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肃南·吟唱家园||樊年林:幸福岁月

文摘   2024-07-18 08:02   甘肃  




初夏时节,我因公事去了趟县城。走在干净整洁、舒适优美的街道上,心情格外好。在县城各个角落,工人们忙碌的身影随处可见。公共停车场正在改造,那里还安装了汽车充电桩。街道两旁绿化带增添了各种花卉和绿植。沿街建筑物正在粉刷、装饰、装修。彩虹桥、霓虹灯……看起来比之前又华丽了不少。

我从小生活在牧村,在这块土地上,留有我的年少和青春,生活着我的父辈和亲朋。人到中年,越来越喜欢深入家乡草原森林、田间地头、社区街坊,去发现、倾听那些质朴的故事,去记录、描绘那些濒临消失的传统习俗与文化,也喜欢记载当下火热的生活。穿越时空隧道,登高望远,恍然如梦,家乡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发展。追寻自治县建政70年足迹,就觉得自己是生活在幸福岁月之中的。
                                           一
回顾历史,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祁丰、明花、大河、康乐、马蹄等区都以原有的各少数民族部落为基础,建立了区、乡基层人民政权。

1954年2月14日至20日在红湾寺召开了首届人民代表会议,正式通过成立肃南裕固族自治区人民政府(县级),标志着肃南裕固族自治县的正式成立。新中国成立时,今天的县城红湾寺镇,只有一所规模不大的寺院,几户破烂不堪的民房。老人们追忆五十年代,记忆深刻的事是,1954年卫生部派医疗队来到肃南牧区,九十多岁的老阿爸还记得马德海的名字。医疗队来了给孩子们看病,给妇女们看病,还治好了许多人的皮肤病,说起这些事,当年接受过治疗的人们泪流满面。医疗队最大的贡献是给肃南地方培训了一批医生,裕固族产生了第一代初级西医医务工作者,并在县城红湾寺镇成立了西医诊所。医疗队救死扶伤效果显著,被牧民们亲切地称为“月亮和星星”。也记得后来医疗队又来过好多次,为牧民送医送药,传授疾病预防知识,建立医疗诊所,培训医疗人员。那时候起,草原上就没有了霍乱、天花,性病、白喉、伤寒、小儿麻痹那些病也给控制住了。生活在祁连山区的牧民,脱离了疾病的苦痛。真正是“拨开乌云见晴天,共产党来了苦变甜”。远离病痛的牧民们回忆,新中国成立前,肃南地区既没有医疗人员,也没有医疗机构,贫苦牧民患了病,只能请和尚喇嘛念念经,算算卦,到寺院庙宇烧烧香,磕磕头,或是用一些土方子勉强疗治。那时候一害上病,就看自己的造化了,能抗过去算是幸运,抗不过去就是死路一条,能活上60岁就算长寿了。伤寒、天花、鼠疫、性病肆意传播,无法治疗。1941年,杨哥地方流行瘟疫,全部落108人中有42人死于瘟疫,高拉什旦一家10口人死了8口。

小时候常听父亲说自治县成立之初平凡朴实的村里生活 。那时,人们从苦难和贫困中刚走出来,心里充满着感恩与热情。牧民们在草原上灭鼠,进行疫病防治。给帐篷、房屋、牛羊圈消毒。积极进牧民识字班学习文化知识,学习完成后可以领到识字班毕业证书,识了字的牧民还要教其他牧民识字。过年时,要在家里贴一张《毛主席和农民谈话》的年画。开会时,要在小组会上喊感党恩的口号。农忙、牧忙时,互助组里要展开劳动竞赛,要公示生产成绩。区上的干部时常骑马下牧场向牧民宣读宪法草案和党的政策。草原上办着托儿所,年幼的孩子们都可送去,还管着免费午饭。牧场是集体的牧场,牧工们为集体放牧、挤奶、打酥油、晒曲拉。村里有个小小的医务所,给牧民的孩子接种牛痘。区上副食品商店里有很甜的水果糖,也有云南砖茶,煤油盛在大铁桶里卖。有时区上会开物资交流会,人们会聚集到那里买鞋、扯布、买系腰、买氆氇、买姑娘们喜欢的花头绳。物资交流会上还有科普展览,还发给人们书籍。骑马的邮递员经常从草原走过,给深山里的牧民送来远方来信。新年要跳民族舞蹈,也唱古老歌谣,就是没有新衣服的人,也要梳洗打扮一番,藏历年过得比较隆重。当时没有汽车,只能以马带车,骑马是人们出行最方便的交通工具。后来成立了公社,公社里有电话交换台,牧民有大事,可以在那里手摇打电话,也开办集体食堂,大家在食堂里炸油果、蒸花卷,还有粉汤牛肉、羊肉,都能吃饱。

