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
你见过黎明时分的月亮吗？
在东山，日出的方向
只有在破晓时分醒来
你才能看见，蓝色丝绒的天宇
一弯宁静的弦月
那是遥远的目光，是神的会心一笑
隔着露水的世界
——在万物起身之前
‖一点点月亮
一点点月亮就够了
在你醒来的时候
挂在窗前
像一个微笑
一点点微笑就够了
你在微笑上画下眼睛
又画眉毛
给祂取一个名字
一点点的月亮
和一点点的微笑
在你醒来的时候
看着你
太阳就要出来了
你对着太阳出山的地方
喊出一个名字
‖日出
从黑夜钻出
顺着一棵草的脚茎
一片叶子
一片叶子
慢慢爬上来
爬到草尖
遇到一颗露珠
日出认出了最小的孩子
露珠拥抱了最大的自己
‖牵牛花
天一亮
牵牛花就决定打开自己
用喜欢的颜色
在年年开花的地方
把自己精心地开一遍
太阳出来了
牵牛花皱缩起花瓣
向内收拢
一次开花就是一次与自己的相见
也是一次告别
——和去年一样，它已用喜欢的样子
活过这个清晨
‖夏天最后的一朵蔷薇
夏天最后的火焰有理所当然的暴烈
大地在自身的焦灼中战栗
树叶哗哗地响着，干燥的气息
只需一个手势就能燃起大火
在不能直视的光中万物有残酷的美
河流消瘦，已承受不住一群野鸟的欢愉
而脆弱的生命有时也能在荒芜中
奇迹一样活着
道路转弯的地方，你遇见一朵蔷薇
以天真的容颜开在斑驳的阴影里
——这里有一小片遗忘之地
因荒草野蛮的覆盖而赦免了烈日苦刑
‖环形小径
这是一条没有路标的环形小径
散步者
每天在固定的时间走来
独自一人，小径漫行
散步者是小径的访客
也是小径的养护者
脚步就是镰刀，割去丛生的荒草
呼吸就是火焰，点燃遍地荆棘
在日复一日的行走中
小径变得坚固
散步者，用缓慢的行走
给四季以风景
这世间有很多宽阔的大道
唯有这条小径通往一个人的内心
——通往孤独
又丰富的自己
‖晨曲
日出之塔也是日落之塔
第一朵玫瑰也是最后一朵玫瑰
活在这珍贵的蓝色星球
我们是尘埃也是微小的奇迹
有时与草木交换姓氏
有时与星辰互放光芒
‖立秋
夏天把你装进信封
夏天用最后的晨曦拥抱你
把你装进信封
夏天用雨水的手抚摸你的鬓发
夏天把它最后一朵蔷薇
开给你
信封里有一只翅膀轻微破碎的蝴蝶
一枚提前到来的秋风的吻
盖上落日与晚霞的邮戳
夏天以寂静封缄把你寄往另一个季节
‖捕猎者
院子里
又一只乌鸫停止飞翔
只剩断翅和乱羽
而我又怎能怪罪
那暗处埋伏的捕猎者
那是一只跛足的猫，整天东躲西藏
偶尔在无人路过的草地躺着
哺喂三只小猫
‖日落后的天空
黄昏用绯红涂满日落后的天空
这高悬头顶盛大的熔炉
将人间剩余之物做了它的燃料
夏天用完它的火焰了吗？
立秋已至，你还能燃烧多久？
你剩余的那些还能点燃吗？还有多少火焰
可以倾吐？
‖霸王蝶
一只霸王蝶在墙角匍匐
扛着破碎的翅膀，长时间静默
偶尔有一小会儿挣扎
它放不下已然破碎的翅膀
——那再也不能带它自由起舞的翅膀
它放不下
它会渴望有一盏灯火可以扑身吗？
曾经飞过整个夏天，翅膀的扇动引起过风暴
不应伏地而亡
（十七岁那年的夏天）
项丽敏，居于安徽黄山，自然写作者，已出版《山中岁时》《浦溪河的一年》《像南瓜一样活着》等十余部作品集，多次获安徽省政府文学奖。鲁迅文学院第21届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