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到了小寒,天地步入严冬。三九严寒之时,天地一片冷色调。清晨,驱车来到巢湖边,四海八荒,一地霜白,所有植物都覆了一层薄粉,走在霜地上,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远处山峦冷寂空濛,湖上寒烟缭绕。晨光,是橘粉色的,洒在湖面上,泛起微微荧光。小寒是删繁就简的时节,水冷了,山瘦了,叶落了,宛如卸了妆的女子,退去了脂粉气,露出素雅的容颜。
视野所及,皆清疏冷寂,有道是,小寒大寒,无风自寒,年味随着严寒的到来一点点变浓。农家院子里,屋檐下,到处晾晒香肠、咸肉,咸鱼、咸鸡、咸鸭。在这寒冷的冬日,每个人的心中都怀揣的对来年日子的期盼,希望来年会更好。
一、
早就听说窑李村手工挂面很出名,各种炒货也小有名气。何不乘着天气晴朗到家乡采办一些最本味的年货呢。小寒节气前两天,驱车来到烔炀窑李村。如网上资料介绍,一进村口,便是一座巨大的窑李村村标,红色花岗岩质地,约三米多高,上书“窑李村”三个鲜红大字,落款:胡长林。查资料,胡长林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云南省著名书法家。可见窑李村人对这坐村标的重视程度了。
车停村口停车场,抬眼便看见固山行政村村委会窑李自然村挂牌。和大多数行政村委会一样,这里也是为村民们办理各种便民服务的最基层窗口。一进门,一位中年汉子正为医疗报销事和一位年轻戴眼镜女办事员絮絮叨叨,车轱辘话反复拉扯。办事员大约是被其来回拉扯的车轱辘话绕晕了,和声细语说,不是为难你,实在是你提供的资料不全,没办法给你按特种病症报销。原来,中年男子家的一位亲戚,因为抑郁症可以享受更高比例报销,但提供的资料,却没有医生开具的抑郁症治疗病历,报销系统无法审核通过。可这位大哥就是拐不过弯,说话声越来越高,情绪越来越激动。病历和发票都有,为什么不能报?一旁的我实在忍不住,好心提醒,医疗费用报销流程是系统设置好的,你缺少必备资料,系统不认,就不能通过系统审核,也就不能报销。不是针对你,其他人遇到你这种情况也一样。你就再辛苦一趟,把病历准备全了,系统也就给你审核通过了。这位大哥见一个外人也这样说,愣了会神,这才电话告知亲戚,找医生重新开具抑郁症治疗病历。中年汉子走了,年轻姑娘端起杯子喝口水,微笑看着我,我们基层办事就是这样,又一刻不停在电脑前低头忙活。我接过话,你们真不容易啊,城里服务窗口,必须是你自觉地将要办理事项一一看清楚,准备齐全才能办理。窗口办事人员哪有闲工夫跟你磨嘴皮子。
坐在年轻姑娘对面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着红色毛衣的女办事员,干练大方。接过话,今天这位就算很好讲话的了,他只是转不过来弯。你在村口看到了吧,最近窑李村正在修路,天天都有鸡零狗碎事。我追问什么事呢?施工队不是在村里修路吗?师傅们要是不小心把谁家路边小菜地白菜铲烂了几棵,或是轧路机压了谁家花盆,那些老奶奶们中午吃过饭,就到村委会来要理赔。从我们下午上班一直说到我们下班,你说,压烂碰碎几棵白菜、花盆要赔钱,可从哪里走账?我们村书记天天为这鸡毛蒜皮事,只好十块,二十块的自掏腰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切以大局为重。前一阵子为另外一件事,我们书记又掏了一百块,说得无奈地直摇头。哎,我也跟着一声叹息。真是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管理最基层老百姓吃喝拉撒、生老病死,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这也是头等大事。
基层办事人员面对的都是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农民,他们辛苦一辈子,老了,并不知道当今社会管理,到了什么样阶段、程度,仅仅是最朴素的想法,有什么困难,找政府就是了。
