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再见爱人》里,我最共情的是刘爽(留几手)|瓦叔专栏 04
文摘
教育
2024-11-11 19:09
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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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再见爱人》很火,当然对于考研同学来说可能没怎么看过。尤其是里面李行亮的妻子麦琳的言行引起了很大的争议,给人的感觉是《再见爱人》似乎只是这一对夫妻。然而其实不是这样,这个节目里面有三对夫妻,李行亮和麦琳只是其中一对。而且没有走到离婚这一步。这里面最接近离婚,甚至多次放出狠话的,是一个前新浪微博网红刘爽(留一手)和妻子葛夕。留几手,在十年前,是新浪微博屈指可数的大网红。现在年轻人对他可能不太了解,但是在当时,他在整个微博说是“一呼百应”不为过,怎么比较呢?这么类比吧,现在脱口秀艺人在青年群体中是很火的。但要基本上所有做脱口秀的绑一块,或许还要加上李诞,才是留几手鼎盛时期的流量。然而这种辉煌,确实也是昨日辉煌了。可能上一次我听到他的名字得有五六年前,后来看到说评点淄博烧烤是小地方的玩意,导致号被封。没想到第一次看见真人,竟然是在《再见爱人》里面。真人什么样呢?一句话,如果你知道他曾经火的样子,你可能会心生感慨,尽管你知道这个人从丈夫的角度来说不仅仅是失格,而且是可恶——败光了妻子的嫁妆,在家里宅了十年,而且几乎不做家务还喜欢瞧不起这瞧不起那——因为让人心生悲悯的原因是,这个人如今不只是不“支棱”,只剩一个嘴硬的躯壳了,仿佛上帝掏空了他所有的东西,不仅仅是运气、才气或者英雄气。甚至这个节目他的讨论度也是最低的。有人说麦琳代言电商还能走黑红路线。而留几手恐怕激起的只是十年前互联网的余波而已。所以我几乎马上可以感到我标题用共情这个词一下就能激起许多的反击,这个人原来靠颜值打分上位,又是公知口吻,生活作风杂乱,对妻子还不好,这不是五毒俱全?我还要加一个原因,就是我看到他的时候,我几乎立即想到了和他一起的那些红过的网红们。你知道这是谁吗?从上到下是白珥、售楼先生、铜雀叔叔、伟大的安妮、一个浪催的男孩、天才小熊猫。这是2015年《GQ》《段子手的权力宇宙》里的一些图,他们那时炙手可热。这些人是那个时代盛极一时,你可能听过这些人的名字,也许关注过他们,但是几乎不太可能想到他们现在去了哪里。在这篇报道里出现过的网红,除了同道大叔、谷大白话还有声量以外几乎都消失了(但严格的说这两位也大不如前)。你说留几手不能转型,那其他这些人呢?留几手颓废,那其他这些人也颓废?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作为顶峰的网红,他们有资源、有粉丝、有经验,他们和网络大佬们谈笑风生,说起互联网的这些道道比我们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为什么他们都不能维持住自己的地位?你说网络变革了,要及时转变方向,那你我都知道了,那整天看数据的他们难道不知道吗?你说要学习,难道这些人都不知道学习吗?
