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齐爱云《救裴生》
近日曾姑娘在“好腔调”里的采访发言引发热议,她说:“我就不想破圈。我没想要破圈,我觉得我们的剧种够好。”此番我们几个戏友结伴观摩2024百戏盛典(昆山)的开幕式,不禁感叹诚哉斯言!
半个甲子再相逢
京城九零年代的一个冬夜,是我第一次看到齐爱云的《救裴生》(不知为何官网写《放裴》),这次是时隔三十年后再相逢。《救裴生》也叫《杀生》《搏斗》,与《鬼怨》一样都是秦腔《游西湖》里的重场戏,也是秦腔剧目中的经典。彼时台上台下的我们还都是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和很多第一次看到这出戏的朋友们一样,为旦角的吐火(吹火)而屏息,为三个角色的辗转飞场而欢呼,更为齐氏现场表演的功法技巧和节奏所打动,以至几十个春秋过后都未曾忘怀。
进剧场前我心里有此戏在舞台上的应造幻境,想着说应不会有更强烈的观剧情绪,但不曾想到我依旧会为之深情落泪。是因为表演的上乘而为之激动吗?是,但也不是!
中国戏有它一个最为独特的属性——不仅仅是用来在剧场审美,而是伴随每一位看客的生命来体验人生的甘苦。当下的我们都已走过天命之年,人戏俱老,秦腔的表演功法已经化在她的肌肤血脉中,而我竟从她的表演功法和表演节奏中,重溯了积累在心头的生命之悲欢。
剧中李慧娘为“半人半鬼”,开场时以阴阳扇提气
“吐火”是秦腔里的绝技,且技法繁多。然齐爱云的吐火,却又早已跃出了技艺的层次。这哪里是火,分明是李慧娘炙热的情感、浓郁的仇恨、强烈的抗争,时而腾挪翻滚,时而层层突进,猛然间又直上云霄!辅以三位演员严丝合缝的扑跌打斗配合,堪称高超技术与人物塑造高度结合的典范。是齐爱云让我们和舞台共通了呼吸,超越了时空。
三十年后再相逢, “座下青衫”皆扼腕。试问,圈外何处可比拟?!
苛刻条件显身手
今年度百戏开幕早,暑气却退得晚。像这样八方奔赴结伴看戏的情景,如今越来越少。倒不是戏曲的“竞争对手”多了,而是戏曲能真正吸引人的演出和角儿少了。这次除了上文提及的秦腔,还有京剧武丑石晓亮、高甲戏丑角陈江锋、扬剧旦角徐秀芳、昆剧副丑张铭荣、京剧花脸唐元才以及绍剧“猴王”刘建杨。
八十二高龄的张铭荣老师
感谢梁辰鱼剧场,让我们得以再见《偷鸡》里的吞火和《救裴生》里的吐火(天蟾以前可以);八十二高龄的张铭荣老师表演昆曲的冷面滑稽,年月驱驰后,益加烟火退尽,涵养深沉;徐秀芳演唱扬剧高派名段《登高丘》,我在台下用心逐字抚摸那一大段凝结了古典诗歌修养的板腔体唱词,感叹当年编剧吴白匋先生对家乡扬剧由衷热爱,才能以他的锦心绣口成就这段名唱。
扬剧旦角徐秀芳老师
高甲戏丑角陈江锋老师
高甲戏的滑稽生动让我们几个都分外怀念梨园戏故地泉州,亲切的闽南戏文成为这次预料外的福报。中间齐氏下场后,这样一种特有的情感共鸣却不曾戛然而止,到最后被绍剧《闹天宫》的蓬勃场面推到了高潮,真不忍舞台匆匆落幕。
绍剧“猴王”刘建杨老师
名家们的能力不仅体现在台上,也体现在他们对苛刻条件的适应和突破。比如十分钟的表演时长限制,部份演出没有现场乐队只有伴奏带等。限制了很多艺术家应有的光芒呈现,不能不做遗珠之憾。当日演出甚至因为演员对陌生舞台的拘束,有的还要用肉身去凑伴奏带的节奏,表演的有些地方是“破”的,但很多艺术家都能突破这些客观限制,在短短的表演时间里大显异彩,令观者为之动容,乃至在台下与台上共进退俯仰。
戏曲“火爆”在自身
三十年前我去看《救裴生》时,在大雪中登了足足一个小时的自行车。如今,从苏州坐地铁到剧场只要半小时,从上海站到昆山高铁站不到二十分钟。整个社会似乎都在不断提速:电视的风光不再,短视频大行其道;慢工细活成本高,预制菜迅速蔓延;要成名,找捷径、求破圈……
《势僧》(张铭荣、缪斌)
中国戏曲的折子戏形制有一个通则,每折戏均在30-50分钟才可能在完成剧本叙事的同时很好地展现戏曲艺术和演员魅力。比如张铭荣老师的《势僧》(搭档久未见到的缪斌老师)本有好几重反转,过短的片段其实影响很大,短时间里的炫技本质上也不适合很多剧种。
这次开幕式演出的效果,以实例证明越是浓缩的表演越考验演员的能力和剧种的底蕴。齐爱云和很多名家一样,是出名的“戏痴”,永远专注当下的每一步,追求作品的更一层。如果自己都没实力呈现出自己的好,那么所谓的一时“破圈”就是破灭。
提速的同时也在降速。最新的新闻里,很多饮料的价格集体跳水,餐饮业设备回收业者生意红火……
散场出门,残暑依旧。剧场外绘有昆曲人物的台阶上坐了不少外来农民工模样的人们在乘凉,他们疲倦、沉默,真想刚才剧场里武丑吞火之迅、花旦吐火之艳、小生甩发之匀、武生身手之敏……这些技艺及其内涵能继续寄托我族我民共有的精神安慰。如果是这样的“破圈”,该是多么的美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