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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读者：颗颗
上班坐的通勤车是辆小巴车，后面第二排里侧，靠窗座位的地板上有一块高高的凸起。人坐进去，脚踩得高，腿就得窝着，膝盖不得不紧挤着前面座位的靠背，感觉整个人都被卡住了，特别不得劲。
因为站点关系，我上车的时间晚，往往只有倒数第二排的两个座位会空着。在从小接受的众多规则教育里，坐公车的双排座时，要尽量往里边坐，后来的人才好直接坐在外侧。所以，我都是自觉地坐到里侧座位上，别无选择。
昨天我上车后，发现倒数第二排的里侧座位空着，外侧位置上坐着一位新来的年轻同事。我走到她旁边，以为她会拿起包，整个人挪到里面去。不料，她只是把双腿右转到过道上，屁股还稳稳地坐着，意思是让我从她身前的空隙挤过去。
我挤进去了，再次卡在座位里，心情却跟往日有所不同。没有她，我也是要坐在里侧，现在她来了，我还是坐在里侧，为什么就觉得不高兴呢？我想我难以接受的，是她破坏了我的规则感。不执行“规则”的人很舒服，执行“规则”的人很不舒服，明明我个子高，难受程度要比其他人严重。我和新同事在工作上毫无交集，即便她让我不舒服，我也拿她无可奈何。最重要的是，坐了无数次里侧座位，后上来的同事从来没体谅过我的难受，提出跟我调换座位，哪怕一回；也没有因为体会到我的“牺牲”而回报过我些许善意，意识到这点后，我更难过。
跟朋友诉苦，朋友说：“你的那些‘规则’都是自我设限，是‘好人情结’在作祟。其实，你没必要一直做个老好人的。”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是时候该放下“好人情结”，多关注自己的需求和感受了。感谢新来的同事打破了我的思维惯性，羡慕她的勇敢，向她学习。
我问朋友，我是讨好型人格吗？朋友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她说她才是，为此她还专门买了一本相关的心理书，只是还没排上日程看呢。我说，那我可能是讨好未遂留下了后遗症，时不时就发作。
小时候，我就被大人们批评为没有眼力见。我总不能机灵地体会别人的需求和想法，也没有讨好别人的念头，直到上大学住集体宿舍，八人间。开学第一天，我不是最早到的，也不是最后到的，同龄人初见，都表现得很礼貌客气。我还以为会有一个好的开始呢，谁料到了晚饭时间，去趟水房回来，新室友都走光了，只剩我一个人。
独自去食堂吃完饭回来，就发现新室友们已经完成了饭搭子的组队，也是从那以后，寝室就固定了三人游、俩双人行、独我一人留的模式。我特别纳闷，在心里不停地问为什么，却没有找到原因。以前的同学里，总有一两个会被集体排挤、无视过，我冷眼旁观时，知道他们要么过于偏执、要么过分敏感、或者反复无常拎不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轮到我被小团体孤立时，我不知道自己的可恨之处在哪里，不知所以然，自然就无法改变。
我不怕孤单，一个人吃饭、上课、散步也乐得自在，但总是有些不便的地方。寝室值日和班级值日撞车，我分身乏术，却没室友愿意跟我调换。有时，班级发通知传达到寝室，我不在，就没人特意告诉我。有一次我吭哧吭哧爬上五楼教室上课，却发现教室里空无一人，后来才知道临时改去实验楼上课。还有一次，我跑去操场上体育课，操场上有两个班都集合了，还没见一个同班同学的影子。我傻傻地站着等半天才想起，老师上节课说过这节要在体育馆里练垫球。着急忙慌地赶过去，同学们都热火朝天地练上了，我因为迟到被老师骂了好几句。
穷则思变，孤立无援的时刻经历得多了，我不得不妥协，尝试着讨好别人。主动帮别人打热水、拿坐垫、串值日……平时只要有人说话，我就忙不迭地在旁边守着，就怕人家的话掉地上难堪，得热切地接着。我想成为一个“好人”，这样别人就能对我也好些。
《二十不惑》剧照
可能是我目的性太强，新业务修炼得不熟练，没有获得很好的反馈。比如，我越看别人的脸色，别人越不在乎我的脸色；比如，我怕别人的话掉地上，可常常我说完话就冷场，没人管我还被晾着呢……我没坚持太长时间就偃旗息鼓了，接受自己没有讨好人的天分与技能。放弃了取悦别人的想法，放弃了会有个好人缘的渴望，破罐子破摔之后，发现孤独比讨好人轻松很多，也简单很多。
