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臆解·学而第一(1.1)
文摘
文化
2024-05-19 12:29
山东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时”的一个解读是“时机”。学先贤经典,要通过自己的“时”来印证、领悟和实践。每个人的“时”都不一样,有的人早熟,有的人晚熟,自我苏醒的节奏因人而异。一个人的“时”到了,他就会苏醒。当一个人的精神生命苏醒的时候,如果他从经典的某句话或某个启示中获得了共鸣,从某个方面领悟了先贤所讲的道,他能够不愉悦吗?“朝闻道,夕死可矣”,刻划了这种与道同体的超越死生的深刻愉悦。学在习先,意味着有学才有习,不时先于有时。或可说,时未到更要学,唯其如此,才可能时至而习之,才可能因学而时至。“学”是《论语》的开篇之言,描绘了精神生命的“学—时—习”的生长结构。 对比《旧约》的“传道书”,对比其中的“生有时,死有时”、“哭有时,笑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时”的理解可以更加开阔,可以指时代或时势,这样,“学而时习之”则更有深意。每个人的生命苏醒有其时,每个人只能生活在自己这个时代,在时代的时势变迁中学和习。学和习的对象是道,而贯通天道的人道在不同的时代既有永恒的普遍性,也有具体的特征和展现方式。我们在不同的时代领悟圣人言教,真正的领悟必然应客观之时与主观之时而生,既不可能游离于时代和时势的变迁,也不可能游离于个体生命苏醒之时。我们致学的对象是永恒而普遍的道,但我们必须在时代和时势的“时”以及在其中苏醒的精神生命的“时”之中,通过带有时代烙印的具体的人的活动去领悟和践行圣人开启的道。在时代的局限和特征中,通过自己的时而开悟的人,能够不愉悦吗? 道友为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道遗失在名缰利锁的忙碌和浮躁中。悟道者不会虚情假意地排斥利,但对利的理解是超越的,利人利已与立己立人是一致的。利欲与利心有本质的区别。世人大都嗜欲深而天机浅,求道者必然是少数。“远”可以理解成万水千山之隔,道友远来论道,大家一起弘道,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呢?也不妨借题发挥为,从名利场返朴归真的心路历程很远。曾经的道友经历生活的沉沦,为名利忙碌的心终于安静下来,愿意回到道友身边切磋对道的领悟。这种“远”比千山万水之隔更远,正是这种“远”见证了道的力量,也见证了道友回归天机终有其时。与道同体,这是最根本的回家路,这难道不是特别令人高兴的吗? “愠”是乐的反面。乐是高兴且自然的表达,而愠则是不高兴却压抑着表达,但又压抑不住,对方从脸色上有可能看得出来。这句话中的“人”可以是泛指有交往的任何人,也可以特指上文中的“朋”。交情浅的人相互不知,是引不出“愠”的。交情深的人包括亲友同事,若他们不懂你,或你认为他们不懂你,就心生怨脸色愠,是不能称作君子的。这条标准已经很高了。想一想,你非常想把一件事情办好,内心充满着善意,这件事情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但他人却不承认有效果,也不理解你的善意。你知道了,内心一定很受伤,这个时候,还能不“愠”,还能问心无愧坦然面对各种猜测和流言蜚语,就接近君子的标准了。但这只是“接近”还没有达到。因为,更可怕的不知不是来自不同道的亲友同事,而是来自同道者。 道不离器。人的肉身和精神都是承载道的器。人的身体、性格、经历、职业、阅历、知识、智力、思维,决定着他/她是怎样的器。不同的器可能从不同的方面承载或扭曲道,而这正反两种力量往往是纠缠在一起的,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正因为是道友,相互之间的理解和误解都必然是深刻的。道之深,思之难。在对道的理解上,即便都在某个时候“知道”,在很多时候彼此仍然不会相知,这是器的多元和道的统一之间的紧张决定的。你执着信奉的真理或对道的知行遭到陌路人的忽视或揶揄,你可以一笑了之。可是,你居然遭到了同路人的质疑或误解,而且对方的质疑或误解又会反过来造成你对对方的质疑或误解。你感到极端无奈,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够做到不愠,才是真正的君子。所以,要做到君子和而不同,做到在最根本的问题上“人不知而不愠”,是非常不容易的。 “学”、“朋”、“知”是《论语》开篇的三个关键词。要精进求学,要同道交流。彼此相知固是幸事。彼此不知却不愠,不影响求同存异。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能够在问道求学的路上相互欣赏和彼此砥砺,才是君子的格局和气象,才称得上“大气”。(画作:陈滞冬,演奏:代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