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根下，一座避暑宫廷的雪影

文摘 2024-07-28 09:55 甘肃

卯兔年腊月二十五，2月4日。

这一天，也是二十四节气之首，立春“打春”日。

凉州之南，神秘的皇城大草滩，

“闯”进了一拨素昧平生的外乡人。

正午时分，站在“望城阁”的阙楼上，微风掠过顿感阵阵寒意，仰望湛蓝色的天空如此纤云澄明，天神般威严的祁连山雪峰抬头可见，棱线分明。彩云飘过，满目皆是美术大师、摄影大咖的天然创作图景，是景似画。远处的山坡上、从林中、宫廷四周的护城河遗迹都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在柔弱的阳光映射下发出一束束银光。幽静、萧瑟、劲风、冷峻包裹着古城，这里正是历经千年风吹雨蚀依然王者气派浓郁，全国唯一的少数民族裕固族自治县肃南皇城古城。

早知肃南有两块飞地，一块在酒泉市肃州区、嘉峪关南面的祁丰，另一块是紧邻天祝藏族自治县的皇城镇，东西跨越六百多公里，几乎纵贯整个河西走廊，两块飞地被俗称为“河西风光的扛把子”。位置在东面的皇城于我基本还是陌生的，10年前我们山丹、肃南两县开展文化交流的时候来过一次，但在褶皱的记忆留痕中已经变得有点模糊了，这次有机会能来，可以说是翘首已久，也又一次被深深震撼了。

从张掖驱车出发时，天色微明，寒气如轻纱般飘浮在苍茫的河西大地，前一日久违的一场中小雪，使得山川沟壑、阡陌垄上都披上了一层洁白的棉被，因G30高速临时封闭，从辅道一路向东，两百多公里走了竟四五个小时，每过一地都感到格外的亲切。正如著名作家叶舟说的那样：“河西走廊是一部永远也读不完的大书，他愿终生为徒。”对于生于河西走廊、长于河西走廊的我来讲何尝不是这样？

过山丹东乐驿、峡口、绣花庙，还有那道象征中华民族精神图腾、几百年巍然屹立的明长城在惨白的积雪中若隐若现，再到永昌拐弯向南，每一个古地名都是那样的富有历史沧桑感，积雪在戈壁莽原之上，高高低低，远远近近，以它不规则的覆盖方式为我们勾勒了一副又一副美丽的山川图画。我想，张骞、裴矩、法显、玄奘、鸠摩罗什、岑参、高适、林则徐、左宗棠等一代代丝路使团、护法高僧、名臣将相、边塞诗人当年走过的河西走廊，还有英国人莫里循镜头中捕捉到的河西走廊大抵也是这副模样。

在这条神奇的甘凉古道上，一代又一代行者穿越时光，“一带一路”的春风，东西文化的交融与碰撞，使这片土地变得神奇、博大、开放、包容，G30高速、兰新铁路，还有正在建设中的兰张三四线笔直通达，复原了这里曾经马帮驼队、商旅往来的繁荣，辽阔的地域和干燥的独特气候，更是让这片古雍凉之地一直都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从1992年第一次坐着夜班车，爬上蜿蜒冰冷的乌鞘岭去省城读书，来来回回，这条道上不知走过了多少趟，无论怎么的来到和离开，对于这片土地一直葆有不竭的喜爱和热情，热度丝毫不曾减褪。

离皇城越来越近了，银装美乳的祁连雪山就在眼前，透过车窗，两侧的山坡上，一群群牦牛、高原羊在那里啃食着干枯的荒草，不时再啃几嘴积雪，路边一位身穿迷彩棉服的牧人，骑着一辆大排量的摩托车呼啸而过，甚是潇洒。

到了镇子上，到处都是置办年货的村人，商品也是琳琅满目、齐备丰富，听商铺里的老板讲，这里的时令蔬菜、糖果瓜子、食油面粉等基本上都是从武威进货，到古凉州只有百公里，但到他们的“大本营”肃南县城竟然有三百公里之遥。牛羊肉、血肠等衍生肉制品是这里的特产，也是牧民们主要的家庭收入。