村里经常会来背着跨背的文化人,那些人找会唱歌的牧民唱歌,找会讲故事的牧民听故事,看会跳舞的人跳舞,把看到的、听到的都记到小本子上,就连草原上的顺口溜他们也记录。牧民们很高兴这些人来,他们来了,大家唱啊跳啊,总能热闹一阵子。牧民们心里充满对新生活的感激,有文化的牧民,都想着给毛主席写信汇报生产生活情况呢。听着这些往事,心里就有许多温暖和感动。

                                        二

1964年,自治县成立整整十年了,据史料记载,这一年的12月27日,裕固族第一代舞蹈演员钟玉香,与甘肃省其他少数民族青年一同到北京参加全国少数民族文艺会演,受到周恩来等中央领导的亲切接见。同一年,裕固族牧民拉姆什旦出席了全国第三届人民代表大会,成为首位裕固族全国人大代表,自那时起,每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都有裕固族代表。不仅如此,党的全国代表大会、政协全国委员会都有了裕固族代表、委员,充分体现了各个民族不分大小,政治上一律平等的原则。是的,从长夜漫漫、备受奴役到迎来光明、当家做主,草原人民在党的民族政策光辉照耀下,挺直腰杆站立起来了。

那时,牲畜归集体所有,不允许个人自由买卖,牧民各尽所能,按劳分配,牧区的粮食由国家调配,给牧民和他们的孩子每人每月供应21斤粮食,粮店里出售的多是面粉、小米、大米、也有玉米面粉。买布有购布证,买粮有购粮证,还有布票、粮票、肉票。凭票购买物资,各种票证都有限量。食物种类虽然较少,蔬菜和副食产品只是下饭食物,但公社、生产队到年终会分肉食给牧民。那时,人们的服装都很朴素,功能是遮体御寒。一年穿单衣一套、棉衣一套的人家并不是很多,衣服总是补了又补,民谣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人们衣不蔽体的情况已不存在,最起码人人有衣穿,基本能够穿暖。新衣服只有年节才穿,多是蓝、绿、灰色的棉布中山装、工装、军装、白衬衣、长裤。后来绿军装成为牧场上人们追捧的对象。当然,年老的牧人仍然穿着他们从小穿习惯了的宽袍大袖的服装。吃饱穿暖是人们最朴素的理想。

                                         三

1974年,自治县成立二十周年了,这一年我四岁,在家里玩耍呢。那时候,村里家家户户孩子多,兄弟姐妹四五个很普遍,年龄大小依次相差两三岁,兄弟姐妹大带小。我们在地里爬,地上跑,也上树,也翻墙,追黄狗,捉迷藏,慢慢长大。孩子们无论大小,到五六岁没有不煮饭扫地割猪草拣牛粪柴火的。我家兄弟多,总是哥哥带着弟弟,放羊、拾柴、晒牛粪。