你现在手工填写的是什么表格?红衣女子说,这不,村民宅基地变更表,六年一更新,今年到了数据更新时间。不但系统数据要更新,还要手工填写一套纸质版本作为档案存档。那宅基地数据有变化吗?比如说,假如外出务工、上学的村民户口迁出了,宅基地还保留吗?只要家里有老人肯定保留啊。那假如老人离世了,一家人户口不在村里了,这宅基地就收归集体了罢。哪有哦,这家的七大姑八大姨肯定要来要啊。那假如是五保户离世了,这宅基地要收归集体罢,红衣女子说,那才能收归集体。实在不好打扰她们的繁忙工作,告别时,顺嘴问年轻姑娘口音不是本地人,她推了推眼镜笑着说,我是河南的,是嫁到这里来的媳妇,微笑的面容亦如冬日一束暖阳。
二、
沿着村里正在修建的大道向北,一阵清脆的槌棒声打破四周宁静。一座小小的老屋门口,一位老奶奶正在门前青石上捶一块抹布,以为她家门前有压井,仔细打量,没有压井。水是奶奶佝偻着腰,从家里接的自来水,再颤巍巍将水拎到屋外使用。
环视四周,奶奶家一式两间小平房,门前用竹篱笆围起来一个小菜园,种着青菜、冬腊菜和大蒜。小屋西面是一丛茂竹。门前有一土炉灶,进门是堂屋兼厨房,是日常起居做饭地方。西屋是卧室,靠北墙是一张老旧木床,上挂蚊帐。依着西墙的地下,放一只木箱。房里屋外,虽然陈设凌乱,但床铺,木箱、锅碗瓢盆和水泥地皆干干净净。奶奶说,要过年了,这几天我把家里的尘掸掸,东西擦擦。再看奶奶,身子瘦小佝偻,戴一顶紫色旧毛线帽,着一身黑薄棉衣,外搭一件洗得泛白,衣摆磨破的蓝棉背心。阳光里,奶奶坐在小板凳上,握着一双十指皲裂,青筋突起的柴手,一脸岁月风霜。
问答中,奶奶说话声音清晰响亮,思路一丝不乱。问奶奶多大了?回答今年八十七岁了。问是不是一个人住?是不是五保户?奶奶说是一个人住,不是五保户。老爹爹去年得病走了。假如爹爹在世,你也不这么孤单辛苦了罢?奶奶递过小板凳让座,叹声说,他在世我也一样辛苦哦。是啊,假如老爹爹长期生病,奶奶定是更加辛苦,再不敢往深里问。
转问奶奶可又儿女?可有养老金?奶奶说,有两儿两女。两个儿子在合肥打工,两个女儿早已出嫁。每个月养老金二百四十五元,因为有儿女,就不能像五保户一样每个月拿一千元。两个儿子每年合计给一千,一年三千九百四十元。大姊,我一年的吃穿用度,看病用药都从这里出哦。那你两个姑娘不能给一点吗?奶奶望着自己种的菜园子,眼里闪现一缕难言的恓惶,自言自语地说,她们是姑娘,是人家人了,我不要她们的钱。他们可经常回来看看你?奶奶将抹布晾在绳子上,淡淡地说,到过年跟前,他们会来看看。听了奶奶话,心里好一阵难过。好刚强的奶奶,一句“我不要她们的钱”,不知包含多少人生无奈和沧桑。年轻时,一手将四个儿女拉扯大,耄耋之年,日子再怎么孤单,辛苦艰难,还是坚持独自生活,种菜洗衣做饭,独自看病就医,不给儿女添麻烦......
以奶奶的年岁,她的儿女皆也是五六十岁人罢,他们也许也有他们的艰难和无奈吧。
大约是听到我这个外人和奶奶的对话,斜对门一位正在铲菜的大姐一路小跑过来,你是上面派来检查的吗?老奶现在一个人过,可怜哦。年轻时候,和老爹爹一起参加生产队挑河,是整劳动力,腰都累弯了。老奶养老金一个月就二百多块,根本不够哦。大姊,看你像上面人,你帮着向上面反映反映哎。大姐一番话,说得人心里更加堵得慌。早已习惯手机支付,我竟连一分钱也拿不出来给奶奶。对着大姐连忙点头,含糊两句,逃也似的和奶奶挥手告别。冬阳下,一阵寒风起,奶奶家的竹林婆娑起舞,诗人海子的《四姐妹》仿佛在脑海里响起:
荒凉的山坡上站着四姐妹
所有的风只向她们吹
所有的日子都为她们破碎
......
我放佛,看到奶奶年轻时站在岗头上挑河的时光......
三、
紧着走好一段,眼前是窑李村文化活动广场。广场四周置一些运动器材。一位年轻女子,正将春联从手推的帆布筐里拿出来摆放一地,空荡荡广场顿时喜庆起来。上来二三个老人家,背手围观,想买的样子。问女子这是打哪里过来卖春联,说是从烔炀镇子上过来。许是离春节还有一段时间,女子的生意并不好。走过广场,一路打听做挂面的师傅家,均回答还要往前走,眼看都快要到村子北出口了,还是未找到。正茫然,走过一位奶奶,一问,我们走过了。她热情地说,我正好到村委会有事,我带你们过去。一路闲话,奶奶八十二岁,头发乌黑,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儿女孝顺,重孙都快上大学了。
走到一户掩着大铁门院落,奶奶说,他家现在有人,没关系,你们喊人就是,说着推开院门,往里喊一嗓子,有人找你们买挂面哦,转身笑吟吟和我招呼告别。