据镇上的同志介绍：在1959年区域调整中，皇城人口主要由泱翔、铧尖的藏族人口，大搬家时从马蹄、康乐、大河等地迁入的裕固族人口，还有解放后从武威、永昌等地流落这里的汉族等民族汇聚而成，全镇大致有八千多人，分布在18个行政村近39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

车辆驶出镇子，继续向东南行进，在地势平坦、享誉中外的夏日塔拉草原腹地，我们终于看到了那一座依然雄宏壮丽的皇城宫廷遗址。为了有效保护古城，古城遗址周围都用铁栅栏围了起来，建了木栈道，在宫廷北门外建起了一座足足有三层楼房高的镂空钢屋架瞭望亭，上书“望城阁”三个金灿灿的正楷大字，亭柱上“登上望城阁”、“穿越千年情”左右两副楹联庄严、气派，很容易把过往游人的思绪带入到千百年前那个烽火连天、金戈铁马的冷兵器时代。

据史书记载，公元1226年，蒙古太祖成吉思汗占领大凉州，后封窝阔台之子阔端为永昌王，窝阔台是成吉思汗的第三个儿子，这样算起阔端就是大汗的亲孙子，阔端建衙永昌，以镇河西，并在皇城这块水丰草美、森林密布的地方（原为斡尔朵）建起夏季避暑行宫。

这个阔端可是了不起，在公元1244年的时候他邀请西藏萨班以及萨班的两个侄子八思巴、恰那多吉先后赴凉州，经过多轮商谈，议妥了西藏归顺蒙古汗国的条件，并发出《致蕃人书》，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凉州会谈。这场发生在七百多年前河西走廊上的会盟，让青藏高原上的各族人民免遭战火杀戮，而且结束了藏地四百余年的分裂局面，使得青藏高原第一次成为中原王朝的直属版图。凉州会谈是封建时代外交史上的杰作，它代表了元蒙在实现国家统一、民族融合发展等方面的高度成就，在中国波澜起伏的历史上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

德国学者马克斯·韦伯没有来过中国，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通”，他得出一个结论：古代中国为了治理、管理大江大河，必须要将所有省份统一在同一个政权统治之下，时至今日，譬如黄河，专门有黄委来统一调度、管理黄河水资源。在这里不得不佩服大汗和永昌王阔端们的大智慧大气魄，他们南征北战、开疆拓土，成就了中国历史上疆域面积最大的王朝，也保全成就了“力求统一”这一广大民众心底深层的中化文化意识。

那几年中，阔端邀请萨班骑着马，经常在永昌府衙和斡尔朵行宫几十公里的官道上来回奔走，阔端率领最优秀的弓箭手去祁连山狩猎，他们在皇城刚刚建成的避暑宫廷畅叙交流，在这种轻松、和谐的文化碰撞中，直接促成了“凉州会盟”的成功举行，神奇的萨班还为阔端王治疗好了“龙病”。1251年，后来受命作为阔端宗教事务顾问的班萨在凉州圆寂后，阔端以最高规格的礼遇把班萨葬于白塔寺，白塔寺是元代时凉州最大的藏传佛教寺院，现如今已经建设成为了一个集旅游观光、蒙藏风情体验、休闲度假为一体的旅游景区。

站在“望城阁”的三层阁楼上，我久久地凝视这片曾经的避暑宫廷遗址，皇城根下的威严、激情和不绝于耳的喧嚣已经走出很远了，但积雪覆盖下的每一寸土地在寂静和无声中却不断托举起我的思绪，我感觉古城七百年之后仍然残留着蒙古贵胄、王廷士卒捏拿的指温，视角每挪移一下，都让我的血流瞬间加速。

极目天际，起伏如怒涛的祁连诸峰已经被雪全权袭占，透过苍茫的云烟与厚重的白色纱帐，将目光推向尚不太久远的蒙古帝国，仍能强烈地感受到当年阔端、只必帖木儿们承袭的蒙古铁骑席卷凉州、河西大地的磅礴之势，感受到苍凉与悲怆的铁血气质。

