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达澳洲 15 】散文《伐树记闻》、《攀登格兰扁》
伐 树 记 闻
文/邬建国
门外传来嗡嗡的机械声,我以为是邻家割草,其实不然。
在这里,草坪割草就像家里常常扫地。墨尔本近郊民居都是独立别墅,都有或大或小的院子和草坪。大门外面也有一方草坪,虽然不用栅栏围着,也属于自家领地,当然要去管理。因此,家家户户对门外草坪格外用心装扮,除了草,还种花种树,像商家争奇斗艳的”橱窗”。个别草坪如果蓬头垢面,影响整体观瞻,邻家有权利起诉。附近有个洋老头堪称园丁模范,他几乎天天打理他家的草坪,即便傍着墙根的草都修剪的一丝不苟,再配上奇异花卉、有造型的灌木,赏心悦目。我每次走过他家,总要放慢脚步多看一眼的。
(各家别墅门外都装扮美丽。)
嗡嗡声又响起来了。我到门外察看,原来是对面邻家雇人来锯一棵树。
这是一棵很大的雪松,长在他家门外草坪中央,高达30多米,枝叶稠密,像一把巨大的伞。树干粗壮,可谓”合抱之木”。白居易咏古松云:”烟叶葱茏苍麈尾,霜皮剥落紫龙鳞。” 这棵大雪松长得如此之好,为什么要锯呢?
维多利亚州(墨尔本是维州州府)的绿化非常好,到处郁郁葱葱 。树虽然多,但是不得随意砍伐,否则违法。2019-2020年,维多利亚的森林遭受了毁灭性的丛林大火。州政府宣布,从今年开始,禁止原生林采伐,并且为受影响的工人和社区提供过渡资金。至于社区居民家里的大树古树必须严格保护,确实需要除掉的,要打报告给当局审批。
我是古稀好奇猫。一打听,邻居家的别墅已经易户。新主人的计划是牺牲雪松,建个家庭泳池,想必报政府同意了。我走过去看看。伐木工人有六七个,一辆厢车,一个碎木机。几个人正拖着锯下来的杂枝残叶,甚至整块树段,往碎木机嘴里填喂。碎木机另一头是个出口,随着嘎嘎声响,里面的碎木片直接喷到车厢里堆起。碎木机是个很厉害的吃货,“喂”进去的树段又粗又长,进到碎木机里如同剁瓜切豆腐,顷刻寸断,化为碎木片。
再向那棵雪松望,它的下半部枝杈已经除净。一个工人正向上爬,不,是蹿! 三下两下,他就蹿到大树上端,手握一把小油锯,麻利切断所有侧枝和树冠,漂亮的大雪松只杵着一根光秃秃的主干了。伐木人下到地面,绕树围及地势打量一番,双手握一把利斧,在树干距地面约30公分的地方砍出一个三角形缺口。静寂的小区,唯斧声斫斫,惊动几只白鹦鹉鸣叫飞起。此情境像极《诗经·小雅·伐木》首句:
伐木丁丁,(丁,古音念zheng,平声)
鸟鸣嘤嘤。
...
然后,伐木人重操油锯在三角缺口左右锯动,动作丝滑。锯得差不多了,伐木人闪到一边,其他人拉紧雪松上端绳索,一声唤,几十米高的大树干向三角形缺口方向訇然倒塌。
接下来,是将大树干切成小段原木,这些原木不再切碎,一段一段抬上车,当有更大的用途。那些碎木片也有用。 据我观察,但凡儿童乐园、幼儿园和学校的特定区域,都铺了厚厚一层木片,孩子们如同踩在松软干净的地毯上,卫生又安全。公共场所栽的树木,于树根一圈也铺上木片,既为树根保墒,又不生杂草。可以这么说,这里的大片空地尽悉绿化,零星隙地也用环保木片覆盖,看不到裸露的泥土。所以,在外面散步很舒心,鞋不沾尘,衫不染灰,还嗅到花香草香和淡淡的木片香。
(白鹦鹉相当多)
(儿童公园里铺着许多柔软的木片。)
一棵大雪松一个多时辰就伐倒了,并收拾尽净,可见这个洋人伐木队的高效。我注意到这几个澳洲人的肤色和体貌,不是白人,也不是黑人。孩子告诉我,他们是澳洲土著住民(见注),这是一支土著伐木队。澳洲土著是澳大利亚最早的居民。考古发现,大约在四万多年前,他们就在澳洲大陆出现并繁衍。他们与世界上其它地方完全隔绝,以在森林和草原打猎采集游牧为生。澳大利亚目前大约有67万土著原住民,多数居住在城镇。尽管种族歧视仍存在,但土著居民开始受益于政府救助,并维护他们的民权、土地权。土著当中的有些人是政府教育和援助计划的受益者,当上了教师、医生、律师,但是很多土著比较穷,与城市生活、与白人不相融合。
这时,一位土著人妇女-她是这支伐木队的领队-来到我家门前,问我有没有树要锯。我赶紧把儿子喊出。儿子对她说,院子里是有一棵巨大的树要锯掉,但官方暂时没批准,以后再说吧。问她锯掉邻家这棵树是什么价? 她说9000多澳元。
(澳大利亚土著原住民旗帜。黑色代表澳大利亚土著,黄色圆圈代表太阳-生命的给予者和保护者,红色代表红土。)
儿子想锯树的念头是有缘由的,主要出于安全考虑。墨尔本经常遭遇极端气候。就在本月13号,我亲历了墨尔本突如其来的雷暴。俗话说”树大招风”。大风将许多大树连根拔起,并排倒在马路边,影响了交通。有的大树把居民的房子砸塌了。墨尔本狂飙不仅吹倒大树,还摧毁了6座高压输电塔,两条500千伏的高压输电线路中断。周围地区大量输电线和电线杆被刮倒中断。维州最大的火力发电站Loy Yang Power4个机组全部跳闸停机,造成墨尔本方圆600公里范围内50多万户家庭长时间停电。我们家当天晚上就着蜡烛吃饭、洗澡、睡觉,到夜半才来电,这算幸运的,墨尔本有些片区至今还没有恢复供电。州能源部长安布罗西奥Ambrosio女士形容这次停电事件是“该州历史上规模最大之一”,墨尔本简直进入了“黑暗世纪”!
