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开学考选择了《北京生长》这篇散文。今天,在《十月》杂志(2024年第3期)上读完了全文,还是很有感受:
北京变化太大了。词条里的北京,有着它固有的内涵,而真正的北京是鲜活、生动、丰富的,也是不断生长的。在这篇文章里,能够看到浩大北京的‘毛细血管’,正是那些毛茸茸富有质感的细节的存在,比如那些花草瓜果,那些日常点滴,那些人情事理,才是北京之所以是北京的底色。
下文是文章摘选,考题中选用的部分基本未予摘录。
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会对周围事物熟视无睹,它就变得既陌生又熟悉。时至今日,我在北京生活的时间已经远远超出了在故乡的时间,似乎对它了如指掌,实际上不明所以,可能我从来都没有真正进入它的内心,只是在周边晃悠。
北京的内心很难一言以蔽之。我在建国门上班多年,单位对面就是始建于明朝正统年间的古观象台,明清两代都是皇家的天文台,但我从来没有登上去过。这大约就是灯下黑。有时候午间休息,我会与同事沿着贡院西街往总布胡同散步,交叉口的地方就是赵家楼饭店,现在是部队的地产,略微对现代历史了解的人都知道五四运动中火烧赵家楼的典故,便是出于此地。东总布胡同是北京的第一条马路,尽管时光变迁,今日仍依稀可见灰墙红门四合院的老北京影迹,静谧而安详。
总布胡同离老北京大学和人民文学出版社很近,住过很多名人,建筑学家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他们的好友逻辑学家金岳霖,“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费正清,人口学家马寅初,文学家张光年、刘白羽、萧乾、赵树理、严文井,画家董希文……这是一个缩影,北京内城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累加了无量记的历史,以至于当我们想在这里发思古之幽情的时候,需要剥开沉积岩一样的时间叠层。
人们印象中的老北京大多数都是对于旧北平的影像与文字记忆,它们由一系列典型的意象组成:鼓楼上响起的鸽哨,皇城根下四平八稳的京腔京韵,卤煮火烧驴打滚、豆汁焦圈门钉肉饼的护国寺小吃,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的四合院……平民的踏实自在与悠闲趣味,同神秘威严的皇城禁地形成对比,成为被刻意雕琢与渲染的京味儿。
然而,我知道它们都是一种逝去了的念想,一种怀旧情绪里的恋地情结,承载了关于家园和文化的想象。但即便在旧时,北京也并不是单维度的,四合院间穿插的紫禁城、大宅门、寺庙道观与祭祀坛台,代表了它另外的一面,那由八百年前建城伊始便集聚的权力、贵胄、武功和信仰的层面。在1949年后,来自五湖四海的革命者与社会主义建设者,建立的各种大院与单位,则又是一面。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座混杂之城。
更何况还有我们这些新世纪到来的异乡子弟。
我所见到的北京已经是截然不同的北京。上小学的时候,初中毕业的小姑跑到北京玩,留下了爬长城的照片,上大学的舅舅到北京游学,在天安门前留影,他们给我的印象同书籍与电视中看到的差不多,那是高度精练了的象征性文化符号。20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是继新中国成立后,北京的又一个巨变的时期,人口、信息与金钱的流动,让这个城市迎来了波澜壮阔的生长期。
郊野的生活节奏不快,远远赶不上北京的生长。它的生长速度在2008年奥运会之后更为显著,在我出国一年半于2011年再回来时,明显感觉到地铁拥挤不堪,有时候甚至都挤不上,到了冬季,偶尔还会看到乘务员用膝盖顶着帮乘客推进去,就像在东京地铁上的情形差不多。
被人像货物一样推进充满各种体味的车厢,肢体镶嵌在肢体之中,簇拥着难以动弹,无疑不是很好的体验。自己驾驶汽车,上下班高峰拥堵在如同停车场般的高速公路上,同样让人难以忍受。房价在2008年之后飙升,是异乡人最为沉重的负担。租房子则很可能面临房东不定时加价或者以各种理由要取消合同、流离失所的苦楚,抢夺共用盥洗室的焦灼。我没有租房子的经历,但是在百子湾、石佛营见过衣着光鲜的白领那凌乱简单的住所,在皮村见过农民工简陋的工棚。交通、住所、医疗、子女教育……大城市的烦恼不止一端。缘何人们还要趋之若鹜呢?
在改革开放的初年,“京味”被发掘出来,成为某种地方性文化的特点。我曾经参加过北京语言大学合作的一个课题,研究京味文化的演变和“新京味”的流变。但北京既是地方的,却也从未局限于地方。那些怀旧式的文艺作品中的大宅门往事或者小市民生活,那些典雅雍容的腔调或者平易顺畅的美学,只是一种文化景观,并不能引起我更多的兴趣。在地方文史资料中,可以看到很多有趣的掌故,比如魏公村是维吾尔(Uighur)的音转,中关村原先是专埋太监的“中官村”,望京本是北方进入辽国的最后一个驿站,可以遥遥望见京城了……诸如此类,各个地方都有的风物地名传说。这些知识增广见闻,饶有兴味,却不能引发人的共情。
我相信,北京在被称作燕都、渔阳、广阳、幽州、燕京、中都、汗八里、京师、顺天的时候,并不是今天所说的那种“京味”——它只是晚近不到四百年间的一种阶段性的现象,接续了早年的遗产,经过的五方杂处后的创变。这种创变直到今天还在继续,北京真正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这种兼容并包和融合创新。如今徜徉在大望路附近,谁也不会想到它在新中国成立时不过是一条沙石铺就的小路,华贸中心的前身是国华电厂,金地中心原址是一个酒厂,二十年间,天翻地覆,长出了流光溢彩的国际化写字楼与装修豪华的购物中心。石景山的首钢搬走之后,开辟了冰雪汇和科幻产业创新中心,酒仙桥的老工厂成了798艺术区,定福庄那些建于50年代的房屋被改造成了1919创意产业园,那些早期工业化时代的遗迹烙上了崇高美学的色彩,直观地呈现了21世纪北京的迭代升级。
北京有那么多的不好,至少在我看来,本地菜很难吃,春天风沙遍地,夏日燥热难耐,秋天萧瑟而短暂,冬季漫长又寒冷。但有这一样好就行了,所有人来自所有地方,谁也不会特别在意谁,谁也不是中心。这带来了难得遵循自己心意生活的自由,人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在各种角落驻足,构成了与新时代北京同生而共进的主体。他们多样性的生活让这座古老的都市充满活力。这里有富人惊人的财富,也有穷人无望的挣扎,有平庸无趣的小市民,也有特立独行的艺术家,有坚固的科层制,也有无限开阔的自由。万人入海,才能融有一身之藏。
离开通州的最后一个夜晚,收拾停当已是深夜。我在小区的路上游荡了一会儿,坐在一架秋千之上轻轻地摇荡,想着,我们都已经是北京的血肉,是我们赋予了它骨血与精气。
名著阅读、语文日课、作文课等内容可扫码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