这是我标题里说是“共情”的原因,不是共情他的家庭生活,而是共情他的困境。一般说江郎才尽,往往归咎于一个人的才华似乎会被不断的掏空,往往归于这些人固闭自封。又或者说他们沉溺于奢侈消费和粉丝追捧,没有新的东西。但是其实我想说一点,就是我们可能会忽略一个问题,就是学东西的基础是什么。学到一个新的现象,首先要有一个基本的逻辑范畴,你要能够积累经验并且成长,前提是你的这个逻辑范畴是对的。这种逻辑范畴有点像福柯说的“知识型”——知识形成、关联的本质形态。逻辑范畴不对,学的越多,做的越多,犯的错越多。举个例子,《传播学基础》里面说过个例子,说台湾光复后国民党士兵看到房间里的水龙头可以出自来水,于是把水龙头带回家,插在墙壁上以为能出水。你说这个士兵愚蠢吗?其实对于一个没有见过现代化管道系统的人来说,做出这种类比是合理的!它反映了认知的悲哀:说实践出认知,但是人的观察能力非常有限,对经验的学习和理解往往又局限于过去的思维,这样他们的学习出来的结果很可能是错误的。换个例子,养马的人认为马壮就跑得长,所以他看车也会认为大车耐力好、路途远。你说他说的错吗?在某些例子上甚至是能应验的。(比如卡车确实比轿车一般会行驶更远距离)他不是不聪明,他不是不实践,不观察生活,固闭自封,但他背后的这种逻辑基底就是背离时代的。这样他的理解往往会走向反方向。在内容创作方面,这就体现为创作的“鬼打墙”:就是创作者接受反馈,但不知道怎么理解这些反馈,因为这些反馈超乎了他的理解而显得随机。可能这一次摸到路数了,有了一个不错的结果。但是下一次,这一新思路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而且随着时代发展,负反馈会越来越多。怎么办?只能去一点点调试,包括模仿其他人,但是就像我说的,这条路很难。因为你不理解新的东西究竟是怎么来的,或者只是理解外在,这种模仿会让自己(包括以前的粉丝)非常不舒服。其他人看来,这个人就是这也在尝试,那也在尝试,或者盲目模仿,为了流量背离了初心。其实人们可能不理解:从他的视角,他自己已经想尽了办法,只是找不到前进的路。我看《我的名字叫红》的时候,对里面有一个人物印象很深,这个人物是奥斯曼宫廷画师,他为了学习西方的威尼斯画派,犯下了欺师灭祖的滔天大罪。但是结果又如何呢?他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画的画仍然不土不洋,别人的评价是连威尼斯最蹩脚的学徒都不如。这也许可以叫“奥斯曼画师定律”,豁出去一切想与这个时代和解,但是其实是自己的毁灭。四川有一句粗话,割了卵子敬神,人也废了,神也得罪了。留几手的状态,或许就是这样,不是没有尝试,而是逻辑变了。他和许多类似生态位的人融不进去了。今年是中国互联网30年,有很多研究描叙了中国互联网的媒介演变,也很多人关注这30年的思潮变化,但是缺乏有人把这思潮和媒介内容两个点联系起来。
在这一点上,我认为法国媒介学家德布雷的观点是很有意义的。简单介绍一下德布雷的观点:德布雷认为媒介可以有四种既不自相矛盾也不互相混淆的含义:(1)符号化行为的普通方法,例如言语、书写等;(2)传播的社会编码,例如语言;(3)记录和存储的物质载体,例如纸、磁带、屏幕等;(4)与某种传播网络相对应的记录设备,例如手抄本、印刷物、电视、电脑等。在此基础之上,他划分了“媒介圈”的概念,在人类文化历史的发展过程中具有某一时代集体特性或风格特征的宏观范畴,一个涵盖技术逻辑、符号逻辑和组织结构的集合。不同的“媒介圈”人们的逻辑和认识体系是完全不同的。德布雷举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例子:现代社会革命来自于印刷文化。印刷术的发展不仅仅是带来了书籍本身,更带来了与书籍相关的中介也就是知识分子,他们从书和杂志中领会要义,进行诠释,并在一系列社会活动中将它传递、分享给更多的人(尤其是无产阶级),在这种分享的过程中,形成了统一的群体和组织,在先锋理论和阶级自发运动中建立联系,成为革命的酵母。但也因此,德布雷断言革命难以在电子时代共存。“赫兹-贝尔扼杀了马克思-列宁”,电视拆除围墙,取消内外分界线,让信息的接近权平等,从而否定了中介的作用,减少了发酵的时间,斩断了革命组织的联系。“为什么基层分子要参加党的会议,既然电视可以在两分钟内讲清楚八个小时的内容?”电视的播讲让革命理论广泛传播,但也失去了组织的讨论语境和实践的滋润,变成晦涩的呓语或者干巴的教条,从而迅速被更直接、产量也更大的大众文化产品取代。德布雷的观点对于我们认识当下互联网名人的兴衰以及网络舆论的起伏也许是有意义的。