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整理旧书稿,从书橱一角翻出两大袋近几年收到的红包,五颜六色,形制多样,足有数百个之多,我惊呆了!一是为红包经年累月积攒起的庞大数量,二是为赠予红包之人这一份份沉甸甸温暖心怀的深情厚爱。
轻挑开束缚红包的红丝线,撼动我心的是春风拂面的“红包情”,有的上面写着主人的姓名,有的外壳上啥也没有,留下姓名的笔迹都不一样,颜色有蓝有红有黑,有的工整一些,有的比较潦草,有的写到一半墨色忽然变淡,是因笔头滞涩不怎么写出墨色所致,这也说明了,写自己姓名的人,并不惯常拿笔写字,而这支笔,也是一支闲置已久的笔,上面也许还附着一层浮灰,那抓起笔就写的手,是在田间地头耕耘播种的手,是在日复一日养家糊口中早已习惯劳动的手,它们有犁田耕地割草喂猪繁重劳作烙印下的糙人老茧,有在厨房淘米洗菜坚守油烟灶台无惧烟薰火燎,只为全家人烧煮一日三餐留下的花样伤疤。是的,逢年过节,为成长中的孩子们准备一个红包,是最为寻常的礼节……孩子一出生,个个都是宝贝,从呱呱坠地那一刻起,到满月,抓周,每年的生日等,都会有亲友送来祝福,送礼金,发红包,亲朋好友,娘家人婆家人,欢聚一堂,同喜同贺,已进入常态化。
原来,赐予我们幸福成长的不是我们足够强大,而是我们足够幸运。在生命的每一个隆重时刻——新春佳节,我们的生日和节日等,幸福女神都如期眷顾我们,赐予一份惊喜快乐,襄助我们锦上添花,而这份不容小觑的托举之力,是来自一个通称“七大姑八大姨”的亲友军团,是主打一个坚强后盾的嫡系部落!
还有一种略有疏远的叫“人情债”,同学闺蜜,一起玩泥巴长大的发小,也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你家要办喜事了,孩子满月,抓周,升学,乔迁之喜,男婚女嫁,总得要赶来随个份子,作为礼尚往来,逢到他家办喜事,这份人情帐就得还回去。咱们自古是礼仪之邦,是人情味极为浓厚的国度,如果你说欠银行的钱可以还得清,人世间有一种债你可能是还不清的,这便是人情债。农村有句老话,叫“人情大于债,头顶锅儿卖”,是说如果我欠了你的人情债,就算是把我们家吃饭的锅给卖了,我也得给人家还上,足见人情债在中国人心目中的份量有多重。
过年给孩子压岁钱,在喜庆日子里给娃娃发个红包,表示做长辈的一份爱意,完全契合天道人伦,夯实血脉亲情延续传承,实至名归。这篇小稿,我不说“人情债”,只说给孩子的红包。我从书屋找出的这两大捆红包,一捆是女儿出嫁那天在婚宴现场收取,还有一包是淘宝束宝姐妹俩自出生后陆续收到的一众长辈亲友赐予缤纷爱意的祈福红包,这只是其中一部分,有的已经不知所踪,待拿出里面礼金后,被我悉心收集珍藏起来;我不知亲友赠予礼金的具体金额,是三百、五百,还是八百、一千,其实数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沉甸甸的情意,这其中,有妻子娘家亲友,有我的兄弟姐妹,也有女婿家的一众亲友,包括耄耋之年的四位长者——女婿的外婆和奶奶,我的老母亲和老岳父。他们给的每一只红包,不论金额多少,这里面包含的浓情爱意,都是值得我永生感恩与铭记的!
