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学期,我在自己从教的一所“985”大学与大二的同学一起研读杜威的《民主与教育》。这是一部以实践为指向的教育哲学名著且有伦理学和政治哲学的视野,有一定的阅读难度。为了帮助同学们理解杜威的思想,我提议大家回顾自己经历过的基础教育,以自己的方式描述观察到的问题。
以下节选的,是一部分同学反映的基础教育中存在的问题。我不敢肯定,这些同学反映的问题,是个别现象还是普遍现象?请有缘读到这篇公号的读者,在最后做一个小调查。有一定样本量的调查数据,对于客观研判基础教育的现实,应该是有帮助的。
(1)“教师主导课堂,学生处于被动接受的地位,使教育变得单调乏味。” (2)“中学期间不知自由为何物,到了大学陷入了困境,不知为何而活,不知如何使用自己的自由。” (3)“只有爱国主义和集体主义教育,而没有关于个人主义、自由、平等、公平的价值观教育......这种单一化的价值观教育,不仅限制了学生的思想自由,也容易导致他们在面对复杂的社会问题时缺乏全面的思考和判断。” (4)“军训时考官说过一句让我恶心无比的话:‘如果将军说雪是黑色的,那么士兵要说雪确实是黑色的,而且很美。’我们的基础教育运用全部的努力去否定每个人心里那点宝贵的主观的东西,并在这上面架上一个强权的、虚假的客观性,并要求每个人违背自己,去附和这个宏大叙事。” (1)“我们在学习每一篇课文、每一首古诗时,往往只是为了应对考试而进行死记硬背,根本无法用心去感受和理解内容的真正意义。” (2)“只有书面知识的学习,连应对生活中最简单的问题,都没有教,也不会。” (3)“要教就教我怎么死心塌地地去打工,告诉我怎么看劳动合同,怎么交社保,告诉我怎么处理现实差距和理想生活的矛盾,在能看到的为数不多的道路里坚持走到自己生命平静消逝的那天。” (4)“课本里的知识,仿佛是一种被机械化生产出来的东西,没有生命力。我们背诵着公式、死记硬背着古诗词,却很少有机会真正去体验知识的乐趣和美妙。而这种机械化的教育,也导致了我们对于知识的态度变得功利。” (1)“在中学里,随处可见的标语、广播里的领导讲话、按任务分割的时间安排等无一不对同学们进行着目标宣传。” (2)“‘只为高考’目标替换了为个人成长和发展奠基的基础教育目标,背离了基础教育目标的本质,……排斥多元目标、割裂当下与未来、分裂了个人与社会。” (3)“初一入学便开始补课,时间为周六全天;初二时,又增加了周一至周五的晚自习;初三,增加了周日上午的上课;高一,周一至周六的白天与晚上,以及周日的上午和晚上都上课;高二,周日下午增加了每周小测,于是,每周的休息时间只有周日下午的两个小时。初中时的在校作息时间为早上7点半到晚上8点,高中时为6点到校,晚上10点30到家。” (4)“早晨5点30宿舍亮灯,6点前必须从宿舍赶到教室。早读时间一小时多,同时学校为了提拔学习士气,要求我们必须站着早读,而且声音不能小于老师说话的声音。吃饭时间不能越过30分钟,一旦超过就会进行量化扣分,而扣够30分做退学处理。中午午睡时间20分钟,并且每中午都会有一次1小时的随堂考试。几乎所有自习都是用来讲课的,留给真正自习的时间非常少。进行全封闭管理,吃住在校,非放学阶段不能出校。一周休息一次,一次一晚,大多是周六晚到周日早,其余都是补课时间。” (5)“在高强度时间安排和任务紧迫的环境下,同学们就像机械零件一般连续不断地保持着高速运转,上厕所、听饭、走路都是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完成。” (6)“笔者所在的学校居然曾经在广播讲话中大大赞赏过某优秀班学生五分钟吃完饭进入学习状态的行为,而很多很多的同学也是在这种不健康的生活节奏下年经轻轻就患上了肠鸣、胃病、颈椎病、腰肌劳损等等病根。” (1)“为了实现高考高分的目标,学校倾向于对学生采取军事仳管理模式,强制学生服从学校的学习生活安排,将学生的行为限定于能够高效提高分数的‘背诵—上课—做题’模式中,并且形成稳定严格的教学秩序。在这种教育教学模式下,学校和老师无暇顾及学生个人的天赋秉性、学习生活习惯,而是一味地将知识无差别地快速灌输给学生,将各科绝对成绩的高低视为评判学生的标准,并以此对学生进行物质或心理奖惩。” (2)“在我高中时,学校总会颁布一些让人很无语的约束举措(似乎是向别的好高中借鉴的),例如早自习期间,脸朝墙站,不能站多人,目的是为了防止彼此之间说闲话以及防止打瞌睡。” (3)“在学校,小说、文学书籍、甚至科普类书籍都被视为禁书要遭到没收。” (4)“笔者所在的学校甚至是错锋让优班先下课吃饭,以便他们能迅速的解决生活问题,(以便)更加专注投入到学习中。……他们可以排除插队,可以在校园神气地目中无人,可以与规章相背,只要可以在省市联考中取得优越的成绩,老师们对此都是心照不宣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1)“教师不是灵魂的引领者,而是成绩功利至上的权威者。……管理班级就像管理一个军队:组长、课代表、班长、班主任,就四五十个人,就能搞出四个级别来。……班主任会在班上以把控班级纪律为由偷偷找同学做‘小耳朵’。……学生无泉水般的活力,[班主任]仅仅吸取社会的人性世故和权力运作。” (2)“回顾从小学到高中的师生关系,我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这是一个不断恶化的过程,教师和学生的关系在一步步走向不对等……所建立的只是学生对于权威者的被迫服从而绝对建立不起对于教师发自内心的尊重。” (3)“高中时,我们每一年都会有一次对老师的匿名评价。