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围尸打援”与女子沙白的“安乐死”
文摘
2024-10-30 17:11
广东
近期,上海女子沙白赴瑞士“安乐死”的消息,挑拔了网友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经。22年来,42岁的沙白饱受红斑狼疮的折磨,期间,7次发病,长期、频繁的治疗导致肾衰竭。在治疗无望的情况下,为了解脱煎熬,沙白在父亲的陪同下,前往瑞士进行安乐死,并公布了相关视频记录。没想到,网友们争起来了,有网友赞美她,称其为勇敢,死得有尊严。也有网友抨击她,说她很自私,死得太高调了。奇怪了,人家不远万里,花自己的钱在异国他乡选择安乐死,居然有人不高兴了,有意见了,意见还大得很。有些视频博主和网文作者说,沙白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自杀,没必要把她抬得那么高,没必要赞美和歌颂。世界上每年有那么多人自杀,为什么不挨个去歌颂?难道是因为花70万去瑞士自杀显得比较洋气?还有,自杀就自杀了,没必要拍成纪录片公开出来,难道是在暗示、鼓励别人,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没关系,勇敢地去选择死亡吗?不得不说,这些人抓热点、偷换概念的能力还是很强的,一不小心,就会坠入她们的彀中。她们居然把自杀和安乐死混为一谈,在她们眼里,安乐死和自杀是一样的概念,这就大错特错了。安乐死的概念来源于希腊文,原意是舒适或无痛苦地死亡、安然去世。但并不是说,一个人想安乐死,就能安乐死的。医学界的安乐死要达到一定条件和严格的个人申请,比如,病人在肉体和精神上承受着难以忍受的、极端病痛折磨,而且临近死亡;病人自己主动要求或同意加速死亡,解脱痛苦;病人自己具备医疗决断的能力;相关操作只能由医生实施等等。荷兰成为世界第一个“安乐死”合法化的国家的时候,他们的法律规定:安乐死只适用于那些身患绝症,并且不得不经历可怕病痛的病症。意思就是,一个人感情受伤了、故意杀人了、或者欠了赌债,不想活了,很显然不在安乐死条件允许的范围之内。但是,失恋、欠债、杀人的罪犯,可以选择坠楼、跳桥等方式自杀。所以说,那些将安乐死粗暴说成自杀的人,坏得很,要么是本身理念素质低下,要么是不尊重选择安乐死的病人。实际上,选择安乐死是个人生命的自然权利,并不是网友争论的焦点。有些网友认为,沙白没必要拍成纪录片公开出来。这个质疑更没有道理了,首先,沙白并不是第一个公开选择安乐死的人。其次,站在独立思想和人格换位的角度,就能多一份理解和欣赏。外人觉得红斑狼疮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人的体质不一样,在医学界,红斑狼疮被称为“不死的癌症”。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其中的痛苦折磨煎熬,外人是体会不到的。与其在无边无际的病海中煎熬,不如体面地离开,对于病人本身来说,就是一种解脱,她父亲对她的支持就是最好的证明。欣赏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人,展示和破解生命临终离世方式的选择和解脱疾病无边折磨的难题,这个破解本身的沉重感就像战场上的“围尸打援”。围尸打援是一种很残酷的战术,利用一个或多个“尸”引诱对方上前营救,然后逐个点名狙杀,围尸打援几乎是一个无解的死局。在电影《战狼》中,连长李治军率领特种兵在追歼犯境国外雇佣兵的时候,遭遇到了敌方围尸打援,李治军负伤在地,不能动弹,连开枪自杀的能力都没有了。尽管李治军命令战友们不要救他,但仍然有战友违抗命令上前营救,一个接一个倒地牺牲了。在敌人的狙击枪下,冲上去营救战友,显然不理智。连长李治军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失去了开枪自杀的能力,手臂被敌方狙击手打伤了,他只能一再命令战友们不要再营救。最后,他艰难地摘下头盔,请求战友照着他的脑袋给他一个痛快。这本是一个死局,但是,冷锋却破解了,他引导战友们集中火力射倒一棵大树,挡在了连长李治军的前面,最终救出了连长。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围尸打援都能解得开,冷锋的父亲就没有解开。同样在电影《战狼》中,冷锋的父亲和战友们执行侦察任务时,遭遇了敌方狙击手围尸打援。受伤倒地的战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冲上去救援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地中弹牺牲,受伤倒地的战友再三请求他帮忙给一个痛快。战友被狙击手打伤在地,其他战友第一反应是上前救援,体现了战友的意义和军人的精神,不愿意放弃受伤或阵亡的战友。但是,这根本就不是办法。对于受伤的战友来说,知道自己没有被营救的可能,与其当俘虏遭受更大的折磨,不如让战友帮忙了结生命。但是,对于冷锋的父亲来说,要开枪打死受伤被困的战友,将要背负一生的愧疚和阴影。如果不开枪,受伤战友的下场只会更惨。