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近期陆桥生态中心在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开展捕食动物调查，在回收的红外相机数据中我们发现了一张有趣的照片：画面中一个圆滚滚的身体上分布着四五条纵纹，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活像一个长着尾巴的“大西瓜”。经过物种识别后我们发现这是灵猫科的动物椰子狸，而我们也想借着这张照片分享一些有关椰子狸的故事和思考。
古希腊神话中有一位名为 “赫马佛洛狄忒斯”的神，他是古希腊神话中代表商人与盗贼的赫尔墨斯，和代表美丽与爱情的阿佛洛狄忒（她罗马时期的名字“维纳斯”可能更广为人知）的孩子。
传说赫马佛洛狄忒斯原本是一位俊美的青年，有一次他在湖边欣赏自己美丽的倒影时，湖中的水仙疯狂的爱上了他，并且向诸神祈求能够永远和赫马佛洛狄忒斯在一起，而诸神也回应了湖中水仙的祈求，将湖中水仙和赫马佛洛狄忒斯两人融合为一体，原本的俊美青年变成雌雄同体，这是现实生活中与赫马佛洛狄忒斯相关的雕塑、绘画等艺术作品中，他常以拥有男性特征的少女形象出现的原因，而他的英文名字“Hermaphroditus”也成为“雌雄同体”一词的来源。
（壁画中的赫马佛洛狄忒斯）
18世纪，生物学家将“hermaphroditus”作为种加词，使用在一种分布于南亚和东南亚的灵猫科动物——椰子狸（Paradoxurus hermaphroditus）的学名定名中。生物学命名中，种加词一般是用于描述该物种的特征或是来源，生物学家选择如此给椰子狸命名，难道它真的是一种雌雄同体的动物？
（我？雌雄同体？）
（图片来自-www.wildlsingapore.per.sg）
生物学上的雌雄同体现象，是指某个物种同时拥有雌性和雄性的生殖器官，这种现象在蠕虫、珊瑚等无脊椎动物，以及一些鱼类和两栖动物中并不稀奇，但在椰子狸所属的哺乳动物中则极为罕见，而椰子狸之所以会被误认为“雌雄同体”，很有可能与它身上的一个特殊器官——嗅腺有关。
椰子狸外形很有特点，尾巴细长，且基本与头身等长；毛色一般为灰黑色和浅棕黄色，体表有斑点，在背部有至少有5列、纵向成排的暗色斑点，延伸到臀部时会融合成纵纹；椰子狸的嗅腺是它们用来抵御外敌的“化学武器”，会分泌令人不适的刺激性物质。嗅腺长在椰子狸的尾巴下方，靠近肛门的位置，形状和睾丸非常相似，最重要的是，雄性椰子狸和雌性椰子狸都长有嗅腺。
（安置在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的红外相机拍到的椰子狸，可以看到后背上的暗色斑点）
试想一下在 18世纪，生物学家们在南亚和东南亚的热带雨林中发现了一种动物，这种动物行踪神秘，每个个体都挂着“小铃铛”，并且还能够正常繁衍后代，在那个科学技术还相对落后的时代，难免会产生一种“安能辨我是雌雄”的错觉。
（红外相机拍到的椰子狸，可以看到尾巴下方有一块明显的凸起)
（可以看到尾巴下方显眼的嗅腺）
（图片来自-EcologyAsia.org）
在繁衍后代这件事上，椰子狸还是一种雌雄个体分工明确的动物，“雌雄同体”只是特定时代背景下带来的有趣误会。除了学名，椰子狸的中文名其实也值得说道说道，它的名字中虽然带有“椰子”二字，但椰子其实并不是它的主要食物来源。
椰子狸是一种杂食性动物，各类植物的果实、坚果和浆果是它的主食，有时也会捕食蚯蚓、小型脊柱动物甚至家禽，如果能碰上正巧裂开的椰子，它们也不会拒绝尝一尝鲜甜的椰肉。椰子狸至少会取食35种水果的果实，无法消化的种子则会跟随粪便排出，这让椰子狸客在其所处的生态系统中起到了帮助植物散播种子的作用，在其生态系统中扮演着维持生态系统平衡的重要角色。但“种子散播者”这个角色对椰子狸来说，是福也是祸。
椰子狸亚种众多，一般被认为至少包含3个独立种，其中p.hermaphroditus分布于南亚、东南亚北部和华南，我国分布的椰子狸就归属于此种；另外两种分别是分布在东南亚中南半岛南部、苏门答腊、爪哇岛和印尼其他小岛的p.musanga，和分布在菲律宾、加里曼丹岛和明打威群岛的p.philippinensis。
17世纪末期，荷兰殖民者开始将咖啡作为一种重要的经济作物，引入到印度尼西亚群岛进行种植，随着咖啡种植园月俩月多，生活在此处的椰子狸种群发现自己的食谱上多了一种选择——咖啡果。
每当夜幕降临，椰子狸会爬上咖啡树，对着成熟的咖啡果大快朵颐。一开始在咖啡种植园工人眼里，椰子狸是一种非常恼人的动物，但是工人逐渐发现，椰子狸虽然会吃咖啡果，但是咖啡果的种子咖啡豆并不会被消化，而是会随着椰子狸的粪便排出，椰子狸采食咖啡果的行为，客观上能够帮助种植园工人省去了采摘、去皮等流程，直接得到种植咖啡的最终目标——咖啡豆。
（跟随椰子狸粪便排出的咖啡豆 ）
（图片来源网络）
更重要的是，据说这种经过椰子狸肠胃“加工”的咖啡豆，在经过清洗烘焙等一系列流程后，制作出的咖啡不仅苦涩的味道会降低，更会带有一种独特的风味。这时候熟悉咖啡的朋友们大概能猜到这种风味独特的咖啡，就是一度以昂贵著称的“猫屎咖啡”。
（电影《遗愿清单》中出现的猫屎咖啡，包装袋上的“Kopi”意为印尼语中的“咖啡”，Luwak意为印尼语中“椰子狸”）
