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关于乡村教育的故事，这也是一个让人莫名恐怖的故事；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这更是一个让人无可奈何而又伤心绝望的故事；这是一个不该被我看见也不该被我写出来的故事，这是一个我不得不看见且又不得不写出来的故事。
与其说这是一个故事，不如说其实这就是真人真事。但我不能说这就是真人真事，我只能说这其实只是一个故事。如果你也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你就能理解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有时候真要讲出来一个故事，比攀登古时候的蜀道还要难。
为什么讲出来这个故事有这么难？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担心很多人听了这个故事之后认为我是胡编乱造，打死也不肯相信。这表面上没什么，但表面的下面隐藏着什么，我说不清楚。最后我终于还是决定把这个故事讲出来，不管别人信不信。我只是一个讲故事的人，故事以外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无法负责，也没有能力负责。请把这个真实的故事定义为一篇小说吧，凡有读者无法想象无法接受的地方，请把它理解为笔者的虚构吧，因为只有这样，我们大家的心里才能稍微好受一些。
我在本县一个叫兰花砀的地方当教书匠，已经工作二十多年了。我见证了兰花砀中学二十多年的发展历程，算是对这间学校最了解的几个人之一。关于这间学校的故事很多，也很有意思，我想等以后我退休了再慢慢的给你讲，因为到那个时候就不会有人再站出来指责我不上进了。其实我上不上进关别人鸟事，但这个世界不缺鸟人。
鄙人姓张，别人问我姓什么我怎么回答？我说免贵姓张，那别人就会说你看你还是个老师，也太没有文化了吧？张姓是最尊贵的姓，玉皇大帝就姓张，哪里还能说免贵呢？我晓得有这个道道，但我又想谦虚低调点，就换一种回答，就说免贵姓张，不是玉皇大帝那个张，就是张冠李戴的那个张，日白张的那个张。后来就有人给我改个绰号叫日白张！他们在介绍我的时候就说兰花砀中学那个日白张老师呀。哈哈哈，自从有了这个名号我就开心死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郁闷死。
后来我们学校调进来一位姓余的老师，在听了我日白张的自我介绍后，他是这样介绍他自己的，他说免贵姓余，不是成吉思汗的那个余，是死有余辜的那个余，是好多余的那个余。于是他也整到个绰号叫好多余。有了日白张，又有了好多余，今年又来了个范白眼。好巧不巧，三个老师一个教语文，一个教数学，一个教英语，分属三个年级，突然发现冥冥中似乎真有某种既定的安排。目前兰花砀中学的教学成绩就是日白张，老师们的努力都是好多余，学生们学习的状态就是翻白眼。
如果说翻白眼也分等级的话，兰花砀中学的学生翻白眼一定是最高级的。每一间教室后三排的同学都无师自通的掌握着这一门秘技。上课已经十来分钟了，老师走到这些娃儿的旁边巡视，他们似乎毫无所觉。一些学生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老师把他叫醒，他就对着老师翻一个白眼，然后继续睡觉，其中一位连白眼都懒得翻，就闭着眼睛张着嘴巴，小狗一样一口就向老师的手咬过来，好在老师缩手得快，不然怕得自己掏钱去打狂犬疫苗。还有一些学生直直的坐着，把双手缩进衣服里，袖管空荡荡的垂着，衣服的帽子拉下来把整个脑袋罩得不透一丝缝隙，老师把他的帽子拉开，他就向着老师翻了一下白眼，等老师一转身，就又把整个脑袋缩进帽子里，连眼睛都看不到。如果某天他们恰好没有睡觉，他们也就菩萨一样坐着，面前既没有书，也没有作业本，连笔也没有一支。老师叫他们把书本拿出来，他们就在一堆书本里翻来翻去，半节课过去了也没有找到书，好不容易找到书了，也找不到老师正在上哪一课，等他找到正在上的那一课，就已经下课了，这还算好一点的。还有的就坐着不动，要嘛就翻一下白眼，要嘛就直接跟老师说，老师，我是校长请我来上课的。