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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生活实在是太艰难了。光靠母亲洗衣服的收入，无法维持母子俩的生活。安徒生的母亲决定改嫁给一个手艺人。安徒生随母亲搬到了继父的家中，好在继父不干涉安徒生读书和幻想的习惯，他仍然可以随意画画、编剧本，用大人不用的布片为自己的玩具缝制彩色的衣服。安徒生的新家比原来的条件要好很多，家里有一个花园，从自己家的后花园可以沿着一条小路到达一条河流。河中间有三个不断旋转的大水车，只要河床高处的闸门一关，河床就会干涸，鱼儿就会就会在河床里扑腾。这个时候，安徒生就会到河床里去抓鱼。可危险随时会来，只要关水的闸门一打开，河水就会轰隆轰隆倾泻下来，安徒生必须跑得很快，否则就会被河水冲走。这样的日子倒也快活，安徒生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可以无拘无束地唱歌，自编曲子，在想象的舞台上演戏。继父家的邻居曾是一位戏剧女演员，她常说安徒生有这样一副好嗓子，一定会时来运转的。不安于贫穷的安徒生，也经常幻想，自己的命运将会怎样被改变。
有一天，安徒生在那条河边遇见一位洗衣服的老太婆。这条河不会太长，因为安徒生的故乡本来只是丹麦的一个岛，河水最终会流入大海。可这位老太婆却认真地告诉安徒生，说中国就坐落在这条河的对面！毕竟安徒生读过很多书，有基本的地理常识，知道自己居住的平坦大地其实是圆的，遥远的中国在地球的另一端。不过，老太婆的话倒是激发了安徒生的幻想。安徒生禁不住会陷入自己的想象世界：某一天，一位中国王子从地球的那一端挖了个隧道来到安徒生的面前，把他带到了中国，于是他的命运彻底改变，人生从此变得富贵显赫；好多年以后，安徒生从中国再次穿隧道回到他的故乡，终于可以为自己建造一座富丽堂皇的城堡。因为这个幻想，安徒生激动了好多天，很多个夜晚都在忙着自己设计和绘制这个城堡的平面图。 但无拘无束的生活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随着安徒生越长越大，母亲觉得安徒生总该受点管教，于是把他送到了慈善学校。所谓“慈善学校”，就是宗教机构专门为穷人家孩子开的学校。这种学校的课程设置和教学方式都较为古板，而安徒生却是那种不循规蹈矩的孩子，他最喜欢的仍然是自己写剧本和诗歌。因为安徒生的独立特行，也因为本地上流社会的一些人开始注意到他的才华，安徒生反而会被别的孩子欺负。有一天，安徒生被其他孩子追逐，他们看着被迫逃跑的安徒生，在他的背后大喊大叫，剧作家跑了，剧作家跑了！安徒生跑回家，一个人藏在角落里哭泣，并无助地向上帝祈祷。安徒生经历的这些内心痛苦，为他日后创作《丑小鸭》提供了重要的心理素材。生活虽然艰难，但还是要像水一样流淌。 数年过去了，在安徒生14岁时，他参加了一个标志儿童长大的宗教仪式。在那个仪式举行的前后，安徒生有机会接近一群贵族学校的孩子。这些孩子举止高雅，知识渊博，谈吐不凡。安徒生就像自己日后笔下的那只丑小鸭一样，多么想亲近这群不一般的孩子啊，他既觉得自卑，又强烈地向往不属于他的生活。可这群具有远大前程的高傲的孩子没有一个人愿意与他交流，安徒生当时的感受后来变成了这样的文字——“一大群美丽硕大的鸟儿从灌木中走了出来，丑小鸭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东西。这些鸟儿的白色羽毛闪闪发光，他们的脖子弯曲而优雅。这是一群天鹅，他们发出奇特的叫声。天鹅展开他们宽广美丽的翅膀，将从寒冷的地方飞往温暖的国度和开阔的水域。他们越飞越高，丑小鸭内心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但当时的安徒生并不知道，自己这只丑小鸭即将展翅高飞。