村里的孩子们都很结实,头疼脑热都能抗过去,大不了就喝些妈妈们熬的蒲公英、车钱子、猪耳朵之类的草药水,病也就好了。我小时候体弱,就记得那位给我取药片的“赤脚医生”。现在想来,他应该是学过医术或看过医书的文化人。他为人们打针、取药,很尽职,也不收钱。那时候没有电子游戏,大家漫山遍野跟小伙伴一起玩。农忙季节,妈妈们纷纷带上农具去拾掇粮食,小一点的孩子们都丢在家里。人们的生活都比较固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都是干农活、做饭,吃饭,晚上就早早睡觉,第二天接着工作。大一点的孩子们背着用芨芨草编的筐,背麦子、拾麦穗、拣豆角、挖土豆,父母不允许孩子们闲着。冬天里,整个村子笼罩在寒风里,土坯房屋顶上,高高的蒿草在摇曳。孩子们在村委会简陋的房屋墙根一大溜坐着,穿着露出羊毛的臃肿袄裤,拖着鼻涕的脸上沾满灰尘,晒着弱弱的太阳。村里有一台碾子,常看见妈妈们一手拿着苕帚,一手拿着桬子,在那里碾青稞。碾子闲着的时候,就看见几个穿着花棉袄、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坐在“碾盘子”上玩耍。这台碾子,伴随了我的童年和青春生活。人们每天起早贪黑,永远有碾不完的生活。家里吃的一部分口粮,都在它的旋转中用汗水碾压。如今是米面时代,村里碾子早已不知去向。有怀旧情节的村民,为吃上过去原汁原味的口味而跑出若干里,去有碾子的地方碾压一些豆类或谷类粮食。过年,家里还能吃上用洋芋漏的粉条,如今,传统纯手工漏粉技术已退出历史舞台,半传统的都已难寻,全部实现了机械化操作。

后来我上了小学,学校里就有许多新鲜事,大家唱的歌是《我爱北京天安门》,跳的舞是《学习雷锋好榜样》,看的电影是《地雷战》《地道战》《平原游击队》。区上的小商店里有了小人书,听的故事是刘胡兰、王二小、邱少云、珍宝岛英雄。每一天正式上课前,所有的学生都会被老师带到操场或马路上晨跑,许多小伙伴经常跑着跑着就比赛起来,看看谁才是跑得最快的。还记得最初学会的看图识字人口手,也记得算术背加减法和乘法九九表。再大一点开始写作文,开头总写“全国上下形势一片大好”。在磨盘上做家庭作业时,父亲会说做算术四则运算长大了能算账,整个小学的家庭作业是回生产队参加劳动的证明,如拣麦积肥的数量。到小学毕业,我和许多小伙伴已能熟练操作生产劳动的各种基本技能。上不上学,总是无忧无虑,那是与泥土为伴的童年。

那时候老天总爱下雪,冬天里,大雪满地,小孩子们在堆雪人,大人们却忙着铲雪。最高兴的是冬天大雪天也要到南古小市场里去采购,准备年货,年货里有我们的新衣服,也有糖果。在村里,有人结婚办喜事是最热闹的事了,小孩子们跟在新娘后面,高兴地吃着糖,还跟着大人去办喜事的人家院子里吃席。吃过席,女孩子们玩着抓石子,跳方子,男孩子们坐在娶过亲的拖拉机上玩一阵,就去围老虎、打三角,一玩就是一个下午。

有时候村头会来一两个剃头匠,于是许多人围上去,剃头匠就挨个儿给大家剃头。他们的手艺都非常好,常看见他们把一把年纪的老汉的头刮得锃亮,像个葫芦瓢似的,也给年轻人理分头,挺洋气。理完了男人们的头,还会给小妞妞们剪个刘海儿。只是剃头匠常常喜欢边抽烟边剃头,许多小孩都怕给他们剃丑了发型。有时候村里会来弹毛的、幹毡的、稔线的、制褐子的,村里人都会拿出牛毛、羊毛,让这些师傅们制成各种需要的用品。

张掖通往马蹄的班车是每周一、三、五,共三趟,周末、周日和二、四、六都没有班车。人们要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乘车。马蹄村的牧民乘车点在一个叫林场桥的地方,实际上就是张马公路上经过马蹄林场的一个路口,路边窄窄的水渠上有座小小的桥。村里谁要坐班车外出,必须早早地来到桥上候着,班车路过那里,司机看见有人招手,就停下来,让乘客上车,如果没人候车,就不停车,一溜烟远去了。有些人没来及在班车经过前到达林场桥,明明看见了班车,也枉然,尽管喊破了嗓子,挣断了气,班车还是绝尘而去了。有再急的事,也只能等到隔天那班车来了再乘,当然得很好把握乘车的时机了。