我曾经要求其中的一个看起来还算听话的学生把笔拿出来在纸上写两个字，他就坐着一动不动，嘴里叨叨着说不会写，显得非常为难的样子，然后其他的同学就说老师你就不要为难他了嘛，他读完初二了才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这样一群孩子，你能期望他们都能把书读好？你期望他们考试能考个及格分？如果你真要有如此毫不切实的想法，那么你如果不是苏联专家，就一定是神经病。苏联专家差点葬送了中国革命，神经病只会逼迫出更多的神经病，能不能活出来三年那可说不一定，毕竟这些年自杀的老师学生都不少。不久前，兰花砀中学校门口一户人家三楼楼顶上就坐着一个初中辍学的女生，我们都害怕她会跳下来，所幸她只是上去玩，并不是要跳楼，最后被我们劝导下来了。据说这个女生是属于有智力障碍的，本应该送去特殊学校上学的，但她的家长根本就不管这些。她们家大概是精准扶贫户吧，住在政府给扶贫户修的小区里，这样一个智力有问题的孩子，家长竟然完全不管不顾，反而说她不乖不听话，有时都不让她回家，后来竟然也不让她上学了。也有人说，这个女娃子已经沦为当地那群光棍汉的玩物了，这样一个孩子，你能想象她是如何生活的？好多余说任何一个问题孩子的背后都有一个问题家庭。有一些父母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母，只是这样的父母，在兰花砀这个小地方也是太多了一点吧。
就在好多余的班上，有两个学生，早恋，不是那种偷偷摸摸的早恋，人家是明目张胆的。啧啧啧，全校的师生都知道他们早恋，但学校依然容忍他们手拉手一起上学放学，没办法呀。既不敢开除，又不敢劝退，控辍保学是一条不能触碰的红线，娃儿不来读书，我们还得三番五次的去请。是学校和老师就没有管没有教育吗？当然不是，我们的教育也是三番五次的，只是最终毫无作用。学校不止一次的通知学生家长面谈，但家长的态度就是免谈。这里的家长大多都是甩手掌柜，把娃儿交给学校，就全是学校和老师的事了。你说娃儿学习不好哟，他说都是你们老师教的，你说娃儿品行有点不端正哟，他说你们老师怎么教的？你说家长还是要抽空辅导一下孩子的功课哟，他说我自己要会教，还把娃儿送到学校来咋子？你说要给娃儿买点资料买点课外书哟，他说老师我们家穷得很。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小对情侣分手了，老师们以为可以松口气了，但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没过几天，那个男生不知道在校外喝了多少酒，还来上学，结果就醉倒在教室里，拉都拉不起来，后来学校只好给送到医院里。从医院回来，有一天，这个孩子突然拿出来一把小尖刀，把另一个同学的几件衣服都给捅穿了，好在是冬天衣服穿得厚，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那刀是他在网上买的，外表根本看不出来是刀，看起来就是一支笔。
我们再来说那个女孩子，长得是乖乖子的，但就是一个恋爱脑。她来学校不是来读书的，她就是来谈恋爱的。才读初二呀，人家已经谈过几个男朋友了。老师还在前面上课，人家就可以和男朋友抱在一起亲嘴，上课老师惊讶到石化，气得半死。刚和前面那个同学分手，第二天就耍了一个新男友，两个人抱着亲，亲着亲着就亲到寝室里去了，我的妈呀，有同学来报告老师，把老师吓坏了，好在制止及时，没有现场直播。
好多余说在兰花砀中学教书，能够活下来就是奇迹！转眼到了期中考试，好多余老师的学生有二十来个数学零分。那段时间，好多余感觉天真的会塌了。在调到兰花砀中学前，在以前那间学校，好多余老师的教学成绩在全县来说都要排前几名的，有好几年，蔺古县的数学教研员海大师经常表扬他，但他知道这样的辉煌不会再有了。不久前，好多余被学校派出去参加全县的数学教研活动，主持活动的还是那个海大师。海大师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地讲，我们有些学校的学生成绩平均分只有三四十分，不知道那些老师在干啥子？他们简直就是误人子弟呀！这样的老师拿来干啥子？没有老师，学生都不止考这点分！听着海大师的精彩发言，好多余被气笑了。回来后，好多余经常感觉胸口疼，去医院检查了几回，没有检查到个所以然，课还是要继续上，书还是要继续教。也许他还没有真正达到人生的巅峰。
