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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无知和无能
口 李娟
可大自然无从操控。所有与大自然息息相关的行为都带有赌博性质。
赌天气,赌雨水,赌各种突如其来的病害。种地就是“靠天吃饭”。
哪怕到现在,我们几乎可以改变一切了,仍无法掌控耕种的命运。
我们可以铺地膜为柔弱的小苗保温、保墒;可以打农药除草、除虫;可以施化肥,强行满足作物需求,强行改变土壤成分;还能强行改变河流走向,无论多么遥远角落里的土地,都能通渠灌溉……但是,仍和千百万年前一样,生存于侥幸之中。
一场冰雹就有可能毁灭一切,一个少雨的夏天就能绝收万亩土地上的全部投入。
农人驾驶着沧海一帆,漂流在四季之中。农人埋首于天空和大地之间,专注于作物一丝一毫的成长。农人的劳动全面敞向世界,又被紧紧桎梏于一花一叶之间。
我最无知。我曾毫不相关地走过许多广阔的田野。一路上静静欣赏,沉醉于这些大地上的人造景观,为人的力量和人的野心而感慨。
对那时的我来说,大地上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存在。
粮食理所应当从土壤中产出,作物理所应当蓬勃健壮,丰收理所应当属于劳动。
我感慨完毕,便永远离它远去。
我在市场买菜,蔬菜已经捆扎得井井有条。我在饭店吃饭,食物已经盛在盘中。
如同一切已成定局。我一日三餐,无尽地勒索,维持眼下这副平凡虚弱的肉身的存在。明明吃一碗饭就够了,我非要吃两碗。
我那些可笑的心事,可笑的悲苦,可笑的尊严——好像我活着只是为了将它们无限放大,并想尽办法令它们理直气壮地存在。
我泡沫般活着,还奢望这样的生命能够再长久一些,再有意义一些。
到了眼下,面对与我息息相关的一块田野,我却无话可说,无能为力。
我不得安宁。无论生活在多么偏远僻静的地方,我的心都不得安宁。
我最嘈杂,最贪婪。我与眼下这世界格格不入。
眼下世界里,青草顶天而生,爬虫昼追日,夜逐月。风是透明的河流,雨是冰凉的流星。
只有我最简陋,最局促。
我酝酿出一份巨大的悲哀,却流不出几行眼泪。我全面坦露自己的软弱,捶胸顿足,小丑般无理取闹。可万物充耳不闻。
我无数遍讲诉自己的孤独,又讲诉千万人的千万种孤独。越讲越尴尬,独自站在地球上,无法收场。
来源:悦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