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
《记住这些阔大的女性力量》(节选)
2024年,我们作别了这么多优秀而著名的女性学者:乐黛云先生93岁,叶嘉莹先生100岁,饶芃子先生89岁。乐先生和饶先生,曾被誉为中国比较文学的“南饶北乐”,叶先生则是本时代“穿裙子的士”。
她们的榜样力量不单纯只是专业能力的突出,更因为她们的力量是从普通、日常和充满缺憾的人生里超拔出来的,不是天生获得的。
叶先生曾带着八个月大的女儿寄人篱下,“剩抚怀中女,深宵忍泪吞。”饶芃子先生一边教学一边写书,一边也要肩负教育孩子的责任,她的女儿在不久前的告别辞里,回忆母亲是“出得厅堂,下得厨房,温婉厚道”的“潮州姿娘”,让两个女儿都学会做饶氏萝卜糕……
她们是智识的,又是柔软温暖的,特别是都独有着女性的包容,在自己的职业场所,因为专业精神和无私的立场,发挥了重要的弥合分裂的作用。我愿意把这些,视作女性的特质与魅力。诗人痖弦曾回忆说,当年在台湾诗坛新旧派诗人是不往来,不一起吃饭的,但是因为叶嘉莹先生在,大家可以坐在一个桌子上吃粽子。乐黛云先生亦然。她一直主张“五湖四海”,对“门户之见”和“文人相轻”从来嗤之以鼻。
如果止步于认识到她们和我们一样,在世上踩泥、吃苦、流汗(顾随先生语),只能觉得她们和我们亲近,但这还不够,因为她们还给我们力量。
首先是精神生活的优先性。她们和你我一样,要照顾家、培养孩子、侍奉自己中年以后总会各种病痛的身体,处理那些必须要面对的繁杂事务,但是在这些之中,她们永远将精神生活,放在了首要位置。叶嘉莹先生说不要假借隐逸去逃避世界,要心理上带有出世的平静,去积极做一番入世的事情,所谓:“入世已拼愁似海,逃禅不借隐为名”。
请注意,她们不仅会做饭、会带孩子、会做家务、还会养猪、种菜,但是她们在时间有限的情况下,没有用“密集母职”逼迫自己、没有用“贤妻良母”限制自己。叶先生在加拿大的图书馆小工作室里,为了节约时间读书做研究,甚至一上午都不去打水喝茶;她的冰箱里都是非常简单的速食或剩饭。乐黛云先生的书房堆满了书,凌乱中充满了书香气,因为书对她,不是装点,是工作的必备之物。饶芃子先生也一样。她们“选择”学者的逻辑,而不是家庭主妇的逻辑:她们不是先让房间窗明几净、再让书桌井井有条,然后做个烘焙给孩子,最后焚香净手、打开电脑。她们会简化日常,尽快投入工作和教学,她们选择对职业提出最高规格的要求,而不是个人生活质量。
其次,我发觉她们都有一种“神圣的单纯”。叶嘉莹先生晚年在接受一个著名的电视主持人采访时,被反复问到她的巨额捐款,她等不及去谈她的诗教多次被打断,竟直言不讳地说:“我本想和你谈学问,但看来你只关心钱!”正是她们这样的真纯、执着和简单,才能让这些女性学者心无旁骛,勇往直前。
最后让我感佩的是她们都以一种浓烈的生命情感,全情投入到一种超越自我的工作、特别是那些薪火相传的教育工作中。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但是她们没有选择枯守书斋,理性经济地只为个人的学术精进。或许会有人批评她们的“学问”不够精深,但在人文学科上,到哪一个公认的程度算的“好”或者“优秀”呢?对她们来说,当生命的潮水渐渐褪去,她们抖落了所有的俗物,在记忆的沙滩上留下的,不是自己、不是钱财、甚至不是自己的儿女,而是她们总在耳提面命的学生、热爱诗文的听众。这难道不让她们超越了个人生命的有限吗?
这些阔大的女性力量,给了我们滋养和示范:让我们明白学者的身份,并不能成为女性免除家事、杂务、离乱的豁免牌,智识却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这个世界的逻辑、生命的有限、衰病的必然,但你仍然可以选择用精神生活去超越这些有限,将感性的生命体验化为一种前行的力量,去处理更宽广的社会问题和思考人类的处境,继而借此超越肉身的速朽。
原文链接:记住那些阔大的女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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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痴迷,如此渴望》(节选)
我原本是一个激烈质疑与抨击短视频的人,手机里一直没装抖音和快手,但无可避免要遭遇微信视频号,于是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在微信后台的发现页管理中,把视频号设置为“不可见”,但坚持不了多久,就心痒难耐,忍不住将它赦免,可随后又会对自己沉迷与浪费时间的行径,极尽沮丧与懊恼,又愤然将其隐藏,然后再赦免,如此循环往复。
我与短视频之间的拉锯,其实是两个自己之间的鏖战,一个自己秉持着虚幻的精英主义立场,自觉高高在上;另一个自己是凡夫俗子,充满了痴迷与渴望。自己读书人的人设与立场,第一次经受如此颠覆性的挑战与嘲弄,变得岌岌可危。
有哲人曾说,“不要嘲笑,不要悲伤,不要懊恼,而是去理解”。当我终于俯下高傲的身姿,开始直面自己真实的内心境况,一切冲突才开始逐渐冰消释然。
在短视频里,世事人情,千奇百态,山川草木,广袤无垠,以至于眼耳鼻舌身意、色身香味触法,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人世的繁华于是一览无余。短视频因为其短,让观众第一次可以占据主动,不必再正襟危坐,受限于时长的规训与限制,而是可以快速自由地抉择,按秒来筛选。短视频展示难得一见的、显而易见的和不可思议的事物,它几乎抓住了这个时代人群的所有情感状态。
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在媒介的意义上,通过短视频得到了实现。虽然短视频只是不断增殖的虚拟影像,并不是真实的世界,也不能替代真实世界,虽然我们只是用手指代替马蹄,在屏幕上哒哒驰骋。但它间接促成了一种对于世界的感官复兴,音乐加影像加文案的媒介组合,已经是最接近于红尘世界的拟像,它带来迄今为止最强烈也最便于获取的感受与情境体验。
短视频在无数屏幕上不断出现又快速消失,而这些屏幕将被分散在各处的观众的渴望缝合在一起,形成了当代最具史诗性的情感运动。虽然它依靠的是缩短与挤压人的注意力,肤浅的表面印象而非沉浸体验,情绪强度而非宁静沉思。转瞬即逝的情绪,浮光掠影的捕捉,漫无目的的游荡,这也是它被人诟病、指称为“精神鸦片”之处。这些自然难辞其咎,但不得不承认,它释放出来的更多是一种解放性的势能,就像我们常说“格局打开”里“打开”这个动作。
总的说来,短视频对于人,既有迷途和危险,也有契机与希望,我们需要有戒备,也需要有反思和超越。它可能最终会导向两条路径,一条是人们沉浸在虚拟世界里,无法自拔,逐渐忘记与疏远真实世界;一条是人们被启蒙与唤醒,继而想要摆脱所有中间媒介,用更大的渴望去拥抱与触摸真实世界。
我相信,从长远来看,第二条路出现的概率会更高,因为真实世界永远是人的原乡。就像奥德修斯一样,回家的路非常曲折,弯路歧出,人要千辛万苦,历尽迷途,才能返回。这其中所有的勇气与力量,皆来源于如此痴迷,如此渴望。
原文链接:如此痴迷,如此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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