我想起来好多余班上那个恋爱脑的女孩子，有一个表姐，之前也在兰花砀中学读书，已经毕业了，当时我就教她的语文。每次考试，如果运气好她就能考几分，运气不好只能考零分。我就想要怎么辅导一下她，让她能多考几分，其实多考几分又能怎样呢？我想只要她能把作文题目写上去，阅卷老师可能就会给点分，于是我就教她找作文的题目，我用了几个星期教她找作文题目，最终我们还是失败了，因为她找不到，根本找不到。后来我想实在找不到作文题目，那就不写题目，开头就写一句话，就写我是一个女孩，这样也有可能能得一点分，但是我们又失败了，因为这六个字中有三个字她写不起，怎么教都写不起。有时教着教着她就烦躁起来，她说老师我不想活了，说着就把袖子拉开。然后我就看见她的手从手腕到手肘全是密密麻麻的刀痕，有深的有浅的，触目惊心。我赶忙安慰她，没事的，不想学我们就不学了，不要伤害自己。后来我们发现，像这种有自残现象的孩子，每个班都有两三个，有一些班有五六个。只是不知道这些孩子的问题，他们的父母发现没有，他们的自残心理到底是怎样形成的。
这个喜欢自残的女孩还在读初二的时候，她给她们的班主任说了一件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她说她的爸爸是一个什么事都不做，每天只知道酗酒的人，也不管她们。她有一个妹妹还在读小学六年级，每天晚上她妹妹都在和一些陌生人裸聊，她妹妹还经常要求她也要参加裸聊，她不肯，她妹妹还偷拍了她裸照发给陌生人看。老师说这个事情你应该给家长讲，应该报警。她就很慌张的给老师说这是她想象的，没有这样的事，要老师保密，不要给别人说，不然她就要去死。
好多余班上那个恋爱脑的女孩的父母长期在外打工很少回来，她是她的爷爷带大的，他们住在精准扶贫户的小区里，这个住处离学校要近一些，而他们的老房子离学校很远。她的爷爷经常要回老房子那边去干活，有些时候几天都不回来。她的表姐一家人暂住他们家，也是因为离学校近一点。表姐的妈妈是她姑姑，表姐的爸爸是她姑父。她表姐读初三的时候，她读初一。就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一件荒谬的事情。
读初三的表姐也早恋了，她仗着有自残的行为没有人敢管她。她耍了一个社会上的男朋友，经常彻夜不归，老师发现了就给家长打电话喊家长去找。一天晚上她妈妈骑着摩托载着小女儿去找大女儿，在一段失修的道路上跌了一跤，好像是内脏受了伤，后来就送进医院住院了。住院期间是她两个女儿去照顾的，她那个男人没事一样照常每天酗酒玩乐。那天晚上那个男人酒壮色胆，回家后竟然就去猥亵他的那个侄女，小姑娘虽然是恋爱脑，但也还有几分机灵，逃脱以后就报警了，于是她的姑父就被她送进监狱了。
这个恋爱脑的女孩新耍的男朋友，是兰花砀中学真正的“大侠”。这个娃儿自小就没有人管教，假期里他被他爹从家里追出来，不准回家，他就回学校去把老师的寝室门撬开，就住在老师家里。据说因为偷窃，他被派出所逮到过很多次，但因为未成年，派出所也只能对他进行批评教育。结果这个娃儿是越发嚣张，在学校里带头抽烟，玩游戏，上课睡觉，竟然有了一批小弟。有老师想要管教他，他就说自己是校长亲自去请他来上课的。他的班主任就是新来的翻白眼老师，范老师其实是个乖巧的女老师，怎么得到一个翻白眼的绰号也真是一个谜。新来的范老师对工作太认真，她不知道乡村教育的水有好深。那天不知道什么情况，“大侠”心情不好，正趴在桌子上睡觉，范老师竟然想去管教他，“大侠”一下站起来，一脚就把范老师踢倒在教室里。
后来老师们都很激愤，以为学校应该要严肃处理这件事，至少这个娃儿要正式向范老师道歉。可是，后来这个事情就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也许2024年已经过去，也许2024年从来就没有开始。也许这个故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也许这个故事已经发生在故事里……
离婚了十年的恋爱脑的女孩的父母回来了，他们回来是为了争夺这个孩子的抚养权。我们从判决书里看到，孩子的父亲有固定的工作，除去保险等每月实领工资四千多，在外有房有车。孩子的母亲有五十万存款，有房有车。那么多年他们没有谁回来照管自己的孩子，现在孩子长大了，如果正常嫁出去，彩礼应该能收不少吧？
作者简介：老余老愚，四川古蔺人。
（荐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