幼时家贫如洗,衣食尚难周全,我家在生产队年年都是超支大户,对于过年的印象就是能吃上几顿鱼肉飘香的好饭,放鞭炮,打雪仗,吃糖果,吃炒花生,如能穿上一件新衣服出门,走亲访友到处拜年,就是人生的高光时刻;年三十晚上,我会把新衣服小心叠放在枕头边,兴奋得久久不能入睡,对父母亲会给我们压岁钱,包红包几乎没有特别印象。有一年过年,我大约七、八岁,跟随父亲到合肥大伯家拜年,大伯给了我一元钱压岁钱,是一张纸币,我开心得一直捏在手心里,那时,大伯家住的是北平房,居民们使用的也都是公厕,那天早上,我一个人晃悠悠出门去上厕所,手里捏着宝贵的一元钱,提裤子时,我把钱衔在嘴里,就是用嘴唇抿合着,结果,我在回来的路上孬哄哄地望呆,默数路灯杆子,还是在别人家燃放过的炮竹碎屑里捡没炸响的炮竹,到家后才惊觉一元钱莫名其妙地丢掉了;当年,我这小脑袋瓜子也愚笨,现场也是拼命地回忆了一些可能丢钱的环节,接着便原路返回睁大眼睛细心地寻找了一遍,我们现在都能猜道,能找到钱的概率几乎微乎其微。我很沮丧,当然也十分惋惜,这样一笔不可多得的巨资,竟然在我手上不翼而飞了?我当年丢掉的可不是大伯给的压岁钱,而是一大堆五颜六色的水果糖,还有练习册、铅笔、削笔刀、橡皮擦等学习用品,这也是我童年岁月唯一一次丢失压岁钱的记忆。
过年真好,我们自然不会闲着,长到十多岁后,母亲会领着我们到巢县姨娘家走亲戚,拜年,外婆在马鞍山还有两个女儿,跟外公成家后又生下三兄妹,即我的大舅吴君东、母亲吴君菊和小姨吴君松。小姨夫是退伍军人,汽车兵,转业后分配到巢县砖瓦厂,仍然是开车。小姨娘家境比我家要殷实,在单位有两小间砖瓦平房,平房前后空地上还种有瓜果蔬菜,还养了几只鸭子,平时,小姨夫还到巢湖边钓鱼、网鱼,鱼虾自然是不断的,日子过得很红火,小姨娘爱惜我们,过年总会给我们压岁钱:每人两块钱,那时候钱金贵,我们也舍不得瞎花,但后来还是花掉了,是买的文具书本还是糖果零食,我都不记得了。到小姨娘家拜年,还能到巢湖边赤脚玩水戏浪看大船,能吃到美味的鱼虾和切成一条条油汪汪的咸鸭蛋,还能跟文华文革文翠三个表弟妹打闹玩耍,一起跟着人头攒动的欢喜看客踩着锣鼓点子沿街瞧耍龙灯、划旱船……想来都是满满的美好回忆。可惜我们都回不去过去的好时光。
刚进厂时,我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对于人情世故,“江湖规矩”,懵懂无知,好在那时候人也实诚,没有多少坏心眼,做人做事,你若做的不对,身边的工友会善意提醒你,纠正你无知的错误,那时候,在单位上班和无业社会青年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首先,你在车间不是孤立一个人,而是一个团队,你想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党政工团各级组织,还有朝夕相处师傅工友,会时时修正你的错误,不会让你错到离经叛道,错到不可救药,不会让你思想太滑坡,行为太出格;那时候,有单位还是很幸福很安全的;那时候,上至书记厂长下至普通工人,大家收入都相差不多,都是一样的穷,家里孩子多的负担就要重一些;我师傅当年是八级老车工,他的收入甚至比厂长还要高。那时候,我们得到的关爱是多方面的,因为大家都不宽裕,遇到困难时怎么办,没事没事,有一种叫做“互助金”的民间融资制度应运而生,比如,我们车工班有十二个人,到每月九号发工资这一天,每人从屈指可数的几张“大团结”(10元钞票)中均出五元钱交给班长,十二个人就是60元,以后逐月累加,但这笔钱不会冻结,班组成员家里遇到困难需要用钱时,就请求班长,写一张字据,便可全部或部分支取以救急,家里红白喜事,老人孩子生病,家属在农村的,遇到水涝旱灾,粮食减产等,但凡天灾人祸,急难愁盼,需要用钱时,这笔钱就起到了大作用,说是雪中送炭,以解燃眉之急,一毫都不为过吧。
每年的九月,到了孩子开学季,班长手上的互助金已经所剩无几了,那时候中小学也不存在义务教育,孩子的学杂费和书本费,虽说加起来也不算是一笔巨款,但于我们浸润在民间烟火里的普通人家,还是一道不大不小的坎儿;忆当年,班组的“互助金”,包含多少层意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聚沙成塔的集体力量,能及时帮助我们化解急难困境,迎来快乐曙光。广义上,它就好比是单位给我们准备的新年“红包”,帮助我们度过生活中遇到的一次次难关。
小时候,我们人人都是儿童,儿时,都或多或少收到过亲人长辈给的红包。我外公外婆家在三河新渡乡,现在两位老人早已过世,因为新农村整合资源搞乡村建设,外公外婆的老屋早已拆迁殆尽,包括他们的墓地,听子华表哥说,原先我写信的地址将要划入庐江县同大镇。那些年的春节,我曾紧随母亲乘车坐船赶到三河给两位老人拜年,到外公居住的厢房,必得从堂屋穿过后门,经小院那丛郁郁葱葱的栀子花树,花树依傍一条盛产鲜美鱼虾的清澈小河,我紧随着母亲推开外公虚掩的木门,乡下孩子多木讷羞涩,口舌笨拙,见到长辈不会小鸟依人,不善于拉家常,叙亲情,更不会嘘寒问暖;年迈的外公披衣倚靠床头,慈眉善目望着我,和霭可亲唤着我的乳名问道:小龙呀,开过年上几年级啦?我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上三年级。母亲在一旁大声道:开过年要上三年级了,你跟爹爹说,要好好念书。我赶紧鸡啄米般点头,算是跟外公表了态,随之轻轻松了口气。外公伸手摸向床边的柜头,摸出几块糕点,还有五毛一块的几张纸币,一并递给我,母亲赶紧指令我,爹爹给你压岁钱了,小龙呀你赶紧接着,谢谢爹爹……这样隆重而又温暖的场景,后来无数次地回放,可我一次都没有录入我的文字,外公给我的压岁钱,没有包上红包,也没有哪怕是用一小条红纸简单包一下,但外公递给我的,分明比这世间任何一只红包,都更有份量,它集慈爱疼爱惜爱为一体,独自散发经久岁月浓郁芬芳,它能化身为劈波斩浪、所向披靡的巨擎艨艟,渡我抵达春暖花开的幸福彼岸!