学校会给每个班级分发一些评价单,我们可以在上面对任课老师的教学工作进行打分,但大家都介于权威,不敢表现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刚好我们的班主义是年级主任,他对我们的评价进行‘审阅’,发现里面有‘真实的声音’,顿时生气表示不满意。” (1)“好像所有人都卷入到一场追逐分数的狂热游戏中,有且仅有最后的分数结果是世界上唯一有意义的事情。……在这个评价体制单一、参与具有社会强制性的机制中,教育似乎成为一个权力运作体系,可以凭借微薄的分数对一个人进行人格侮辱、身体惩罚、社会性孤立;可以体验纵权者的肆意、打击异己、专权独断;可以在社会范围形成一个金钱利益收获渠道,享受名利双收的光荣感觉;可以将优胜劣汰的观念从源头开始沉浸式灌输。这是教育的变质,也是社会的变质。” (2)“学习上的‘聪明‘被顶礼膜拜,单一的标准极易打击孩子的自尊性。以笔者为例,笔者的大部分老师会将数学成绩好与聪明划上等号。……人才衡量标准的单一化很大程度上妨害了个人自由发展的空间。” (3)“这种考试的公式化似乎也更多地渗透到了生活之中,带来了生活的公式化,出于兴趣和好奇的尝试变少,尝试的意义更多的是对内卷的追求与对满足社会各项指标的渴望。” (4)“在这个新班级里,天赋和资质、成绩和分数是衡量一切事情的唯一标准,老师会对富有资秉的学生格外照顾,而对老老实实努力的同学不会多看一眼,普通学生甚至不配老师亲自讲解题目,只有老师‘看得上’的聪颖学生才配得上他们亲自讲题,而‘我们’只配向那些聪颖学生请教。” (5)“在‘只为高考’目标的推动下,虽然仍能筛选培养天资聪颖的高智商人才,但是却因为长期要求学生克制感情,并且通过严格地服从训练,磨掉学生性格的棱角,致使经历基础教育常年洗礼的学生发展出冷漠、胆怯的性格倾向。……而由冷漠的个人组成的社会又能如何不走向冷漠?” (1)“公开课是一场盛大的剧本表演。公开课的标准评定无关乎学生对知识的接受度,无关乎课堂的内容呈现,只需要把剧本演好,演出融洽的课上课下相互交流的气氛即可。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公开课居然是教师职称评定的重要甚至主要参考。” (2)“回忆我记忆里所有公开课,老师们因紧张刻意而过分高昂的音调、酷似播音的腔调,以及那种面庞上似乎永不减弱的热情……却永远无法弥补内容和思想上的缺憾。” (3)“我甚至见过有同学因为做错了一个题而被罚抄50遍课文,而且课文的长度不低于600字,这样的罚抄到底是为了促进学生对于知识点的记忆,还是为了满足老师对学生体罚的满足感和掌控感,则不得而知。” (4)“不允许同学请假,跳操风雨无阻:只追求整齐度,追求统一。将我们我们每一个人都裹挟在班级荣誉的评价体制之中,没有实现体育运动本身的意义,是一种形式主义做派。……我们的身体既没有得到很好的锻炼,对体育运动的兴趣也没有被激发,相反我们产生了对体育锻炼的抵触与厌恶。” (5)“以笔者为例,初中时期则存在‘阴阳课表’的问题,即在平时教学过程中用一个课程量较多、且课程较为单一的课表,等到上级领导视察时,则使用一个课程量安排合理、且课程较为丰富的课表加以应付。上下级的信息不对称则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学校‘鸡娃’的风气和形式化的作风。” (6)“语文课上,老师要求我们我们每个人每节课必须举手三次回答问题,如果没有做到,就得不到课堂分数。可是我很害怕举手回答问题,我害怕所有同学都一片寂静时而我发出了颤抖的声音……可是老师不管这么多,‘举手三次’是一个强制命令。” (7)“在为考试服务的填鸭式‘八股文’写作教学中,工业流水线生产出的范文如同受到福尔马林永恒的保证而永不变质的尸体一样被肢解,肢解出的不同部位被‘法医们’冠以不同的抽象名称,比如‘凤头豹尾‘、‘过渡句’、各类名言名句等等,进而在懵懂的孩子耳边不断重复,试图将这些尸块附在孩子们的本能当中。” (8)“无数次的校园典礼与广播站演讲,无数次相似的措词和漂亮辞藻的堆砌,声音总像一个巨大的幽灵覆盖在操场上空,底下是由窃窃私语的学生分割而成的一个个空间,彼此独立,毫不相干。由于几乎无人在乎主持词的内容,而内容又必须存在(这的确是一句废话),因此奇特的现象出现了,声音也成为了一种空洞的填补品……” (1)“判断的标准,在于学生是否有成长变化。成长变化与生活意义是笼统模糊的,……[应]允许学生在这样笼统模糊的标准下自由生长。” (2)“偏科其实是一个自然的结果而不是一个应该被拿出来批判的问题,而如果过分强调全面发展,我们培养出来的将不是特色鲜明的人而是不断趋同的标准化的零件。” (3)“当看到杜威在《民主与教育》中说‘教师的职责是使每个学生都有机会在各种具有意义的活动中运用自身的各种能力,而非把一套统一的一般方法强行套在每个人身上’时,我感动得落泪了。” (4)“我是幸运的——当然在他人看来是不幸的——有这样的闲暇思索着这样不着边际的问题。无谓的思考有什么用呢?但我始终认为,这种思考是一份责任,也是一份不愿沦为谋杀青春力量的同谋者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