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邦义:“ 美蒋特务不许动!”

文化   文化   2025-01-07 18:56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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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目录

吴瑛 在线

1、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归去来兮帖》(07)(盐城/吴瑛)
高新东 在线
2、文字的香味无处不在(盐城/高新东)
金丰利 在线
3、嬉笑怒骂斗地主(乌鲁木齐/金丰利)
徐邦义 在线
4、“美蒋特务不许动!”--《五〇后青春档案》(24)(镇江/徐邦义)
王宏程 在线
5、一盘小鱼--《红尘•鹿鸣巷纪事》/《住瓦屋的男孩》(20)(盐城/王宏程)
施浩山 在线
6、日寇疯狂烧杀抢 夫妻设救蒋英--《夫妻敌工》(01)(盐城/施浩山)
徐邦义 在线

《五〇后青春档案》连载(24)


第三部:
广阔天地


24

“美蒋特务不许动!”


江苏/徐邦义

腊月初十晚上,孙来富到知青点对徐仪说:“后天留根带队去东乡海边打草,我和死结巴都去,可能要十天才回来,你们自己照顾好自己……”

徐仪听施拉弟说过王书记帮四队联系去海边打草的事,他很想参加,拉着孙来富找长根队长。长根不敢做主,第二天请示王书记。

“可以让知青代表性地去一两个人。不过,要保护好他们,你和留根说,知青少一根头发,拿他是问。”王书记拍了板。

两天后,以孙留根为首的打草队伍在队房门口整装待发。队伍由十个基干民兵加上徐仪、王怀军组成。不少四队的老人孩子来送行。

孙留根“瞿”的一声吹响哨子,左手宣誓般握着拳,右手向一侧平伸,九个基干民兵立即排成一队,徐仪和“王保长”赶紧站到队伍一端。

“立正——向右看齐——稍息!同志们,队里的乡亲给我们送行来了——立正——敬礼!”

记工员孙留根兼任民兵连长,平时走路胳膊乱甩,这时还真像个连长;民兵们也有模有样地挺胸抬头,看上去训练有素。

“现在上船,向右转,跑步走!”

两条水泥船启航了,尾部和手扶拖拉机上一样的柴油机“突突”作响。他们这一去,将给四队带回盖屋的茅草,给队里的耕牛带来饲料,给队里的作坊带来燃料。徐仪望着寒风中挥手的送行人群,想起“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诗句。

徐仪在盐海生活了几年,从未去过海边。他面向东方想象着大海无边的壮阔、清亮的湛蓝、喷薄的日出……心中充满期待。

傍晚时分,留根说:“到了。死结巴,今天没有正经吃中饭,赶快淘米煮饭;来富子和两个知青铺床;其他人上岸打桩,把船扣紧扣死。我去和这边大队联系一下。”

水泥船前舱是个密闭空间,上面有个五十公分直径的洞口,洞口的圆盖,像城里的窨井盖。孙来富拿着手电筒掀开舱盖钻了下去,徐仪和王怀军把中舱的稻草捆丢下前舱,来富子把稻草均匀地铺在舱底,再把六个铺盖捆在稻草上打开铺好。徐仪进舱躺下试了一下,靠近船头的船底向上翘起,连枕头都不要,只是铺盖有点挤。接着三人到另一条船如法炮制。

施拉弟系着围裙,忙着淘米洗菜,然后蹲在船上的两口锅腔跟前点火做饭。

徐仪跳上岸极目四顾,除了斑秃似的草滩和大大小小的河沟,没见到想象中的大海。孙来富说,往东十几里是滩涂,再十几里才是浑黄的海水。徐仪非常失望。

天快黑了,孙来富到船上拿下一块木板,平放在地上,又在旁边地上竖着插了一根竹竿,挂上一盏马灯,随后抱来一摞碗,在木板上放了一圈,中间放了一碗加盐的炒黄豆。

当地的大队会计跟着留根回来了。孙来富迎上去说:“顾会计,又来叨扰你们了。”

