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陆二三
刚入大学的一天,我端坐于书桌前,用无比笃定的语气说道:“罗维维和其他的女生不一样。”
我的舍友兼最佳损友大东听完后,只拿眼角瞥了我一眼,幽幽地吐出来一句:“孟大少这回栽了,能不找借口嘛。”
理工科院校的传统是:后宫佳丽三千人,可惜均为男儿身。女生的数量少得可怜,质量也不遑多让。所以罗维维的登场,在这样僧多粥少的大背景衬托下,就很有点戏剧女主角的意思。
那天我报完到,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在校园里瞎转悠。正是八月末,夏天走到了头,树上的深绿色依然浓重,林荫道路真是一派好风景。
沿着路走到转角处,一个女生正踮起了脚,闭着眼睛凑近了低垂下来的树枝。经过她身后的时候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两个字很轻却拖得千回百转,“木——樨——”
木樨,桂花的别称。
我有一瞬间的失神。
那个女生就是罗维维。她那天的样子清晰地印在我的记忆中。高高瘦瘦,穿白色短袖T恤,蓝色宽牛仔裤,踮起的脚上穿着深绿色帆布鞋。
以上,并不是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她说出的并不是桂花,而是我喜欢的那个名字——木樨。
最重要的是,她闭上眼睛凑近花瓣的时候,微笑着,眼角勾起无比好看的弧度。
只因为那天辅导员敲了敲讲桌,无比清晰地说:“罗维维,你负责一下这次晚会节目的报名。”
她低头在报名表上写下我的名字。“孟言晖,”她抬起头来笑着说,“名字很好听,是孟郊的‘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吗?”生平还没有人对我的名字做过这番解读,我当时一愣,随即开口道:“姑娘好眼力,孟某佩服。”她又一笑。我接着报曲目:“《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她旋即抬头定睛看我,又微笑着说:“我也很喜欢这首歌。”
报一次名,博美人三笑,值了。
系内第一次新生见面会,当我从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中,分辨出这是那天踮脚闻木樨花的女生时,就知道老天真心待我不薄。罗维维,软件工程专业。
整个九月,课下空闲的时候我就苦练吉他。迎新晚会校方很是重视,筛两次节目,我是罗维维报上去的人,丢不起脸,唯有苦练。
正式演出那天,我抱着吉他,弹得用心,唱得也动情。间奏的时候,罗维维捧着一束花上来了。她微笑着把花递过来。她笑起来与众不同,眼睛眯成一条缝,类似猫科动物般的狡黠,眼角弯成天然的弧度,轻巧地勾勒了笑意的轮廓,别有一番韵味。
那天闻木樨的时候就是这么笑的,写我名字记歌名的时候也是这么笑的。
我鬼使神差地站起来抱住了她,中间隔着花束和吉他。她明显有挣脱的趋势,却很快平静下来。等我意识到我做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是大脑空白几秒之后的事情了。
“抱歉。”我连忙松开她,接过花。她清清淡淡地回了一句:“没事。”转身下台时,台下已经哄然一片了。
大东带回来最重要的情报莫过于:罗维维小姐的作息时间岿然不动,面色如常地从一排排目光面前穿行而过,用他的话说,罗维维简直就是一个无坚不摧的城堡。
我苦笑一下,我也不是看不出。开学不过一个月,罗维维早已被封上系花的名号,却没有一个人敢展开行动。
不是怕伤了兄弟情谊,而是,怕输得一败涂地。
罗维维上课时坐在前排的位子,认真听课记笔记。偶尔和同寝室的女生一起走,大多数时一个人独行。路上偶遇会微笑着打招呼,礼貌客气,有种天然和别人隔开的距离。
她并非带刺,只是别有根芽,不是人间花。
我给她发短信说抱歉,她回应得异常简单,和当天台上如出一辙——“没关系。”
10月中旬开运动会,她举着系牌在计算机系方阵前领队,我在旁举着旗子,两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队伍的最前面走着。11月初开校际辩论赛,她开篇,我总结,一头一尾,中间夹着两个男生。12月初校园歌手大赛,我被几个哥们儿逼迫着去罗维维那里报了名。“到时候还让罗维维献花!”大东情绪激昂地挥动着胳膊。
我却已然没了当初的热情。
越接触她,越觉得前路艰辛。
罗维维虽不擅长运动,却很喜欢看比赛。她尤其爱看跳高,看到漂亮的飞跃时双眼明亮得发出光芒,一个人情不自禁地连声称赞:“好厉害,好厉害!”然后啪啪啪地鼓掌。不经意间回头看到身旁的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我和她相处久了也算熟了。她喜欢看书,而且什么闲杂书都看。我们相谈甚欢,天文地理,横贯古今,全都能说上一说。
罗维维是有种纯天然的距离感,但是并不是拒人千里。我最初被她的笑容所吸引,后来慢慢发觉,讲话时能和我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女生,大概只此一个了吧。
我不打算回头。
大一下学期我开始约罗维维出去玩,她不怎么拒绝别人,可能因为连试图约她的人都很不多见。可我更愿意把原因解释为,她不讨厌我。
约她看电影她会挑片,因为最后她一定会AA制。吃饭也是一样,她在网上搜各种不同的特色店铺,一个一个去吃,结束时依然是AA制。她喜欢去国家图书馆,我也陪,只是结果通常是一人一本书,半天不说一句话。
我们就这样在大北京里跑东跑西,跑了近乎一年。
跑到让我觉得,我们简直就像在谈恋爱一样,只是差了一个名分。
那天我们逛了恭王府回来,我异常认真地看着罗维维,头脑一热突然开了口:“罗维维,我们现在简直就像在谈恋爱一样。”她正挑着魔芋丝往嘴里送,抬头看了我一眼,带着仿佛是在思考的表情:“也许,是有点像。”
“我喜欢你。”我郑重其事地对她说。
“我知道呀。”她的语气波澜不惊。
“然后呢?”
