在郑珉中先生家曾见过其中两张,新琴主送到郑先生处修理刻字。一为宋琴素绮,另一明琴,郑先生新刻琴名为“碧天秋”。两琴均断纹,漆色奇古,琴声润透清丽洪亮。信手抚去,令人爱不释手。郑先生对吴先生在当年无奈的困境中出售这样的好琴而感到无比的惋惜,一边抚琴一边叹息:“吴先生这样好的琴,不能卖啊!”


   文革后,吴先生重返学院任教,再建北京的居家。经此浩劫,先生无恨无悔,收拾旧琴弦,再为传承琴学奋斗奔忙。


   吴先生反对演奏技巧脱离音乐表现。音之哀乐、邪正、刚柔、喜怒发之于情。有是情斯有是声。声情具肖,乃为有曲,然必读书论世,尔雅温文,始能与古人之情洽.


     1937年抗战时期,众多今虞琴人离沪去大后方,吴先生肩起重担,为传承弘扬琴学,任今虞琴社负责人,历经20载。1980年再度奔波,恢复北京古琴研究会活动,任会长。琴会雅集无活动场所,就在先生狭窄的家里举行。历时七年。在恢复北京琴会活动后的短时间内,吴先生领导编辑油印出版了数万言的《琴论辍新》。先生高兴地携书探访了先父姜椿芳,时任全国政协文化组长,一手创办了《中国昆剧研究会》,任副会长。两位老人畅谈了传承振兴中国传统文化艺术及琴学的远景和理想。1986年先父也亲自出席了吴先生古琴艺术生涯六十周年的庆典,以示祝贺。不幸的是两位父辈留下未竟事业,于1987年先后仙逝驾鹤归道山。



   吴老师晚年,为继承琴学,以毕生的心血尽了最大的努力,作出了无私的奉献,对传承后辈也做到了自己应尽的责任,而安然自得。唯有一件事,使先生遗憾终身。上世纪八十年代,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对中国琴学文化遗产,已有相当的关注,发函邀请吴先生到巴黎赴会弹琴。先生是多么向往在有生之年,为中国琴艺在世界乐坛上争得应有之地位,而做最后的奉献。再者,先生一生没有走出过国门。也是多么想在一生的最后时段出国考察西洋音乐的异域风采。不想未能如愿。这对年近八旬高龄的老人,是多么大的打击和伤害。吴老师一生宽宏大度,遇事总是先为别人着想。但对恶劣行为,也是疾恶如仇,爱憎分明。对某些恶劣行为曾有遗言:那是“永远不能原谅”的。警示后辈,杜绝之。吾等弟子,对老师终身遗憾之事,感到无比的痛心惋惜。对老师的遗训,亦当铭记在心。


     1940年间,因战乱,“制弦人不知去向,操缦家忧之。余乃商于弦工方君裕庭,出各种旧弦,细为分析,再参考前人的记载之方法,精密研究,历时三年,经数百次之试验始获相当成绩。缓待广为练制以公同好。庶几北宋李氏之弦复见于今日”。直至1966年文革始,二十年间,操缦家才有弦可弹琴。文革后,恢复琴学之时,又是制弦人断代。吴先生奋然再次与弦工合作,研制减少噪音,增大音量的钢丝弦,创数千年之新河,又是数百次艰苦试验,始造出今日琴人所弹抚的钢丝缠尼龙丝的琴弦。没有使流传数千年的琴音,因绝弦成无弦琴作壁上观而绝响。郑珉中先生对此赞道“绝弦赖赓续,琴歌不断公德大”。



  吴景略先生爱琴敬业,传承、打谱、创派、发展琴艺,弘扬中国琴学文化的无私奉献的精神,为数千年琴学的赓续而研制造弦,做出的重大功绩,将永垂琴史。[转自周八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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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耳是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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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扬中华传统古琴文化,交流操习琴艺之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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