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造了露珠
为了让地上每一株草都有属于自己的太阳
神造了露珠
为了让太阳在低处的事物中看见自己
明白永恒不过是一瞬,脆弱中也有光芒
——神造了露珠
‖野姜花
野姜花又开了一支
这是入秋后性灵的良伴
像一种情谊
无处不在又清淡无形
月之色泽,蝶之轻盈
大自然的赠予滋养人心
仅仅是叫出它的名字
静谧中微微悸动的香气
就浸透了你
‖再别离
再也没有什么能伤害你了
这山间的一切,野花和鸟鸣
都是你喜欢的
还是忘记吧,即使你深爱的人
把名字刻在你的墓碑上
去你要去的地方,去自由开阔之境
不要带着你的前世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月亮就在头顶,一只鹰高高地飞着
‖墓园里
这是处暑后的一天
月亮在破晓时分的浅蓝里漫步
我在虫鸣的溪流
和一垄一垄牵牛花的深蓝里聆听
写下一簇小诗
无所事事的牵牛花啊
在这里开得多么欢欣
(姨妈的满月祭,在暮园写下三首诗,回家修改)
‖看月亮
当我们在看月亮的时候
不过是借着月亮
看自己
我们需要月亮看见
需要用遥远触摸遥远
用虚幻看见虚幻
我们需要暗处的眼睛
需要这眼睛把我们看得清清楚楚
却什么也不说
我们需要借月亮的环形山
容纳我们体内的环形山
——孤独啊欢愉啊盛开啊凋零啊……
唉,几千年过去了,人类仍然是这么小
又这么麻烦的东西
‖种子,或者诗
秋天了
母亲从荒野回来
在太阳下
将捡到的种子晒干
母亲用大大小小的玻璃瓶装下它们
贴上标签:
圆形的是天真
菱形的是孤独
细小如芝麻的称之为爱
有点扎手的是忧伤
更多的种子没有名字
没有形状
能够长出什么,就连母亲也说不出
‖秋夜美好
忽然就醒了,推开窗户
虫鸣和夜风涌了进来
野姜花的香气随后而至
一点点月光檐角浮出
空气中有一缕熟悉的烟香
庄稼地里,秸秆未燃尽的味道
如此美好,在这样的夜晚醒来
只是单纯地活着,呼吸,听秋虫合唱
仿佛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只
也有透明的翅膀,露水一样的歌声
也有一个野浆果的梦,在低处生长
‖ 诗手札
写下的每一首诗,是告别,也是召唤,为没有能写出的那一首。
所有的诗都是写给一个人的,那唯一的读者,他(她)是否存在?我并不知道。
但我会假定他(她)就在我对面。很多年前写散文也是这样,先假定一个这样的人,唯一的读者,坐在我对面,我的写作只是与之倾谈。
这个夏天写了一百多首诗。这并非偶然。疾病,疼痛,孤独,离别,突然而来的一场暴雨,失控的洪水,体内一只蝴蝶的苏醒,死亡焦虑,对生命的审视,唯有写作可以缓解的高温。是这些促成了我的诗歌写作有了一次喷涌。
我像陷入了一场持续的低烧,在这个夏天。这是我自己也未曾预料的,我与诗歌竟然会有这样一次碰撞。我们彼此成全。
诗歌带给我的燃烧感是散文写作所不能给予的。
诗歌写作也是一种语言的实验。
这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夏天,因为诗,也因为你。你是我创造出来的,我诗歌唯一的读者。我像个女巫召唤着你。我相信你能听到我的召唤。我相信我的念力能到达你。你就是诗的来源。必须先召唤你才有诗的降临。
诗歌也是删减的艺术。
被虫鸣叫醒,花香随后而至,一首诗就这样浮出秋夜。
清晨的鸟鸣,夜晚的星空,智者的书籍,让人飞翔的音乐,孤独者的诗吟,是这些,替这个晦暗不明的世界招了魂。
项丽敏,居于安徽黄山,自然写作者,已出版《山中岁时》《浦溪河的一年》《像南瓜一样活着》等十余部作品集,多次获安徽省政府文学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