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作者:元未 编辑:锦年往诗
1
暴风雨计划
巴黎北方布夫剧院
改编/导演:彼得·布鲁克、玛丽-伊莲·埃斯蒂安
原著:莎士比亚
主演:西尔万·莱维特
上戏实验剧场 0426
舞台就是那个孤岛,由普洛斯彼罗的仇恨造就。所以它既是写意的具象,也是具象的写意。
《暴风雨》被认为是莎士比亚最后一部独自完成的戏剧,由此改编的《暴风雨计划》亦是彼得·布鲁克大师的遗作。最后普洛斯彼罗的收场诗仿佛就是他们留给后人的遗言。不仅让人联想起宫崎骏的《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放下”似乎是他们共同的主题,是以习惯了追随的我们未必习惯相向的回望,以及他们浸入了自己想要表达的极致。
所以这部《暴风雨计划》而言,已经无法用“少即是多”来概括,而是更接近于“无限低干预”,即在舞台呈现上,力求削弱甚至消解编导演的中介作用,极尽可能还原创作的本意。这似乎是一对无法终极实现的矛盾:创作意图需要表演手段,但表演手段总会干扰观众的注意力。也许这本身就是导演交出“魔法”的过程,他以作品本身践行意图。
所以这就需要尽可能调动观众的感知共同参与作品的进程,同时还要尽可能克制内敛、点到为止或者更强调内在感染力的表演,这对于习惯了慷慨激昂、感官刺激的人们来说是很难适应的,就好像吃惯了“高科技”食物以后,口味和耐心都不足以识别原汁原味。
这像极了困在大数据的我们。所见即所得成了所见即自主选择,看上去比过去时代极大丰富的自由,实际上是一再自觉添加的禁锢和封闭。在流量的汪洋里,个体的孤岛愈发明显。
这也像极了2020年那场突如其来的役以来的世界,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战争、极端的气候灾害、一再昂扬的民粹主义……孤岛的数量和规模持续快速增长。
“自由”是一切孤岛追求的出发点,也是穷尽金钱和时间的尽头。即便是拥有法术的精灵爱丽儿,就是为了祈求获得自由而奔忙。但更多人不过是卡列班那样在追求所谓自由的过程里轮回,因为绝大部分的“自由”也不过是带头建岛的人们的借口。
他说,只有彼此宽恕才有真正的自由。温和而严厉,遗言化成箴言。但愿那些寻求自由的魔法即是戏剧、音乐、美术、电影……而不是枪炮和口罩。可如果不是快走到了时间的尽头,即便是导演自己,又有几个愿意主动交出手中的魔法呢?
但至少那天在听到最后普洛斯彼罗念起收场诗的那一刻,时间静止,囚笼卸除。
2
长翅膀的杜若
树新风剧团
编剧/导演:顾雷
主演:阮思航
艺海小剧场 0427
舞台就是一座坟墓,一个斗大的囚字。杜若就是困在中央的那个“人”。
高处伫立着的黑黢黢的是墓碑,但如果打开就是透着光亮的门。仿佛自由和坟墓就在一念之间,但杜若一辈子也没办法走出这座精神的囚牢。
顾雷的编导作品。
如果作品以儿媳出场为界分为AB面儿,我会毫不犹豫选择A面儿,给9分!那边有浓郁的“顾雷味儿”,犀利而悲悯,炙热却冷峻,轻描淡写处却是笔笔见锋芒,又不失幽默。精彩极了。
B面儿却像是在解释何以为A,于是A面儿里的人们的年轻版次第登场,有点像芳华的回望,在故事逻辑自洽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削弱了作品寓言性和延展性。杜若真是好演员!杜若在B面儿戏份的减少,窃以为也影响了作品的感染力。
即便如此,《长翅膀的杜若》仍不失为当下国内戏剧舞台上的佳作。如果说《暴风雨计划》是致世界的箴言,那么《长翅膀的杜若》则是直击现时代国人的精神关怀。它手法娴熟毫不留情削铁如泥般剥开坚固的外壳,却又温情脉脉充满疼惜的给被遗忘的人们按上魔法的翅膀。
3
恺撒
当代传奇剧场
要不是最后一幕,也许会有人提前离场。
吴兴国像极了《暴风雨》里的男主角,作品就是他的法术,声光电、演员、昆腔、京剧(作品被定义为“京昆新歌剧”)都是为他掌控的精灵,而。舞台、剧场就是他的孤岛。
只不过,这个法术似乎有点用力过猛。从一开始,导演就不吝遮掩自己的创作主旨。于是,旁白、幕间词还有当代考古者的解说,三管齐下,就怕观众不懂。
其实观众从一开始就懂。那么就看内容。全局名为《恺撒》,核心人物却是杀了恺撒的卜拓思(布鲁图斯),最精彩的恐怕还是卜拓思在剧中的左右为难进退维谷。场面和故事是最表层,这一层就是关键,由此才能触及最后的主题:悲剧只是在不断循环,而每个人都是帮凶。
只是作为“京昆新歌剧”,目前的版本能让观众留下印象的“咏叹”很少。“昆”用来呈现卜拓思这个人物的独特属性,是极具创意的秒思。但不知道是不是缺少昆曲作曲的原因,现在听起来,更像是张军被五花大绑架起来直起嗓门高腔高调从头撑到尾。打个比方,蔡正仁先生的《长生殿·哭像》的【脱布衫】是昆曲中的经典,但也架不住连续听全场。张军的嗓子真好,也像极了老师,就算他是撑住了,观众的耳朵也受不住。
相对而言,“京”要顺畅太多,这当然跟剧团的特点有关。但有些唱词过于直白,比如:“一个倒下,下一个立马接上。”之类,放在“京昆新歌剧”里,很难说妥帖入耳。
吴兴国就是《暴风雨》里的普洛斯彼罗,他穷尽智慧和力量试图和这个世界平等对话。可他再用力,也只是在背景投影里隐晦折射出现实的世界(还是过去时)。说出口的恺撒,也始终只是“剧场”里的恺撒(恺撒死于庞贝的剧场,似乎是作品的灵感)。他在笑每一个观众其实都是“乌合之众”,但也只是点到为止(那最后反复的呼喊)。
他还是那个只是在自己的孤岛守望的普洛斯彼罗。如果没有人(暴风雨里的弟弟,现实中的观众)自投罗网,他的法术也就无法实施。可越是这样,就越用力,就像剧中人那样坚信自己的正义,也相信自己是在掌握了真理的普度众生。于是作品就成为自我奋力织就的囚笼。
剧名是不是《杀死恺撒》更好?
——是谁让恺撒永远杀不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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