“哎,不能这么说嘛,我们要谢谢你们呢,年年用玉米和你们换大米,一斤兑一斤,两不找,你们从不计较。这里老人、伢子、孕妇都亏你们才吃上大米……”说着过去看了看新打的缆桩。

“嗯,可以。船一定要栓牢,不要落潮时淌跑了。”

施拉弟嘴里“咝咝”抽着气,端着滚烫的大陶碗放在木板上。

“豆豉小鱼干,饭锅头上蒸的,还有豆腐青菜、烀豇豆干子、炒粉丝,马上就好。”

留根到船上拿出两个医用盐水瓶,一个夹在胳肢窝,腾出手来打开另一个瓶子上的橡皮塞。孙来富连忙接过来,小心地往碗里倒。

“顾会计,来来来,没什么好东西,鱼干是自己晒的。但这二斤酒是六十多度的好酒,王书记特意叫人到冈门镇上酿酒作坊打来的,二斤酒钱是他自己掏的,请你们书记和你喝。”留根客气地请顾会计喝酒。

顾会计倒也实诚,盘腿往地上一坐:“六十度的好,有劲。我们书记到县里开‘反特防特’会议,漏了这顿好酒。”说着反客为主,招呼大家一起坐。

孙留根、孙来富和张二合陪顾会计喝酒,其他人在饭碗头上捺了些菜,在一旁边吃边聊天。徐仪从聊天中得知,王书记的老丈人是这里的老书记,因此两个相隔百里的大队结下情谊,相互帮衬对方解决一些力所能及的问题。别人来打草是有条件的,四队来打草是无条件的。

顾会计喝得满脸通红,留根派施拉弟送他回家。顾会计走了几步又回头关照留根:“你们停船的这条小河,河北是我们大队的地头,你们打草不要打到河南去,那是人家的地头……”

晚上睡觉时,施拉弟在船舱外把一张芦席盖在舱口上,“王保长”问:“盖上舱盖不暖和些吗?”

“你想闷、闷死啊?”

“噢。……你不睡呀?”

“我要、要、磨镰刀。”

 

第二天太阳还没升起,留根的哨子响了。大家匆匆喝了两碗粥,把一辆拆开的大车安装起来,前呼后拥地往北走。留根在一片草滩停下:“就这里了,这里的草长得高。大家一字排开,间隔一丈五。二合子,你教两个知青用镰刀。”

打草的镰刀很奇特,刀柄是两米多长的竹竿。张二合把长柄末端别在腰后,两手抓牢,然后靠腰肢带动身体扭动,使前端锋利的镰刀扫出一条两米多的弧线,刀过之处,半人高的枯草齐刷刷倒下。

徐仪照张二合的样子试了一下,镰刀在预想的弧线上运行了不足一米刀尖就插入地面。张二合走到前面看了一眼,回头说:“你的架势没错,但你要注意三个问题。第一,要攥紧刀柄,让镰刀与地面保持平行;第二,扭腰要猛,充分利用刀头的惯性,不然刀走不到头;第三,每一刀不能吃草过深,吃深了镰刀走不动。不急,慢慢就好了。”

张二合有点文化,知道“平行”“惯性”,一讲就通。两个知青满头大汗地忙了大半个小时,渐渐顺手了。这时,九个基干民兵已经在前面十来米。休息的时候,张二合走过来把烟袋递给徐仪:“学着抽一口吧,解解乏。大男人不抽烟就娘娘腔了。”说完拎起刀柄贴在后腰,“唰唰”地把知青落下的草带往前扫。

十一点,留根示意停止打草,开始打捆。孙来富和两个知青打“草要”。“草要”是把一束草顺着一个方向绞,同时不断加草延长,然后用“草要”当绳子,把打下的草拦腰扎成捆。

不到一个钟头,上午打下的草捆好了,留根望着上百捆草,兴奋地说:“今年的草长得高,按这样下去,要不了十天就能装满两船。可惜这不是茅草。来富子,你留意一下,看哪里有茅草。”

中午,大家推的推、拉的拉,把堆着三米高草捆的大车推到水泥船边,合力把草捆在水泥船上压实码齐。所有人都饿得发慌,狼吞虎咽地就着豆豉大口扒拉米饭,吃完立即返回草滩继续打草。