旧时,红包又称“利是封”、“红喜袋”,最早盛行于西汉时期,被称作“压胜钱”“花钱”。这种钱不是市面上流通的货币,是为了佩带玩赏而专铸成钱币形状的避邪品,正面铸有文字和各种吉祥语,如“千秋万岁”、“天下太平”、“去殃除凶”等;背面铸有各种图案,如龙凤、龟蛇、双鱼、斗剑、星斗等。这相当于现在亲朋好友之间互赠的吉祥礼物,不能用来买东西。
随着时间推移,红包渐在演化,明清时,压岁钱大多是用红绳串着赐给孩子。民国以后,则演变为用红纸包裹。现在泛指包着钱的红纸包;用于喜庆时馈赠礼金。在中国粤语区红包被称为“利市”,是将金钱放置于红色封套内做成的一种礼品。更重要的意义则是长辈给新生儿避邪去魔的护身符。清《燕京岁时记》是这样记载压岁钱的:“以彩绳穿钱,编作龙形,置于床脚,谓之压岁钱。尊长之赐小儿者,亦谓压岁钱。”到了明清时,压岁钱大多是用红绳串着赐给孩子……
红包里包着的是钱,又不仅仅是钱,我把它解读为“生命挚爱”,诠释为“人间真情”,在那物质极度匮乏的年月,长辈的红包曾给予我们实实在在的暖心帮助,它在国泰民安物资丰富的今天,也足令我们倍加珍惜!尤其是那些经由一双双粗糙变形的布满老年斑的手掌心传递来的,是一份贴心的呵护关爱,是涌自生命起源、岁月深处的温暖热流,是质朴到无需多言却能感化天地的倾情祈福!
我的老母亲已年过八旬,临近新年,她跟我说她要准备七个红包,每个两百,就是一千四百元,她说她有七个“重孙”(曾孙):我的两个外孙女,还有大弟家五个孙子辈;说这话时,老母亲脸上的表情慈祥而又惬意,她不求回报的赠予,是浸润在儿孙满堂幸福光阴里的最完美回报。尽管,她早已习惯了过苦日子,也有捡纸盒收集废品的“创收”方式,她时而会指令我骑车驮着一捆捆“战利品”一路飞奔赶往小巷深处的废品站,她平时省吃俭用舍不得吃个苹果喝杯豆浆,但是在发红包这个环节中却表现得非常慷慨,每年到了腊月,她总是早早地叮嘱我到银行里取钱,最好能换上几张崭新的百元大钞,一张张数好,放入红包里,待那新年的钟声敲响,等待娃儿们闹喳喳地涌来给她拜年时……
淘宝九岁生日,外婆发给她一个大红包,小姑娘重情重义,当即表示匀出一半给妹妹,七岁的妹妹一向机灵,说到她生日时,再把外婆给她的大红包分一半给姐姐。小姐妹俩一起快乐成长,一起读书学琴,练字习画,结伴游学,开心玩耍。每天陪伴着她们,我就觉得这样的日子,劳累也好,奔波也罢,都比喝世间任一种名优蜂蜜,琼浆玉液,还要甘甜鲜爽,浑身通透。
红包还是那个红包,过去有,现在有,将来还会有;给红包和收红包现象,还会在烟火民间延续下去,直到地老天荒。以往,把红包攒着开学时当作学费用的现象可能不多见了,“红包情”却永不会褪色——这是真金白银爱的赠予,是在启动助力成功的巨大能量,是收获者在获取爱的信息密码,是在明示一种被宠爱、是幸福感满满的真情表白……
这是中华民族亘古不移的爱心接力和能量传递。
世间万物和日月星辰,每分每秒都在移动变化;唯有生命之爱日久弥新,生生不息!
2025年1月14日凌晨,初记于合力寓所
最忆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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Ψ 一阵微微的巢湖风……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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