安徒生更不知道，他自己居然将成为从故乡的小城飞向全世界的最美丽的天鹅。 为了参加那一次宗教仪式，母亲请裁缝将安徒生父亲的一件旧外套改成了适合他的尺寸，而且安徒生也有了平生第一双长筒靴。安徒生高兴坏了，唯恐别人看不见他的新靴子，把长长的靴子筒套在裤筒外面，在教堂里走来走去，并因为新靴子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而心满意足。这件小事反映了童年时期的安徒生是多么渴望得到他人的认可和尊重。这件小事当然也反映了一个天分极高的孩子的虚荣心，一个卑微的孩子想要得到他人关注的强烈愿望。然而，小小的安徒生即使在当时，也知道自己这种吸引人注意的方式是有问题的。据后来的安徒生自己回忆说，他对新靴子的关注竟然超过了对神圣的宗教仪式和上帝的关注，这使他内心感到很不安。安徒生虔诚地在内心祷告，希望上帝饶恕他，然而过了一会儿，还是一个孩子的安徒生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的新靴子。安徒生的不少童话故事都反映了他的童年经历，这次经历也在很多年后促成了《红鞋》的创作。 《红鞋》描写了一个名叫珈伦的漂亮女孩，她很喜欢跳舞，在虚荣心的诱惑下穿着一双红鞋子去教堂参加礼拜活动。这双红鞋特别不合时宜，干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红鞋》这篇故事带有一些宗教意味：在上帝面前，虚荣是罪孽深重的，而犯了罪就要遭受惩罚。这个主题与《踩着面包走的女孩》有些类似，珈伦也遭到了惩罚，但她付出的代价却是奇特的。珈伦走出教堂后，她穿的这双红鞋就像是着了魔，自动跳了起来。珈伦想停却停不下来——“当她想向右转的时候，鞋子却向左边跳。当她想要向上走的时候，鞋子却要向下跳，要走下楼梯，一直走到街上，走出城门。她舞着，而且不得不舞，一直舞到黑森林里去。” 在遭受了种种痛苦之后，珈伦没有办法，只好请人把她的双脚砍掉，才摆脱了那双控制她的红鞋。但那双带着珈伦双脚的红鞋继续在田野上跳舞，一直跳到森林的最深处。这个故事听起来有些恐怖，好在故事的主角珈伦最终认识到了虚荣心的罪孽，她柱着拐杖来到教堂忏悔了自己的罪过。珈伦虽然失去了双脚，但从此摆脱了虚荣心的控制，她的灵魂得到了上帝的宽恕，并最终获得了安宁和自由。从这个故事我们可以看出来，安徒生有一颗怎样敏感的内心。儿时的一次宗教仪式上的经历，一直让安徒生耿耿于怀。可能直到创作《红鞋》之后，虔诚的安徒生才觉得自己的灵魂获得了救赎。 然而，生命中一些最深的冲动是挡不住的。就在那次宗教仪式不久，14岁的安徒生再也无法忍受故乡的贫乏生活，他想要只身闯荡世界，想要像戏剧中的那些英雄人物一样，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远方的梦。安徒生想一个人去闯荡哥本哈根——丹麦的首都。在安徒生的想象中，那个大都会锦绣繁华，鲜衣怒马，草木留香，到处都有华丽的剧院，有王子公主般的高贵的人。当安徒生的母亲问他去首都能干什么时，他想也不想就回答说，他能成名。是啊，长期被欺负和嘲笑的“丑小鸭”安徒生，太想得到他人的承认了，并且，安徒生永远也忘不了父亲因不能实现梦想而噙满泪水的眼睛。 此时的安徒生并不清楚自己的这种冲动意味着什么，他又哭又闹，心软的母亲终于答应了他的请求。那个时代，既没有汽车也没有火车，连电灯都没有，更不用说电话和手机了。一个14岁的孩子只身一人前往遥远的大都会，很可能将杳无音信，从此失去联系。所以安徒生的母亲很不放心，专程去请了一位女巫用纸牌给安徒生算命。女巫郑重地告诉安徒生的母亲，说她的儿子将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早晚有一天，故乡欧登塞会因他而光彩四射。《归去来兮：安徒生的童话世界》，刘莘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