大一下学期，我就和两个其他寝室排挤出来的女同学建立了一种战略情谊，学习生活好过一些。大二时，寝室重排，似乎大了一岁，大家都成熟了很多，容忍度也高了许多，我和新室友相敬如宾，再没有被孤立的感觉。从那时起，我就释然了之前寝室遭遇的一切，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喜欢我，当然，也不会所有人都讨厌我。
但那半年好像还是留给我一点心理阴影的，害得我似乎有一种“好人情结”，信奉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妄想举手之劳就能结交善缘，避免和他人发生冲突，总希望我好你好大家好，忘了这个世界的本质是弱肉强食，人性有着善恶两面。
大三时，有三个室友喊我去逛商场，我乐颠颠地跟去了，以为是融入集体的表现。结果，在我试穿一条裤子时，她们三个手挽着手，头也不回地走远了。我急忙脱下裤子，追赶上她们后，再不敢试穿任何衣物。当两个女生撇下试穿的女生，继续向前走时，我选择留下等那个女生。结果，那个女生没对我说半个谢字，也没跟我多亲近半分，而是对那两个女生撒娇式地抱怨：“你们为什么不等我呀？走那么快干吗？”两个女生跟她道歉，三个人又笑嘻嘻地牵着手走。从那之后，我再不跟人一起逛街，不给别人抛下我的机会。最可怕的是什么，是我从来没有怪过她们，只埋怨自己不够能干，伤害我毫无后果可食，所以别人才敢舍弃我，都是我的错。
我很少主动去讨厌某人，都是看对方的态度来决定我的态度。大四时，上铺女生晨起时，总爱指使我递她晾在暖气片上的袜子，洗净晾干的袜子不脏，递一下也不累，我毫无怨言地做了很多次。有几次，她爬上床，想起棉鞋里的鞋垫忘掏，还让我帮着掏出来塞进暖气片空隙里烘干。臭烘烘的鞋垫洗了不容易干，我也皱着眉头帮她做了。直到她好几次当面嘲笑我胖，说没好男生追，追我的男生是在耍我玩，我忍无可忍才拒绝帮她做事儿。想起自己曾经任她差使的经历就耿耿于怀，跟自己生气。
虽然时常勒令自己，不要讨好别人，但很多讨好的行为都是无意识地就做了，做完才反应过来。下班回家，刚进电梯，就听到单元门响。想着都是邻居，就按着开门键等着。结果等来了一个老人牵了一条大狗进来。虽然知道有些狗可能不会咬人，但我是看到就不由自主害怕，就像毛毛虫明明小小的一只，我看见就吓一哆嗦，后背难受半天。平时我看到电梯里有狗，都不会进去，宁可等下一趟。可这次主动等来的，往出跑不太好，我就咬牙忍着，还任由那只狗的头往我跟前嗅了又嗅。如果心底有个小人儿，我肯定拿锤子狠狠敲她的头，骂她自讨苦吃，没事找事，非要当个廉价的好人，就是这种下场。
上周四，我抱着1.7升的保温杯去电水壶那里装热水，看到对桌同事的星空杯也摆在旁边，就顺手倒满了。这还不算，我还想好人做到底，帮她把水杯给她送到桌上。我的保温杯重，单手根本握不住，我还懒得专门跑两趟，就用右手的三根手指握着星空杯的把手，用右手的大拇指、食指和左手合力抱住保温杯。没走几步，星空杯就把中指烫得刺痛，可半路上也没处放，又不能撒手扔地上，等我坚持到把热水杯放到她桌上时，手指已经疼得不行了。
虽然同事很意外，又很真诚地表示感谢，可我默默地给红肿刺痛的中指抹红霉素软膏时，一直有眼泪在眼眶里转。这件微小的好事可以不做，即便去做，也完全有不受伤的方法，为什么我偏偏做不好，总是自伤呢？我不够爱自己。
打定主意要破除“好人情结”，我想做个“小坏人”。昨天早上，我坐车时主动坐在了倒数第二排的外侧座位，后上来的同事站在车门口一看，就转身坐在司机身后的倒座位置了（我晕车，坐不了倒座）。不窝腿的座位坐着真舒服。
下班回家，进电梯后，清晰听到身后有两人热火朝天的聊天声，我果断地按了关门键。很好，没和别人建立因缘，就不涉及任何因果。
以后，我时刻关注自己的需求，理直气壮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好事可以做，但不要刻意去讨好别人，尤其不能违背自己的正当权益。我想，爱自己这个课题够我后半生去学习与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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