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 哀 祭 父 录
邬 建 国
家父邬文东不幸感染新冠病毒,经医治抢救无效,于2023年6月7日5:50辞世,终年97周岁。三日后火化,骨灰盒暂栖于镇江市鼓楼岗烈士陵园,和我的母亲陈克兰团圆在一起了。我两年前失去老母,今又永别老父,我无限凄怆,谨以此文祭奠可亲可敬的老父亲。
(挂着抗战胜利纪念章的老父亲)
六月七日清晨七点四十分,爸的遗体担架由至亲抬举着下楼。我和妹夫在前,妻与妹等伺后,一步一步送上殡仪馆的车。当车门”砰”的一声关上,我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周身冰凉。又觉得背后的大山轰然崩塌,我再没有了父的依靠,心里空落落的...爸,你终于挣脱人生苦厄,慈航彼岸,你永恒自由了! 在贴身伺候你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之后,我可以睡个囫囵觉了,我也自由了!但是,我仍然非常非常地伤心! 老爸,你没有给我留下多少家产,但是,你的优良品质、高风亮节是留给我的最贵重的珠宝,它闪烁着人世间最温润的光芒,时刻映照着我,鼓舞着我。老爸,你是世界上最知道我的根底最懂我的脾性又能最恰当适时地鞭策我不断前行的严父! 老爸,你走了,我再也听不到你深情唤我”大国”了,我再也不能伺奉在你的左右感受你的温暖了! 老爸,永别了!我的老妈在最安宁美丽的地方等你,愿你一路走好!
六月九日朝阳升起的时刻,鼓楼岗高耸翠笼。我捧着爸的骨灰盒走向烈士陵园,步履沉重,步步沉思爸的高洁品行。他蔑视一切秽物赘物,严于律己,严束后代。爸有一把亲笔题写的折扇,十分喜欢把玩在手。练书法是爸近几年的爱好,我对他的毛笔字尚不敢恭维,但扇上所题内容的确是他一生的真实写照。那十六个字是”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穷不失志,富不忘本”。爸是一位老新四军老党员离休老干部。当年,他是从大别山麓投身革命队伍的放牛娃,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渡江战役、建设新生的人民共和国政权... 爸的脑壳有一道清晰的子弹擦痕。爸多次对我说:”我们村连我五个青年一起参加的新四军,那四个都牺牲了,我的一个新四军哥哥也牺牲了,我是九死一生,是提着脑袋过来的,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爸两袖清风,一生节俭。爸认为,他留下的屈指可数的家当有一样东西马马虎虎还行: 一个樟木箱。爸妈使用它,防蠹保洁五十多年了。” 假如萌孙看得中,拿去!” 爸在遗言中说。
(戎装时的爸爸)
(中间高个是我爸。)
盛着爸的骨灰盒沉甸甸的,我双手捧在胸前,充分感受到老父亲作为”铁的新四军”一分子的份量和重力。此刻,爸引导着我,一步步踏上陵园石阶,革命烈士纪念碑高高矗立,那里安息着众多共和国先烈。侧厢,还有等着爸的老伴-我的妈妈。爸是一位唯物主义者,他不信鬼神,不信转世轮回。很多年前,爸就与我妈商定不占墓地,只在陵园一角购置了一个壁龛。爸办妥这件事情后才告诉了我。我纳闷,爸为何事先不与我商量呢?你怕我反对? 我哪能呢?!我从小到大再到古稀,我是最听你的话的孩子了!爸叮嘱我,在他走后,要将他的和老伴的骨灰拌和在一起,抛洒到长江里去。爸这样对我说:”大别山是我的根,大长江是我的源。江右江左,江北江南,我的大半生都是围着长江转。我和你妈的最终愿望,是追随长江水汇入大海大洋。” 爸的胸怀,是多么宽广。
壁陵的角落有一个清静所在,这就是我亲爱的爸和妈暂时歇脚的龛柜。我们按照爸的遗愿,终于将他和妈相倚在一起了。老爸这个人是高情商,他爱老伴,爱子女。爸对我妈钟情一生。且不说妈在生前老两口的恩爱,在我妈妈去世后的这两年里,我的老爸经常长时间地凝视老伴的照片,看着看着,他会老泪簌簌,掩面而泣。寂静的夜晚,老爸常常不眠,喃喃自语。我责怪爸:”别说了,快睡觉,你哪有那么多的话?”爸怼我:”你不要管,我是在与你妈说话!”哎,可怜的老爸,痴情的老爸,念念不舍老伴的老爸!”一条龙”服务之老孙循丧俗,在我爸和妈两个骨灰盒之间搭一个寸宽的红纸板,名曰”过桥板”,说是让二老能走到一起。我心里想,此物多余!我的爸和妈生死相契,灵犀相通,从没分离。
老爸,你和我老妈安息吧!