傍晚,“王保长”累得打几下就停下来喘气,又一次停下时突然惊叫起来。徐仪赶过去一看,一条在草窠中冬眠的绿色水蛇被惊醒,梦游似的向“王保长”慢慢爬去。徐仪快速跑到两尺多长的水蛇后面,一把抓住蛇尾拎起,水蛇引体向上似的,蛇头努力向尾巴靠近,徐仪抖动手腕,蛇头立刻无力下垂,在骨节摩擦的细微“咯吱”声中,蛇身扭曲成若干个S型,渐渐不动了。徐仪把水蛇头部摔向镰刀口,蛇头落地。“王保长”双手捂着胸口:“吓死我了,你怎么这么胆大?快看看草窠里还有没有……”

徐仪拨开草丛,果真又找到一条。徐仪用同样的方法把蛇弄死,脱裤子似的褪下两张完整的蛇皮。收工后,施拉弟把白里泛青的蛇肉切成段,烧了一锅又白又浓的汤。“王保长”看着大家“咝咝拉拉”地吸溜蛇汤,小心地试了一口,随即大口喝起来。

那晚大家睡得特别死。半夜下起了雨,盖在舱口的芦席被雨水浸透,中间下凹,雨水撒尿似的淋到施拉弟的被子上。直到雨水洇透被子,施拉弟才被冻醒。孙来富冒雨出舱,拿来两件蓑衣在舱口围成锥形遮挡雨水,刚刚弄好,雨停了。老天像是开玩笑,就下了一阵子,刚好湿透一条被子。徐仪向施拉弟招招手,施拉弟冰凉的身子颤抖着钻进徐仪的被窝。

单调的劳作进行了四天,留根看着两条船的荷载已经达到四分之三,喜忧参半。喜的是用不了两天就能完成任务,忧的是茅草只有半船。队房屋顶要换草、知青点要盖屋,茅草不够啊!

这时,孙来富高一脚低一脚地跑来了。

“留根呐,我去河南看了一下,那边茅草一片一片的,又粗又长,不提有多好!这几天就没看见那边有个人影,明天我们去河南抓紧弄一天,后天就能回去了。”孙来富气喘吁吁地说。

“可顾会计说那边是人家的地头,能去吗。”留根有点犹豫。

“日他妈妈的,这草又不是哪个种的,谁打不是打?我们明天早起,先弄他一把,他们如果不许弄再说嘛!”张二合积极主张越界打茅草。

留根想了一下,决心“铤而走险”,关照大家早睡,让施拉弟连夜做了二十几块米饼。

 

天刚麻麻亮,大家怀揣两块米饼,倾巢出动,施拉弟也去了。

孙来富说得没错,河南茂密的茅草有大半人高。大家一声不吭地玩命打草,饿了就啃几口米饼。下午三点,留根看总量差不多了,担心越界打草被发现,心虚地让大家赶紧把茅草送上船。四点半钟,茅草已经在船上码好了。

按水泥船吃水深度,还能装百把捆。留根心里痒痒的,张二合看出他的心思,大声说:“这么多草都打回来了,不差再打个百把捆。你怕,我带人去!”

“怕个头!走,一起去!死结巴不要去了,中午就吃了点米饼,晚上多弄两个菜犒劳大家,还有一瓶酒把它喝了。”

十一个人又一次返回河南。天色有些昏暗,只听到“嚓嚓”的打草声。

天完全黑了,留根直起腰,打开手电,见地上堆着的草差不多了,招呼大家赶快把草弄回船上。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断喝。

“美蒋特务不许动!举起手来!”

四队的基干民兵“训练有素”,留根带头“卧倒”,张二合拉着两个知青,迅速趴下。他们第一反应是当地大队来阻止打草,但很快感觉不对,借助对方闪动的手电,看到四面影影绰绰围上来几十个人,而且全副武装,生产大队弄不出这么大阵仗。

来人看到对方迅速卧倒,立即停下脚步。

“大家注意,对方是受过训练、武装到牙齿的美蒋特务,一个挨一个,慢慢缩小包围圈。不要轻易开枪,全部抓活的!”