面对一个两痛的局面,冷锋的父亲没有冲上去营救,只能流泪忍痛将枪口对准了受伤的战友。对比着看,在绝症病魔、晚期病人和医院家属的博弈场景之中,又何尝不是战场上的围尸打援?很多病人在生命最后历程,都是躺在病床上等死,身上插满管子,接满了仪器。病魔就像狙击手,将病人折磨成了一具不得不救的“尸体”。有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往病人身上填,那个无情的“狙击手”就会吞噬掉多少,一生的积蓄,巨额的医保,甚至欠债等等。在绝症病人和家属的“围尸打援”的场景中,家属只能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和维持,几乎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病人没有断气,哪个家属能狠心拔下管子?哪个家属敢拔下管子?沙白为什么要去瑞士安乐死?当然不是为了显得洋气,因为,瑞士是世界上第二个合法安乐死的国家,而且是外籍公民可以申请安乐死的唯一国家,她没有选择余地。在咱们国家,即使安乐死能够帮助病人及早解脱痛苦,但在法律上是不允许的,因为它涉嫌故意杀人罪。另外,假如安乐死是合法的,在管理监督不到位的情况下,很有可能沦为谋财害命的工具。一个不能说话,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有一天被安乐死了,怎样向家属证明是病人自愿的行为?在不能选择安乐死的环境中,不得不面临一些社会现实。一个老人因为癌症晚期,躺在医院等死,身上插满了管子和仪器维持生命,而且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死,老人身体本来就虚弱,疾病的折磨更是让老人雪上加霜,痛不欲生,度日如年,但是老人却没有选择解脱的方式。子女只能看着老人受罪,一直等到最后断气,临终的几天,或者几个月,老人经历了几辈子都没有的痛苦折磨?这样就算是尽孝了吗?就算是尽人道主义了吗?是的,在传统的观念中,即使亲人奄奄一息了,也不能“见死不救”,哪怕是倾家荡产,负债累累,也要为亲人延续生命。可歌可泣的精神,诠释了什么是亲人。可是,我们可能未曾想过,也无从得知,那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亲人,是否真的需要这样的方式延长生命和呼吸?是否应当多一个思考角度,每个饱受疾病折磨、看不到希望的人,是不是应当允许有选择离世方式的权利?为了别人,也为了自己?一个人没有经历过疾病摧残和折磨的人,无法体会到其中的绝望和痛苦。只有到了那一天,被病痛摧残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心里想了结自己的时候,却发现,原来自己没有任何选择的空间和准备。疾病,临终往往是和老年人联系在一起的,咱们国家进入了老龄化社会,根据国务院国家人口发展规划显示,到2030年,中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占比将达到25%左右,人口占比四分之一,四个人里面就有一个老人。老龄化社会,一定会出现前所未有的社会伦理与医疗工程的挑战,有很多新问题和新现象倒逼着人们思考决策和改变。几十年来,目光所及之处,健康无疾而终的人,实在是太少了。绝大多数离世的老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那样的疾苦,离开人世之前,饱受折磨和摧残,把几辈子的苦都吃了。虽然医学越来越发达,但医学不是万能的,各种新的疾病也在源源不断产生和变异。十年、二十年之后的老龄化社会,它不仅意味着社会医疗保障体系的巨大压力,还意味着巨大老年群体的疾病临终关怀的问题。如果说,恶病缠身的老人只能靠管子维持生命体征,这能算是生命关怀吗?如果不是,社会又应该做什么样的政策适应和心理准备?面对绝症折磨,有人选择与病魔作斗争,展现了生命韧性与渴望;有人却选择离开这个世界,避免生不如死的状态。无论好死不如赖活,还是赖活不如好死,个人生命自然权利与临终离世方式选择,应当多一个平衡和理解。很多事情,刚开始的时候,也是伦理不容,大众不能理解的。因为入土为安的观念,最开始的时候,人们无法接受一个人死后被火化烧掉,但是今天的人们,已经接受火化的理念了。其实,安乐死是一样的道理,只不过,它是由时间和理念的演变慢慢熬成的,这个事情急不得,催不得,更逼不得。沙白说,每个人的三观都不同,她并不是在推崇和推荐安乐死,但她坚信人要有自己的观点,不要被世俗左右。她做到了,沙白安乐地走了,无需歌颂赞美,也无需批判质疑,她展示了一种理性的生命观:无效人道主义应该让位于生命理性和病危个体离世方式的选择,避免浪费医疗资源和没有结果的病痛折磨,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人。在某个时刻,又感觉沙白没有走,今后人们谈到安乐死的时候,或者,今后病危的人有机会选择安乐死的时候,那个时候,沙白就“回来”了。那个时候,人们可能会说,沙白是病危临终人性选择的一道光,是一道提前掠过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