(我当兵时与爸妈合影)
2023年6月11日/邬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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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 母
邬 建 国
妈妈奋力渡过人生苦厄,驾鹤西去了,是时公元2021年6月16日凌晨3:31分。
我和妻心急火燎赶到医院,妈妈已经永远地闭上眼睛,但体温尚余,只是嘴没有阖拢,似仍在呻吟。可恶的癌瘤躲在妈的躯体里,整整啃噬了妈一年,妈太痛苦了!妈终于解脱了,去了宁静的天堂港湾。
入殓师赶来,给妈妈穿上红绫五件套装。妈很喜欢红彤彤的衣服。今年冬天的时候,我妻给妈买了一件紫红的羽绒袄。妈高兴得很,一直穿到春暖花开。
殡仪馆来车接妈了。我最后一次噙泪吻别妈的额,肝胆俱裂。我抬着担架送妈上灵车。妈走了,此时东方曙明,天路清朗。
灵堂设在南门大街,这是爸妈居住了数十年的家。妈舍不得离开她的家呀。她在医院病床上总是要求恳求央求回家。悲哀的妈,我真残忍,儿对不住你,没能在您心脏跳动的时候满足您的回家心愿。妈,您的魂魄终于回家了!现在,妈端坐在客厅里,雍容温和地注视着自己的家和来往的亲友。
妈的遗照是儿子我从您数百张照片中遴选出的,是您的孙子-万里之外的萌儿精心修饰的。萌在朋友圈里说:”我的奶奶驾鹤西去,孙儿无法赶回再见你一面,我能为奶奶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为你精修遗容照” 。视频中,我看见萌儿蕾媳仔细端详着奶奶,眼圈红红,泪盈满眶,我的心碎了。
至亲好友送的花圈排列了一长串。爸的花圈最大最醒目,矗立在公寓楼的通道入口。我有资格说,妈有一个世上最好最值得骄傲的夫君!爸妈爱情笃深。爸多次对我说:”我和你妈是大别山下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十八岁嫁我,结婚七十年,也红过脸,吵过架,但是我绝对对她好,一辈子没对你妈动过一根手指头!” 爸低调,你们的爱何止是”不动一个手指头“的事儿!妈亲口对我说,她每次住院,爸在家睡觉总是将她的枕头被窝靠紧拢好,不在身边犹在身边。妈病重,爸愈心重。每到夜晚,老爸都独坐床沿,先凄婉地长叹一声“唉...”接着隔空向妈倾诉,那是爸的心底最柔软的话,绵绵不尽。
来吊唁的队伍中有位马阿姨,她一见到我,便伏在我的肩头嚎啕大哭。她说:”我记得你小时候扒在车间窗口喊妈妈。你妈妈嘴里应着国儿快回家,却不停手不斜视地纺麻线!” 妈是个能拼命苦干的人,我幼时见过妈的手指肚,被麻线勒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妈珍藏着一张新闻照片: 六十多年前,她和马阿姨手把手切磋纺麻线。这两位上过中央新闻纪录片在全国播映、登过《上海画报》的“三八红旗手”、“红色巧姑娘”,如今走了一位,马阿姨内心之悲凉向谁言说?
(上世纪五十年代,"红色巧姑娘"-妈妈[右]与马巧玉切磋纺线。)
我的一位老同事、著名书法家徐兄来吊唁。他紧握我的手说,他有一幅书法作品,没能在我妈生前送来,深表遗憾。此五言诗以高洁的《荷》作喻赞美我妈,作者是我,书法是他。诗曰:
颜高百花嫉,
色煺亦存懿。
宠辱皆泠对,
超然一仙子。
妈妈恰如一位飘然逝去的仙子。您走得匆匆,您留遗憾亦不遗憾。妈在病情加重的近期,多次念叨盼望着一件宝物,那就是“光荣在党五十年”纪念章。妈是个苦丫头,爹娘死的早,她十二岁带着八岁的弟弟沿街乞讨。后来她上山采茶,弟弟竟饿毙于空灶膛下...妈1954年当了纺麻工,1956年即加入中国共产党,是一名有66年党龄的老党员。建党百年将临,妈多么希望能获得这枚象征她的政治生命的纪念章。很巧,就在妈谢世的前一天下午,我和妻到社区党支部提前捧领到纪念章,我们在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将纪念章柔和地挂在妈的脖颈上。妈强撑头颅,凝视奖章,眼瞳晶明,这是妈的高光时刻,如凤凰涅槃般,久久的,久久的...
次日,妈妈仙逝!妈妈米寿有福,终年八十七周岁。
安息吧,亲爱的妈妈!
(我年幼时和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