我很怀念那个人情厚实的年代,人们闲暇时间打牌、聊天,也会聚到某人家,请识文断字的人念唱宝卷,直念得杨门女将气壮山河,念得唐王游地府惊天动地。大家随着宝卷故事的悲欢离合,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小孩子都会跟着大人“接卷”,懵懵懂懂记下好多故事情节。

                                        四

1984年,肃南裕固族自治县成立30周年。县里举行隆重的庆祝活动,时人称之为三十大庆。从此肃南人就有了县庆这个概念,更有了几十大庆这个传统。这年县庆,县里邀请地方上一些老人参加庆祝活动,还记得当年邻居藏族老阿爸头戴礼帽,身穿氆氇长袍前往参加三十大庆的情景,据说这位老阿爸可不简单,懂藏文,会念经文,五八年以前是马蹄寺院的阿卡呢。

这一年,农牧村实行包产到户已四年有余,农牧民经济收入不断增加,餐桌上除传统的酥油、炒面、奶茶、手抓肉外,大米、精面和蔬菜、水果、鸡、鱼等各种营养丰富的食品也能时常吃到了。那几年风调雨顺,我家的粮食都码成了垛,清油都用大缸盛了,妈妈买白糖也是整袋买,买醋、买酱油也是整坛买,她常常指着买来的东西说,以前没钱,买不了,现在有钱了,想吃多少买多少。人们简单纯朴,“三十亩土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我家养着两头耕地的犏牛,一匹专门用来拉车的骡子,住着七间瓦房。草场上还养着200多只羊,几十头牛。虽然依然用牛耕地,但土地属于自己,父母又那样勤劳,脸上总挂着笑容。

也有几户有钱的人家,当年叫万元户,电视机、收录机、缝纫机都摆在了家里。我家前一年请木工打制了扶手和坐位处装有弹簧和海绵的三人沙发和一组单人沙发,一张气派的双人高低床,一个高低柜,一个组合柜,还有一个梳妆台,这些家具器物统统摆放到82年修建的两间大客厅里,客厅中间是铁火炉,宽大的钢板炉面,底下还有方方的烤箱,也很气派。14英寸的昆仑牌电视机是彩色的,每晚看电视时,大人都要喊着孩子们出门转动高高矗立在屋外的天线,否则,雪花太大,《射雕英雄传》或《排球女将》就画面模糊,或光有声音,没有图像。

牲畜是自己的,草原是自己的,田地是自己的,大家都很忙碌。常看见村里的小路上,邻居家的老太太带着孙子,给田地里劳作的儿子媳妇送饭食去。村里的土路凹凸不平。刮风时漫天黄沙,下雨时泥泞不堪,好在每家每户都有了一辆驴拉车,春种秋收,村子里的土路上总是车来车往,非常热闹。当然,牧业上搬圈、转场的时候还需要驮牛。驮牛力气大。行走山路也稳当些。可是,给驮牛上垛子就是个技术活了。那些新手后生往往不能够很好地把垛子放到牛背上去,往往要请教曾经在生产队里赶过驮牛的老把式。只要虚心学习,就不会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担心存在。市场也开始繁荣起来,人们会到集市上去买自己需要的东西,各种各样的外来物件总是让人感到稀奇。

村子里只要齐整平坦点的墙面崖壁上,都用红色的油漆书写着标语。不上课的日子里,我领着一群毛头小子满村子念包产到户前就有的标语,“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一定要解放台湾”“坚决走政治建队的道路”“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什么的,念标语的队伍总是浩浩荡荡。