几十个人逐步压缩过来。若干支三节电池的手电射出一道道雪亮的光柱,最后集中到横七竖八匍匐在地的十一个人身上,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领头的居高临下地问。

“我们是、是来打草的。”留根心里有点慌。

“从哪里来?”

“从西乡来。我们有介绍信。”留根抬起身子,想从怀里掏介绍信。

立即有人将枪口顶在留根头上大声喝令:“乖乖趴着!不许耍花招!顽抗就开枪了!”

对方是南京口音,徐仪觉得耳熟,悄悄扭头一看,竟然是王海洋!

“王海洋,王海洋!我是徐仪!”一支电筒扫向徐仪。

王海洋的枪口指着留根,扭头一眼认出徐仪,马上放下枪。

“部长,他们不是美蒋特务,是西乡郭猛公社的,他是我同学,也是知青。”

领头的是人武装部干部。前几天县里召集公社和大队领导开会,针对最近有美蒋特务从南朝鲜到附近沿海登陆的情报,要求基层的基干民兵加强沿海滩涂巡逻,布下天罗地网,让美蒋特务有来无回。

人武部干部示意大家放下枪,凑着电筒看了一下留根递上的介绍信说:“这里经常有美蒋特务登陆,去年就抓到过两批。今后不要夜里打草,容易引起误会,万一基干民兵枪走火,那就出大事了。”

“我们也是基干民兵呐。”留根悬着的心放下了。

“那你们也要提高警惕,遇到形迹可疑的人,要主动查问。”

王海洋兴奋地拉着徐仪的手:“真没想到,在这里、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你们的样子也太狼狈了……”

“你也是基干民兵?”

“是。公社的朱书记让各大队选一、两名知青参加基干民兵,我被选上了。这几天抽调到沿海参加巡逻。”

王海洋说的朱书记,就是“三十间”的朱大爷,现在是降职使用,“以观后效”。

惊魂甫定,留根带领大家把茅草弄回到船上。虽然受到惊吓,但大家还是很开心。王怀军绘声绘色地向施拉弟描述河南的险情,施拉弟吓得直拍胸口:“快、快喝点酒,压、压惊……”

大家高高兴兴吃完晚饭,美美睡了一觉。

天亮了,两艘水泥船载着高高的草垛,向西乡驶去。

满载而归的水泥船在队房旁边靠岸时,长根、张槐树、驼子立即迎了上来,四队好多老人、伢子都从远处跑来。船上的人忘却了几天来吃不好、睡不宁的辛劳,打起精神头,拿捏着分寸,举手向岸上的人群示意,俨然得胜而归的勇士。

(未完待续。关注《人民作家》,欣赏更多精彩!)

栏目主编:桑   淼

任编辑:韩云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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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后青春档案》长篇纪实小说连载

第一部:青铜时代
1、张枚珍的哺乳情缘
2、保育院的幸福时光
3、青藏高原的母亲和里下河的伢子
4、“三十间”是个小社会
5、童年的世界并不空灵
6、西康路小院的团圆
7、天上掉下个王卓娅
8、祸不单行 
9、惆怅的乡村之旅
10、真正的学校教育成了童话

第二部:火红的岁月

11、大风起兮云飞扬
12、千万颗红心向着北京
13、磨灭不了的历史烙印
14、大上海速写
15、少男少女的曲折旅程
16、鲁司令和红星兵团
17、青涩人生靠什么滋润
18、到底革谁的命
19、无法逃避的生计问题

第三部:广阔天地

20、最新指示
21、初见“西乡”
22、我的四队我的家
23、这就是接受再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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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文/徐邦义
徐邦义,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江苏建湖人。一九六八年初中毕业,随即“上山下乡”,成为“知青”;一九七一年进入煤矿当矿工,后经推荐学习地质专业,毕业后任地质技术员;一九七九年考入扬州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后先后在镇江中学、镇江师范任教;一九九三年起从事纪检监察和人民政协相关工作。现已退休。曾在《人民作家》上连载长篇纪实文学《新四军》(点击标题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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