听见喊有人要买挂面,院子里出来一对老夫妻。老爹爹着一身迷彩服,戴迷彩帽,像是从面粉堆里钻出来老兵,正端着碗吃饭。身后是一位慈眉善目老太太,笑眯眯地和我们打招呼。原来老夫妻二人正吃中午饭,听说我们来意,老爹爹遗憾地说,今天真不凑巧,挂面卖完了,一根都没有,你要是买,就过两天来,来之前给我打电话,我给你留。听了老爷子话,实在有些遗憾。心有不甘,那我能看看你做挂面的工具吗?那可以,跟我来。领我来到他家院落一个披厦间,是老爹爹左挂面的作坊。
你看,面我还搋在盆里醒着呢。说着掀开厚棉布和塑料袋,一大盆正醒着的面亦如一块巨大汉白玉静置大陶盆里。陶盆边是两架晾晒挂面高大木架,和四个叠加一起放挂面铁皮盆。制作工具粗朴简陋,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看来,他家挂面出名是在于这位老师傅做挂面的手艺了。问老爹爹,挂面不是天天做吗?我今年七十四了,岁数大了,天天做实在干不动。问孩子们可愿意继承你的手艺,老爹爹笑到,我儿子媳妇都有工作,孙女也快上大学了。他们哪有这心思,我也就是能干一天是一天,日子过得去,不想拼老命了。那你们村的炒货的老板可在干了?好像不在干了。
问老爹爹是不是也姓李?是啊,我们村百分之九十五都姓李,还有一些姓何、姓周的。那你们和八家桥是不是一个祠堂?是的啊。他用筷子随手往周边一划拉,我们这个窑李村和周边七户李、九户李、张李巷、大分李、姚李、尖山大李,总共有十二户村子,都是从八家桥分出来的,同为“太和堂”李氏子孙,是一个祖宗。那老爹爹你是什么辈份?他说是定字辈,但本人姓名没有按定字辈起。我说,那你和我父亲一个辈份。这烔炀李氏这一支辈份排序你可知道?我父亲是德字辈,儿子是光字辈,孙子是复字辈,再多就搞不清楚了。
我指着村子北面那座苍灰灰的山梁,村子北面那座山叫什么名字,他扒了一口饭望了望,不就是大青山吗?其他几座就不知道了。好像是怕我们失落,说,我们村比较大,这条大路东边住着人家有九条巷子呢,你可以转转。那不就是“九龙攒珠”风水局吗?老爹爹笑着摇摇头,他不晓得什么是“九龙攒珠”。不再好意思耽误老爹爹吃饭,留下老爹爹老人机号码,沿着老爹爹指引,自北向南将九条巷子过了一遍。
许是村里正在修路的缘故,村中心大道的路两边,均在破路埋管线,难免有点杂乱。路边,皆见缝插针种的菜地,皆落了一层薄土,显得灰头土脸,家禽也是成散养状态。许是散养缘故,大红冠子的公鸡们野性十足,昂首翘尾,打起架来竟然腾空而起,在空中滑翔好一段,唬得一群老母鸡“咯咯咯”地往竹林里钻。
立于每条巷口眺望,弯曲的巷道曲径通幽,干净宁静。猫儿狗儿亦如巷道里主人,来回穿梭嬉闹。人家院落,皆种枇杷和桂花,葱郁而庞大枝丫几欲压塌墙头。一阵风过,栾树种子在碧空里瑟瑟摇弋,篱笆墙边山茶花红得滴血,腊梅花的馨香若有似无地弥漫。
村外的稻田,稻桩如队列整齐兵马俑,漫山遍野似的。一位老爹爹正在将稻草往三蹦子上码放,小山一样,绑扎实了,突突突开到大路上。
四、
回到村口,细细浏览村标简介。大致如下:
窑李自然村隶属巢湖市烔炀镇固山行政村,位于镇北五公里处,南望巢湖,烔河、鸡裕河环其左右,踞岗脊,两翼长冲,九龙攒珠,风景优美。
据太和堂李氏宗谱记载,始千祖李冲公,元末明初自赣移皖,明洪武年初由合肥迁居巢县烔炀河八家桥。四世祖荣公,从八家桥分居窑李村,迄今已越五百五十余年。
窑李村是烔炀镇北规模最大的永久保留村落之一,占地面积约一点五平方公里,其中基本农田约一千余亩,山地约六百亩;现有村民约二百六十六户八百多人,主要经济来源以种粮为主。改革开放后,砂石、铁矿等资源等到开发利用,木工、瓦工等手艺增多,挂面制作、炒货等传统手工业恢复发展,青壮年纷纷外出务工,村民收入持续提高,村庄面貌不断改善。
返程路上,附近的村庄正在进行大规模基本农田改造,土黄色田野起起伏伏,如波如浪,翻新后的稻田散发泥土芬芳。连绵苍灰的大横山渐渐远去,粉墙黛瓦的村庄渐渐掩逝在广袤原野上。
路旁白杨树卸下所有的叶子,将干瘦的倒影投于咫尺处小河,一直站在寒风里迎晨送晚,显得格外有力量。太阳高挂天空、茫茫四野遍布一种光,让人眼前豁然开朗。这光芒温暖圣洁,亦如列维坦油画里的光,笼罩着你,一颗心倏忽安宁。哦,那是宁和之光......
再过两天便是小寒了,小寒是冬的高潮,更是春的序章。让我们怀揣希望,等待着春暖花开时光......
二零二五年一月十三日晚于春山居
最忆是巢州
扫描二维码
关注更多精彩
Ψ 一阵微微的巢湖风……Ψ
忆巢州CHAOZH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