那年夏天村子里来了一帮从来没见过的人,在村委会的院子里摆开了场子,围观的人们站得水泄不通,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了里面。只见一位衣裳褴褛,满脸胡茬的耍猴老人,手牵三只毛猴,猴儿们两大一小,都有一身棕褐色的绒毛,俊秀的面容上镶嵌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神气十足!老人操着外地口音,粗声粗气地朝猴们喊道:“握个手”然后将手中的牵绳猛地一提,三只猴子被拉了回来,那两只大猴似乎训练有素地和主人一一握了握他们的小手。唯独那只顽皮的小猴似乎还记着那“一提之仇”,偏偏让主人握他的小脚。“哈哈哈……”围观的人无不被这小猴逗笑得直不起腰来。顿时,惹得老人龙颜大怒,扭着小猴的耳朵,这时淘气的小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牙还牙”,伸手就扭着了老人的耳朵。“哈哈哈……”人群里又是一阵哄笑。老人更加生气啦,操起手中的鞭子向小猴身上打去。小猴吃了痛,连忙纵身一跃,偷偷绕到了主人背后,飞跃上主人肩头,向他头上“洒水”,老人闻到一股臊味,刚想打小猴,可淘气的小猴早已跑得没影了,老人又气又急,无可奈何。大家被这机灵的小猴逗得狂笑不止,和我年龄相仿的一群小孩子更是想冲进去与猴子玩一玩。但是老人不知从哪儿拖来一辆破旧的小自行车。一只大猴双手紧握龙头,纵身跳上小车,脚踏踏板,没命地绕圏骑着,活像个小人儿,又似个技艺高超的赛车手,那只小猴连蹦带跳爬上自行车后座。这时全场个个惊讶无比,连连叫好。大家争先恐后地从兜里掏出五角、一元的零钱投给猴子,猴子见遍地赏钱,也顾不上骑车了,连忙将小车扔下,忙不迭地捡起钱来,围观的人们笑得前仰后合,不停地为猴子鼓掌。接下来老人还让猴子表演了投皮球,看见那小猴子将球百发百中地投入圈中,“加油!加油!”我把嗓子都喊哑了,把手掌都拍麻了,还觉得不能表达心中对小猴的喜爱。猴子们机灵可爱的样子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中……

我上中学后,新鲜的事情多起来,激情澎湃的科学春天,陈景润,第二次握手,读书改变命运,我的理想,羞涩的生理卫生课,神秘的男女生悄悄话,煤油灯下坚韧复习迎考,每周都去书刊亭里等待新到的《数理化》杂志……热情洋溢的岁月充满着我的日子。1984年4月,刘家峡输电线路通往肃南县,结束了煤油灯照明的历史,回到村里,可以在明亮的电灯下读书学习了。

                                         五

时间过得真快,1994年是肃南裕固族自治县成立40周年。祁连山腰云雾缭绕,山下的县庆会场里,演员身着少数民族服饰,或歌,或舞,宛然一片人间仙境。在场的观众频频叫好,为这一场视觉盛宴增添了无穷韵味。我和爱人都参加了马蹄方队表演。在县里参加庆祝活动,心情格外激动,看见人们华丽的服饰,想起流传在肃南地区的歌谣:“褐子织了几十卷,身上衣服无遮拦;干柴打了无数捆,手脚冻裂鲜血流;酥油打了上千桶,肚子里吃的是青稞糠。”由儿女陪着前来参加活动的一位90多岁的老阿爸说,新中国成立以前,他家里有10口人,只靠20多只山羊维持生活,一年四季根本吃不到米面,多的时候只能磨吃薤节草籽面,采喝野茶。有时从农区来的小贩子用驴驮着卖些小米、青稞、榛子之类的粮食,牧民们用药材、猎物或牲畜换上几斤,用来改善生活。至于身上穿的更是寒碜,老人说,当时牧民普遍穿的是羊毛褐子,先用羊毛捻成线,织成布,然后一块块拼起来。这样的衣服非常粗糙,穿在身上极不舒服,时间长了身上到处磨得流出了血,尽管如此,不管是冬是夏也只有这么一件。很多家庭十六七岁的孩子都没有穿的,光着屁股。新中国成立前,他从来都没有穿过鞋,脚上磨起了一层厚厚的老茧。说起居住条件,老人感慨良多,新中国成立前牧民们居无定所,一般的牧民家庭一年四季都住帐篷,有些特别困难的家庭只能住阴湿的窑洞或窝棚。祖祖辈辈过着‘一顶帐篷转一年,一年四季荡草原’的游牧生活。穷苦牧民还担负茶马税、草头税、兵役税、修路税、壮丁税等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绝大多数牧民过着暗无天日的悲惨生活。差多、租重是贫苦牧民身上的“两把刀”,为头人、圈头、富户扛长工是贫苦牧民的生存之路。现在我们的日子“芝麻开花”节节高了。

