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去看戏,首先是因为在世新的两堂大一国文上,把这部作品列入推荐学生观戏后写期末报告的两个选项之一(另一部是朱陆豪老师的【七十三变】);其次是疫情隔离这么久后,台湾终于迎来了第一部阵容坚强的崑曲作品,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看看。
但是,一直没有什么看戏的热情,因为这出戏的宣传,几乎全部放在编剧的视角,而我做为一个“难搞”的观众,想知道的是“演员”,或者说从崑曲艺术的视角,张军和单雯这两位当代昆坛数得上的“一哥一姐”在舞台上的演绎,他们怎么解读诠释柳梦梅和杜丽娘。
从崑曲的唱念作打来说,这是个非常奢侈而令人心满意足的作品。
张军在台上情感饱满,大小嗓转换圆滑自然(这样的崑曲小生嗓音条件,恐怕难有人能出其右)。原始唱段被拆解组合的过程中,念白显得特别重要,而张军的好几段念白,咬字吐音情感张力都十分到位,甚是听来让人有一种错觉,仿佛今天在台上演出的是蔡正仁老师。张军在声音和情绪的感染力,尤其是入声字的运用和节奏处理,无一不昭示着师门传承,果然是蔡老师嫡传弟子。
比张军小一辈的单雯,艺术也愈臻成熟,掌握自如,不再生嫩。虽然我对这种“嗲声抖音”的唱法非常感冒,但放在国家戏剧院的空旷舞台上,单雯的气场仍能压得住台,不愧是张继青老师心爱的学生。
可惜的是,所谓当代崑曲美学,看的是灯光布景服装,听的是西式配乐,情感烘托得有声有色,普罗大众看得是如痴如醉,毕竟是女神降临,闷了三年,终于能一亲芳泽,满满的粉红泡泡,开心也可以很单纯,很幸福,单雯也当得起女神封号。
美中不足、不吐不快的是,看戏的过程中,一直处于精神分裂的状态。作为一个先接触古典音乐,长大后才开始学崑曲的观众,两边我都很喜欢。就好像我很喜欢江浙菜,也喜欢麻辣火锅一样。但是,喜欢的事物,一定要放在一起一锅煮吗?你说红烧狮子头能丢进麻辣锅吗?大闸蟹不清蒸改用剁椒蒸法好吗?能不能给单纯的我,也有单纯快乐的可能性呢?我只想好好听演员唱曲,崑曲是个细腻的剧种,呼吸换气,行腔的轻巧,在于“技法不重复、张弛松紧得宜,要留白”。
这出戏的编腔是孙建安老师,孙建安老师之前为建国工程的制作写了好几出戏,他曾经在《南柯梦》时这样说:为崑曲打谱编腔犹如“带着枷锁跳舞”。可惜的是,孙老师的话不仅被误植为编剧所说,而编剧已经被捧上了天,崑曲音乐的潜在密码,也就是曲牌个性、曲牌联套的推进层次感,全部荡然无存。再加上有如电影配乐的西方乐队强力放送,很感人没错,只是我也有一种错觉,仿佛快要出现“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然后大家一起欢乐地大合唱。
舞台设计服装设计也都颇有巧思,但是没有达到崑曲艺术的细腻度。举例来说,“月落重生灯再红”,如果用传统道具,幽媾时柳梦梅可以拿一盏红灯上台,结果现在改成了白蜡烛,是不是可惜了这盏灯的“密码”?
又举例来说,蔡正仁老师很坚持,拾画叫画里的那幅画,必须是空白的,不能真的画一个美人在上。结果我们现在看到一张很像廉价锡箔纸裱褙的大型冥纸?搭配“波光荡漾”的不平整镜面布景,以及平面印刷导致于看起来很像窗帘布的戏服,崑曲艺术的细腻度在哪里呢?如果要省钱的话,其实大可以像两位主角不久前到香港的演唱会一样,以音乐会形式出演,又或者干脆不要演员不要锣鼓什么都不用了,虚拟投影更省钱,爱让演员跑几圈圆场就跑几圈,不需要这么节省演员和文武场名额,墙上剪影还不用对灯光,大大节省技术执行的人力时间。
以前老话说“戏不够,锣鼓凑”。未来应该可以改为“戏不够,AI Go”。嗯,我觉得可以。
什麼是「當代崑曲最好的樣子」|评 《春江花月夜》臺北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