(高压电线塔架被刮倒)
伐木队清场撤走了,”神之听之,钟和且平”。我踱到雪松树桩前,数一数年轮,大约有六、七十年树龄。这么大的树桩怎么处理?要挖掉着实不易。
我多虑了。第二天邻家又响起隆隆声,土著伐木队今天只派来一个人一台机器(我暂且称为磨桩机),不到半小时活干完了。我再过去看,那树桩不见了,草坪周围散落着白花花的木屑,那树根处拢起一大堆木屑。我仍不除疑,为求准确认知,我找来一根树枝往木屑下探探,空无硬物。
(第二天,树桩变成了一堆木屑)
2024/2/20/乌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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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
散文
攀 登 格 兰 扁
文 / 邬 建 国
开车向格兰扁山脉 ! 维多利亚州的国家公园。
它崛起在维州西南部平原,沙石岩在这里奇特褶皱,形成奇异的单面山。山脉东坡是壮观的山崖,而西坡很平缓,风雨侵蚀造就出各种奇特的岩石。行车途中,宝宝贝贝寻找各自想象的山形,最像的是"大蛤蟆"。我找到一个”懂王”的头型,硕大而惟妙惟肖。
昨天我们站在威廉山山顶,海拔1167米,眺望壮丽的维州平原,看到我们下榻的汽车旅馆了,还看到美丽的贝尔菲德湖,昨天黄昏,我们一家在湖边嬉水。
我们今天去爬山。天气燥热,阳光时隐时现,小宝小贝在车里高声唱起"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和现实气候不搭调,再说,这里一年四季都不飘雪的。宝贝是从奶奶那里学来的喜儿的歌,车厢里顿觉凉爽。
山上的一段公路停了一长溜汽车,都是来爬格兰扁山,看美丽的山岩。绝大多数是年轻的背包客。从这里一路向上全是石头路,全程4.2公里。路边矗立着一幅风景大照,那是山巅一处突出的悬崖,好似人的下巴。这是格兰扁的标志性景点,人们都想攀登到那里,骄傲地扬一下下巴。
太阳大起来了,我们都涂了防晒霜,澳洲的紫外线特别强,会灼伤皮肤,甚至诱发皮肤癌。像咱一家三代带两个年幼的孩子徒步爬山,这需要坚强的决心。
山路弯弯。鲁迅说:”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此山所谓的"路", 并不是人工修筑,大多是巨石连着巨石,人走多了,便踏石留痕,有了”路”的痕迹。我太太的膝盖不够好,但是她说爬这条山路还行,比起一级一级石阶,相对平缓。话音未落,山势渐渐险峻起来,越来越陡,有时需要扶岩壁攀行,还得跨越山涧积水。最难行的当是孩子,一个四岁半,一个两岁半。从一开始上山,小贝就需要抱,他爸干脆把他骑上了肩头。小宝懂事了,乖巧地搀着妈妈奶奶的手往上爬。我则负责拎一个大包。大家分工明确,各负其责。
爬一段要歇一歇,尤其是孩子,要调剂情绪,不能一味地爬。这一段的石壁非常特别,"造化钟神秀",因为亿万年的风化,坚硬的花岗岩被刻蚀的伤痕累累,无数条岩层重叠堆积,我不由地想起著名油画《父亲》: 一张满布皱纹的打着羊肚子头巾的陕北老农的脸,他就刻在眼前石壁上。巨石间的积水引起小贝的兴趣,他闹着要下肩,伏在庞然大石的边缘戏水,像一只趴着的小青蛙。小宝被石头缝里的小蜥蜴迷着了,看它钻进钻出,她想捉,又不敢,怕有毒。小宝是个勇敢的小姑娘,她红扑扑的小脸蛋早就沁着汗珠,快一个小时了,她仍然不要大人抱,坚持自己一步一步向上爬。
一段更惊险的山路,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深涧,这里出现了人工设施: 一条长长的铁制台阶,还安上铝合金扶杆。发达国家真奢侈,在澳大利亚,即便这样偏僻的山区景点,使用如此高等级的金属用材毫不吝啬。
山隘一过,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大片宽阔的石头漫坡,坡面没有一棵树,不长一根草,其状如卷起的石涛,一直波延到很远的高处。
一群回返的老外,见我们带两个幼童,惊讶地向我们翘大拇哥。儿子问了老外,说这里才是全程的三分之一! 怎么办?上,还是不上?这是个问题。
合家就地开个短会,一致决议: 为了孩子,放弃登顶! 有时候,放弃,是为了"退一步进两步"; 有时候,修订目标,是为了光荣的胜利。红军长征路上改变前进方向的通道会议就是个榜样。并且,我们全家老小六个人爬山到如此高度,已经了不起地证明: 老的尚未老,小的在长强。我这样一讲,全家四个大人的心情顿时释然。
放眼看看山景吧! 这里虽是格兰扁群山一隅,却特点鲜明,有的山体被森林密蔽如羞怯少女。有的则完全裸露山石似裸肌的汉子。雌雄并立,视觉反差如此之大,这山景在中国难得一见。
我立于格兰扁巉岩之上,看山景如画,看孩儿雀跃,我情不自禁,放声一诵:"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2017/12/28/乌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