实际上,中文互联网同样经历了几重不同的知识型的变化:或许也可以粗略的分为2012到2017年的图文圈、2017年后的视频圈,以及接下来的人工智能时代出现的后智能圈。图文圈的特点中的知识网红,不仅仅是文字,更包括一种特殊的中介的作用。他们有点像上帝和人之间的“天使”,你发现他们混不吝,说粗话,做粗俗的点评人照片的举动。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总能有意无意的体现出他们背后的“灵性”,他们的世俗反而让这种灵性有了接地气的呈现。他们把某种知识的圣光传承下来,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带给我们书上的智慧或者特殊的生活方式。所以我们看到豆瓣和知乎两种受欢迎的语态模式:一种是娴熟引用大量的,普通人不熟悉的名人名句,得到一个特别的观点;一种是典型的一句话段子。前者如许知远,后者如留几手。很容易理解,前者是一种知识的传递,是高雅文化的流传加持。那段子为什么也属于图文圈?段子和妙语的一个特点仿佛就是来自于天启,甚至是包括弱智吧的金句,也犹如对现实生活的击破。在那一刻,你短暂的接触到了一种不属于当下的逻辑。留几手的一个特色是点评照片,这一行动在当下显得粗俗。但是为什么在当时人们愿意把照片发给他呢?可能是因为在当时人们可能享受那种在照片后窥破天机的感觉。然而视频圈的来临则解构了这种特殊中介的意义,很多人认为视频让人的思维变得平庸、肤浅。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视频容不得上帝视角,你每一秒钟都要填满,而且要说清楚,说明白,你要说的所有内容。所以段子手转化为脱口秀艺人也是很困难的。视频圈没有特殊的灵光,所以神秘的中介或天使的作用也没有了,一切变得庸常。以前我写东西的时候人家说写特稿要学卡佛,也经常看人提起卡佛,我不知道卡佛是什么,觉得很神秘。但是后来我在B站上看了卡佛的介绍视频,对他有了一定的了解,同时懂得了这些技巧。但是话又说回来,我看了这几个点之后并不能感到这个视频里配着贾樟柯视频出现的卡佛是我在豆瓣上看到的卡佛。这种灵光的丢失就是媒介更迭的作用。于是,作为“中介”的一批人,比如原来的小公共知识分子、小文化人、段子手就失去了生态位。不仅是留几手陷入困境,我看很多这种文风的人都消失了或者被解构了。视频圈另一个影响是对身体的在意变得具体。身体在图文圈中是一种装饰,一个切片,一种想象的媒介。而在视频圈里是具体的,真实的,是人最宝贵的财产和最直接的存在方式。视频开启了人对身体的更多保护意识,也让“点评照片”这种对身体的想象变得突兀且过时。当然,不能说视频圈就取代了图文圈。图文圈在互联网中仍然存在,但问题是受众群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现在的大众受众可能三年就换一拨人,从抖音开始走红的2017到2024,看似七年,实际上可能在传统时代就是两代人了。现在这样的状态你要再去追回昔日辉煌,那种难度可想而知。留几手陷入中年危机,我的年纪可能跟他相仿,面对的矛盾也有类似之处。我看留几手在做直播和参加节目,可以感到他仍然在尝试着在保留自己的前提下融入新的圈子,他认为自己没有人(也许包括葛夕)理解,他感觉自己被许多受众所抛弃。坦诚地说,这种感觉我也有过,毕竟时代在人身上留下的烙印是无法消除的。更何况他比我成功许多倍,这种感觉更深。归根结底:体制内要听从领导,创作者要遵从时代。人还是时代的工具,理性悄无声息的控制着时代的变迁。这种变迁既可以体现于一个人的发展,但更多的体现于新一代取代老一代。同样,创作者和受众和时代的关系,实际上就是同路人的关系。在某条路上,你们曾经相伴而行,但是过了那个坎,大家就该告别了。无论相伴的那段时间多么亲密。我劝留几手不要去追逐这个时代。而尝试作为时代工具,进入生活,探索下一个时代里时代给他赋予的新任务。聪明人往往会被赋予更多的任务。我相信他是聪明的。而在下一个属于他的时代到来之前,得忍耐。某种情况下,不能考虑流量问题,而需要多尝试去进入、观察生活。不能把自己活成一个旧日时代的影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能也影响着他对葛夕的态度:葛夕虽然只有三十万粉丝,不到他鼎盛时期的三十分之一,但是葛夕是实在的,是当下的。他什么时候理解葛夕,不在用居高临下实则虚弱的态度,也是他和当下和解的一个标志。与时代和解,与葛夕和解,与自己和解。这是艰难的路,但是也必须走的路。 撰文:瓦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