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语文第1532天:韩炳哲 | 深度无聊

文摘   2024-12-24 23:30   北京  

过度的积极性还可以呈现为过度的刺激、信息和资讯,它从根本上改变了注意力的结构和运作方式。感知因此变得分散、碎片化。此外,日益增长的工作负担要求一种特殊的时间和注意力的管理技术,这反过来也影响了注意力的结构。


作为一种时间和注意力的管理技术——多工作业,并不代表文明的进步。多工作业不是人类新掌握的技能,以便适应现代晚期信息社会的需求。更确切地说,它代表了一种倒退。当动物身处野外捕猎区时,普遍存在多任务处理。这种注意力的管理技术是荒野求生的必备技能。


一只正在进食的动物必须同时处理几项其他的任务。例如,它必须阻止敌人靠近自己的捕获物。它必须时刻小心,确保自己在进食的同时不被吃掉。它还要同时守护自己的后代和伴侣。在自然捕猎区,动物们不得不将自己的注意力分散到不同的活动中。因此它不能专心、沉浸于任何活动之中,无论是进食或交配。动物不能专注、沉湎于眼前的对象,因为它必须同时注意背景环境。除了多工作业,还有其他一些活动,例如电脑游戏也会形成一种宽广但肤浅的注意力,同野生动物的情形相似。最近的社会发展以及注意力的结构转变促使人类社会越来越类似于自然捕猎区。



人类在文化领域的成就,包括哲学思想,都归功于我们拥有深刻、专一的注意力。只有在允许深度注意力的环境中,才能产生文化。这种深度注意力却日益边缘化,让位于另一种注意力——超注意力。这种涣散的注意力体现为不断地在多个任务、信息来源和工作程序之间转换焦点。由于这种注意力不能容忍一丝无聊,因此它也绝不接受一种深度无聊,而这种深度无聊恰恰对于创造活动具有重要意义。


瓦尔特·本雅明把这种深度无聊称作“梦之飞鸟,孵化经验之蛋”。如果说,睡眠是身体放松的最高形式,那么深度无聊则是精神放松的终极状态。一味的忙碌不会产生新事物。它只会重复或加速业已存在的事物。本雅明哀叹,由休息和时间构筑的梦之鸟的巢穴在现代社会日渐消失。再没有“编织和结网”的活动。无聊是一块“温暖、灰暗的布,里面却有耀眼夺目、五彩缤纷的内衬”,“当我们在做梦时,我们便包裹在其中”。我们置身于“它内衬上的阿拉伯式花纹上,感到熟悉而惬意”。没有了放松和休息,我们便失去了“倾听的能力”,也便不存在“倾听的群体”。他们同我们这个过度积极的社会是直接对立的。“倾听的能力”恰恰以沉思的专注力为基础,而过度积极的主体无法抵达这一领域。


如果一个人在行走时感到无聊,又没有办法忍受无聊的话,他会焦虑、烦躁地转来转去,并且急切地寻找各式各样的活动。而那些对无聊更有耐心的人,将在忍耐了片刻之后意识到,也许是这种行走的方式令他感到无聊。这促使他去发明新的行走方式。跑步并不是新的行走方式,它只是加快速度的行走。舞蹈或者漂移则是全新的运动方式。只有人类能够跳舞。也许他在行走时体会到一种深度的无聊,并在无聊的激发下,将行走步伐改为舞步。然而同线型、笔直的走路相比较,动作花哨的舞蹈显得过于铺张,完全不符合效绩原则的要求。


只有沉思的专注力才能解读悬浮不定之物,隐蔽或飘忽即逝之物。只有停留在沉思之中,才能进入悠长、从容的状态。持久的形式和状态消除了一切过动症状。



保罗·塞尚是沉思专注方面的大师,他曾表示能够观看到事物的芬芳。将气味转化为视觉印象,这需要一种深度注意力。在沉思状态中,人能够从自身出离,将自己沉浸于事物之中。

尽管尼采用意志取代了存在,但他也同样认为,如果把一切悠闲沉思从人类生活中去除,那么人类将终结于一种致命的超积极性之中。“由于缺少安宁,我们的文明将逐渐终结于一种新的野蛮状态。行动者,即那些永不安息的人如今大行其道,超越以往任何时代。因此,人们应当对人性做出必要的修正,在其中大量增加悠闲冥想的成分。


本文选自韩炳哲《倦怠社会》,译者:王一力

文中图片为艺术家伯纳德·巴菲特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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