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出的地方出发
只有走出来
穿过一座村庄
经过一片稻田
站在河流对面
才会发现
我的居所有一轮日出
我住在日出的地方
住在光的中心
只有走出很远的路
隔着荆棘、废墟与丛林
才会发现
一生寻找的光芒
就在寻常之地
在出发的地方
鸟群从那里飞起
万木从那里生长
‖最后
我们会变成一棵树
一棵冬天的树
卸下全部的叶子
甚至也
卸下一些枝丫
只剩骨骼
让风在上面弹奏
我们会一点一点变轻
变成云朵
干干净净的云朵
偶尔还会变成漂亮的晚霞
变成虹
我们总会长出翅膀的
去往有光的地方
我们不需要多余的东西
也没有多余的重量
‖乳名
这一生，每次见面的时候
姨妈叫母亲“莲”
母亲叫姨妈“艾”
我喜欢她们用乳名呼唤对方
就像山间的两株植物
单纯地活着，自在又安宁
当她们用乳名呼唤彼此，就会发生奇迹
伤痛消失，疾苦隐退
两个摇摇欲坠的老人迅速变成孩子
姨妈走下病榻，面颊红润，腰板挺直
母亲在田野奔跑，在树上采摘
在河谷低飞
‖这些年
这些年，我学会了
不在悬崖边行走
不去探望深渊
照顾眼前的这一朵花
把它当做世界的样子
整日静坐，对着一面残壁
看光影在上面移动
又倏然消失
飞鸟的翅膀偶尔会掠过
细小的青苔缓慢生长
‖台风过后
先是疼痛
老友般的摁着门铃
敲打骨头
然后是光
从敞开的窗户跳进来
抻开眼皮
这是台风过后的一天
生命中
又一个可以看云的日子
感谢疼痛
在日出前准时叫醒我
感谢光
让我活在此刻并且欢喜
‖看云
夏天就该这样，什么也不做
只是看云
像一块河边的石头
偶有人途径，游泳到对岸
或安静地坐着，垂钓
这样的无所事事
做梦一样度过整个夏天
只是单纯地活着，呼吸
看水里的云朵
一会儿聚拢，一会儿散开
直到天色慢慢变暗
云影若有若无
直到萤火从水面飞起，变成一天星光
‖黄昏经过村庄
白昼将尽，时间加速了它的燃烧
村庄上空突然变得明亮
万物沉浸在奇异的光线里
仿佛一种生命的慈悲，来自宇宙高处
穿透层层暮霭
晚归的鸟群飞过云端
每一朵云都在游动，也在静止
在灰烬与火焰之间转变
仿佛云的内部有朵朵莲花，一刻寂灭
一刻发光
一道光就是一首诗，也是对此刻人间
温柔且无声的祈祷
‖散步
她习惯把目光投向高处，寻找神的迹象
也时常蹲下，在一棵草的面前低头
渐渐的，她眼里不再有高处和低处的分别
渐渐的，她在天空看见了地上生长的万物
‖七月的最后一天
最后一天是多出来的
是空杯
是留白
是一张无目的地的车票
是不必告人的假期
最后一天可以放下灵魂
它太重了，比肉身还重
我需要休息
需要换上另一套行装
没有人认得我
最后一天用来逃逸
在七月我建造了一座房子
疾病的囚禁，死亡的预言，人间未了之事
皆被我用来做了屋梁，房柱，砖瓦
剩下的付之一炬
最后一天，装好门，挂上锁
可以告别了
‖祂在未来的时间中看着你
祂在未来的时间中看着你
未来是过去，是此刻
是一只弥留之际的蝉，眼里的空茫
你听见秋风的声响，藏在盛夏的烈焰
听见霜雪，在满树浓荫
弥留之际的蝉，有时点头，有时摇头
对着这个露水般短暂的世界
不再需要食物，不再需要语言
像卸下最后一颗谷粒的稻草
祂将自己变得很轻，很轻
珍重地活过了这个世界的每一个晨昏
解开羁绊，回到星辰
——祂在未来的时间中看着你
‖七月的蝉
在日复一日的歌唱中燃烧自己
如此彻底
仿佛唱完最后一首歌就可以死去
这是最好的夏天
它掏出了体内全部的火焰，羽毛，石子
在秘密的树冠完成涅槃
——如此完美
七月的雨回到天空
七月的鱼游进大海
‖一个人的风景
我不能把那个地方说出来
不能把咒语吐露
不能把那些奇异之光指认给你
我怕我一说出
世界就变了，桃花源会消失
夹道飞舞的精灵会枯萎，死去
面对不可言说之物，须沉默
面对峰巅之美，须忍住，守口如瓶
尽管我知道
风景不只因其美好而成为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