物换星移，年关已至，世界的静谧无非是雪入山林，但这座避暑宫廷遗址的雪景更为静谧中的山林万物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从“望城阁”下来，我继续绕着遗址四周转悠，思绪不时沉浸在唐卢纶的“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明陈棐的“马上望祁连，奇峰高插天”等诗句的意境中，不时为银装素裹的古城雪景所惊叹，不时又神游到当年一拔一拔的能工巧匠在这里建造宫廷的壮观、凄美场面。

树梢、山坡、壕沟、路面、草滩上，明显观察到，昨天的那一场雪在山区还是蛮大的，加上皇城古城靠近祁连山，海拔高，一阵微风吹过，高处晶莹剔透的雪花在空中翩翩起舞，像精灵一样为这片土地带来无尽的魅力和神秘感。主殿基座和明显高出地面的城墙残垣，还有内外护城河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仿佛戴上了白色的帽子，又如同渗出的层层白碱，不时还能看到应该是兔子奔跑后留下的爪印，是画师们有意挥洒装点的墨迹。正东面不远处一片浓密的丛林地也被雪花装点得如诗如画，更像一幅幅精美的水墨画。

雪落曼妙，身处原“五凉古都”属地，西凉王、永昌王避暑行宫，在这样的雪后景致中，我不忍用双脚踩出一双哪怕在天地间非常渺小而忽略不及的脚印。因为很显然，我知识的欠缺注定我难以描绘出包容大美的皇城古城，今天我能做到的，就是绝不能破坏了这里纯净、宁静、充满诗意的雪后世界。

一同前去的藏族金措小美女介绍：古城有两道护城河，一道是内河，一道是外河，外河呈规整的正方型凹凸状。在阳光的映射下，两条古河道的轮廓清晰可见。据历史记载和考古发现，肃南皇城古城的护城河环绕城墙而建，与城墙、城门、角楼等防御设施相互配合，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在冷兵器时代，这样的防御体系对于保卫城堡的安全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多少烟云，几多沧桑，波澜壮阔的蒙古战事、王廷故事都掩埋在流淌的褶皱岁月中，能够在这里留存下来的，都是经淘洗、沉淀后弥足珍贵的文化遗存，当年的护城河虽然已经失去了其原有的防御功能，但仍然保留着重要的历史文化信息，它真真切切见证了这座避暑宫廷的前世今生。

七百年间，元、明、清、中华民国、新中国，经过无数人无数次的捡拾，这里散布的陶片、瓦砾依然零零碎碎，还有那些裸露出来的顶柱圆盘石，都让我们产生了丰富的联想，都让我们使劲在挖出沉睡数百年皇家历史遗韵的秘密，这处避暑宫廷里达官显贵、皇室成员活动的遗迹规模是多么的宏大，一个王权难以逾越的高度是多么的真实。

作为“全国六大美丽草原”之一的皇城也是《牧马人》《王昭君》等影视作品的外景拍摄地。就在最近的2021年，由肃南县与甘肃风行影视文化有限公司等联合拍摄的电影故事片《爱在夏日塔拉》在这里拍摄完成，并在央视电影频道黄金时段首映，为倡导人与自然和谐共处、文旅康养融合发展的肃南及皇城带来了极大的展示、宣传、推介作用，说到底这些都与那座神圣的古城宫廷密不可分。

离开皇城根下，远处的密林里突然飞出一群黑乌乌的老鸦，它们的叫声尖脆、凄然，让我们不寒而栗，周体一阵惊悚，我想皇城作为河西文明史上一个粲然的存在，我们几个不速之客显然是惊扰到它了。风华雪影、枯草凄迷，暮鸦回翔、基墙斑驳，或许才是时下这里的标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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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南文学

让那些怦然心动的胸口，让那些斟满了激情的喉咙，让那些发黄了的纸张，找到了张扬个性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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