最初，猫屎咖啡仅在印尼等地的当地市场中，作为一种能够体现当地特色和文化的特殊饮品存在。20世纪80年代初，《国家地理杂志》向世界介绍猫屎咖啡独特的制作方式以及背后的文化背景，将猫屎咖啡带入了国际视野，一些对咖啡商也闻风而动，将这种独特的咖啡引入国际市场。
伴随着人们对猫屎咖啡认知的加深，市场对猫屎咖啡的需求也越来越大。一开始的猫屎咖啡产业，还需要人工去野外采集野生椰子狸的粪便，但如前文所说，咖啡果仅仅只是椰子狸水果清单中的一种，每一坨粪便会不会包含咖啡豆，又能包含多少咖啡豆，都充满了不确定性，所以猫屎咖啡的产量非常有限。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在水涨船高的市场需求和媒体的推动下，猫屎咖啡一度成为咖啡市场里最昂贵的咖啡之一，价格最高曾达到一磅上百甚至上千美元。
（电影《遗愿清单》中，好莱坞影星杰克·尼科尔森饰演的富豪，即使身处法庭也要享受一杯猫屎咖啡。该演员在现实生活中也很喜欢猫屎咖啡）
面对潜力无限的市场和高昂的利润，一些商人开始动起了歪心思，他们捕获野生椰子狸圈养起来，为保证产量每天只给椰子狸喂食咖啡果。然而，单一的饮食不仅让原本杂食的椰子狸无法获得足够的营养，更导致椰子狸需要消耗自身骨骼中的钙质来分解过量摄入的咖啡因，商业化的猫屎咖啡饲养场严重危害了椰子狸的健康，但是逐利的商业逻辑里并无这样的考量，而更在乎这些椰子狸 “打工仔”为市场源源不断地提供猫屎咖啡。
（狭小的笼舍和单一的饮食 ）
（图片来自-www.nationalgeographic.com）
这样的商业行为影响的不仅仅是椰子狸的健康。椰子狸作为热带雨林中的“种子传播者”，猫屎咖啡饲养场的野蛮捕捉导致野生椰子狸种群数量下降，进而影响雨林生态系统健康和生物多样性的风险不可忽视。为此，多家媒体、动物保护组织和环境保护组织，甚至一部分当初将猫屎咖啡引入市场的商人，都选择站出来揭露猫屎咖啡产业背后的鲜为人知的事实，一方面推动商家对动物福利的关注，确保动物受到合理合规的对待；另一方面也呼吁消费者们理性选择，支持那些对动物福利和生态环境更加友好的咖啡品牌。
（牛津大学野生动物保护研究小组曾对巴厘岛16个猫屎咖啡种植园中的椰子狸生活条件进行调研，发现这16个种植园都无法满足基本的动物福利要求。该研究原文可见文末参考文献）
（2016年，曾经将猫屎咖啡带入国际视野的《国家地理》杂志报道了猫屎咖啡产业背后存在的动物福利和环境保护问题 ）
（ 图片来自- www.nationalgeographic.com）
（Tony Wild作为最早将猫屎咖啡引入国际市场的人之一，发起了一场名为“cut the crap, stop stocking kopi luwak”的活动想要终止这项残酷的买卖 ）
（图片来自网络）
不同产地、土壤和烘焙方式，为咖啡带来了丰富多样的风味，或是浓郁的巧克力、或是坚果的香气、或是清新的水果和花香，这让每一杯咖啡都是一种独特的味觉体验，但这之中的生态成本也值得关注，以牺牲生态系统健康和动物福利为代价的产业一定会遭遇时代的摒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是通向未来的唯一可持续之路。
参考文献：
1. 《The animal welfare implications of civet coffee tourism in Bali》
https://www.cambridge.org/core/journals/animal-welfare/article/abs/animal-welfare-implications-of-civet-coffee-tourism-in-bali/555FA0D008AAF0E4980247EFE600EC1B
2.《Civet cat coffee's animal cruelty secrets》
https://www.bbc.com/news/uk-england-london-24034029
致谢
国家林业和草原局
海南省林业和草原局
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管理局及各分局
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研究院
撰稿/编辑：高辰
审核：樊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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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市海淀区陆桥生态中心（Eco-Bridge Continental, EBC）是我国本土生态环保领域的公益性机构，目前主要聚焦雪豹、豹、猞猁等中大型猫科动物和亚洲象等陆地旗舰物种保护问题，以及野猪等易引发人兽冲突的野生动物种群调控技术；同时还关注生物多样性监测、社区保护、科普传播和生态康养等领域的发展。项目地分布于我国西北、西南，以及华北、东南等地区。随着陆桥在生态保护和野生动物管理的工作延伸，期待更多有共同志趣的伙伴加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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