“孟言晖,你是个很好的人。没有然后了。”她把最后一点魔芋丝也吃完了。
大三开学没多久,我正在校园里溜达,余光却不小心瞥到前面道路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那两个人的面前了。
是罗维维和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男生。他比我略矮,但的确气质出众,站在那里一副笃定而又自然的姿态。
罗维维挽着那个男生的胳膊,绽开笑容,亲近得就像情侣一样。
虽然大脑中已汹涌澎湃,我还是靠自己从小养成的良好修养克制住了情绪,等着罗维维解释。她看到我反而笑得更开心了,手一指我,“孟言晖,我同班同学。”手一挥向着身旁的人,“许诺,原来住我家楼上的哥哥,路过顺便来看我的。”许诺很友好地伸手过来,并且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笑道:“男朋友?”
我生平第一次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慌。她拼命摆了摆手,矢口否认:“怎么会呢?不是不是,只是好朋友而已。”
我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最糟糕的是,我的预感向来很准。
从他们断断续续的交谈和介绍中我听了个大概。许诺大罗维维三岁,从小一起长大,去年大学毕业去美国读研,这次顺路来北京看看罗维维,然后从北京飞去美国。
我们仨一起在校园里逛了逛。和许诺聊天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他仿佛什么都知道,天南海北地都能胡扯一通,比起我和罗维维丝毫不差,和我很是投缘。
许诺一路上说了不少话,他说九月初木樨花就开了,味道很好闻,他经过操场的时候说好怀念以前学校的运动会,他说北京的恭王府很有意思……
临走时是我送许诺出的校门,我看着他问了我酝酿了许久的一句话:“你以前是跳高的吗?”他惊奇地看着我说:“你小子眼力可以啊。”
果然。
许诺继而拍了拍我的肩:“罗维维是个好女孩,你要加油喔。”
加油什么呢。我已彻底一败涂地。
罗维维是座城堡,坚不可摧,只因上面早已经写上了主人的名字:许诺,而已。
我不想认输,但却真的输给了一个女孩子长达数年的暗恋。
我却舍不得看她一个人坚持。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她从来没有喜欢过我,而我也从来没有不喜欢她,我陪她倔强地执著,心甘情愿。
她大三开始拼命背单词,泡图书馆,考托福、GRE,写申请,一心一意去美国留学。我当然很清楚她这样做的原因。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依然陪她去图书馆自习,空闲时陪她去电影院,找北京大街小巷的美食,她依然笑得美好,我们俩说话配合得依然无比默契,一切仿佛未曾改变。
罗维维大四时拿到了伯克利大学的Offer,欢天喜地。而我在她之前,被确定为保研的人选。最后的那个学期过得轻松无比,我们都是各有归宿的人,按着各自的路朝前走,分道扬镳。
临毕业,最后的最后,我在学校那棵巨大的桂花树下问罗维维:“你喜欢许诺,对吧?”
那个骄傲的女生第一次脸红了一下,看着我说:“我就知道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一定猜到了。”然后她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我说,“孟言晖,谢谢你喜欢我。”
她踮起脚,抱了我一下。
那一瞬间我仿佛闻到了木樨的花香。
大四的毕业晚会,我被邀请献唱一曲。表演当天,舞台的灯光静静地打在吉他上,下面黑压压的模糊的一片,分不清谁是谁。我开口:“今天,我弹一首我自己写的歌,想送给一个人。”大学的最后一首歌,我拨了弦。
“姑娘你是谁家的城堡
那天阳光正好
木樨已开在转角
姑娘你是谁家的城堡
你何时才知道
我想带你一起逃
直到最后世界静止
即使不会再遇到另一个你
可我愿意放弃”
我看到被大东他们推上来献花的罗维维,犹豫地四处张望着,第一次不知所措,手上抱着一束巨大的花。她微微红了脸,面颊上的泪痕清晰无比,眼眶里发着光。
我看她窘迫无比的样子,笑着说:“罗维维,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她低头抹了一把眼泪,将花束推过来。
我站起来,抱住了她。
中间隔着花束和吉他,就像第一次一样。
我在她耳边轻声说:“罗维维,我喜欢过你,我一点一点,都不抱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