是啊,牛仔裤、西装在牧区并不算新鲜事物,全套家电也变成了标配。原先贴满报纸的房子墙上,盖上了梳着中分的郭富城,小虎队等港台艺人的海报。村里墙上的标语是:“热烈祝贺全县整体跨入牧区小康县行列”。人们谈论的是钟进文、巴占龙那样的专家学者,读的文章是铁穆尔、贺忠、贺继新、杜曼等一大批本土作家的文章。漫步在肃南的大街小巷,飘扬的彩旗、整洁的街道、人人脸上挂着的笑容,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面。这些变化,非亲临不能感受,非细品不能诉说,非回味不能记住。

我作为一名教师,对教育的变化感触颇深。新中国成立前除了几所寺院办的初级小学外,再没有学校。广大牧民群众的子女没有学习机会,绝大多数牧民目不识丁,啥事都是头目说了算。广大牧民过着“点豆计数、结绳记事”的原始生活。

1997年,全县实现了基本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和基本扫除青壮年文盲的“两基”目标,使裕固族成为继朝鲜族后我国第二个整体实现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少数民族,从此掀开了自治县教育事业光辉灿烂的一页。农牧村远程教育、信息技术、多媒体教学……这些教育教学上的新名词更是层出不穷。全县小学阶段适龄儿童入学率、巩固率、毕业率、完成率均达到99%以上;初中阶段适龄少年入学率、巩固率、毕业率、完成率达到97%以上。大中专毕业生包分配,哪里需要到哪里。我们拿着一纸调令,到深山,到老林,到条件最艰苦的基层去。

                                        六

2004年是肃南裕固族自治县成立50周年。祁连山脉天地间,胜景悠然惹人醉。人杰地灵风情美,隆昌泛波绣芳华。四面歌舞助欢乐,八方兴致冲云霄。8月1日,肃南鲜花盛开,绿草如茵。爱人作为优秀教师,被邀坐到了嘉宾席上,我和学校10余名教师参加马蹄区公署方队表演。肃南各族同胞把各自的民俗风情和日常劳作搬上舞台,展示繁荣多样的民族风情,勾勒出一幅民族团结的和谐画面。

这一年,肃南县撤销了6个区公署建制,将原来的23乡1镇撤并为祁丰、明花、大河、康乐、马蹄及白银等6个乡,红湾寺和皇城2个镇。党的十六届五中全会吹响了建设新农村的号角,提出按照“生产发展、生活宽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的要求,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

50年来,肃南各族同胞像石榴籽一样团结在一起,在这里共同团结奋斗,共同繁荣发展,肃南的经济社会发展取得了喜人成果。50年来,肃南人民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守望相助、亲如一家,共同团结奋斗、共同繁荣发展。

在村里,人们希望讨个好老婆,有文化,有知识,识大体,顾大局,上得了庭堂,下得了厨房。家里有个好孩子,不论男孩女孩,成才就好。许多人都有自己的购车标准,既能拉人,还能拉货,上天入地,翻山越岭,不在话下。最好开一辆福特猛禽,五十万的车看起来像一百万,不仅有面子,而且实用。有个好房子,那什么是好房子呢?当然是水暖电齐全的楼房了,最好能带个小菜园,可以自己种些蔬菜,并不指望能种出什么财富来来,只是吃着自己种的菜,对过去那种院落小菜地的一种怀念。

村民们已经不满足于吃饱穿暖了,有了更高的生活要求。他们希望有个好营生,做养殖、种大棚、自己当老板,当然也希望开个小店做生意。住进牧民新村的老人们感慨万千:“要不是党的政策好,咋能住上这么好的楼房呢。”

不论是在县城、乡镇,还是在定居点、牧场上,手机成为牧民们沟通外界、了解信息的最佳帮手。自1983年9月肃南第一座电视节目播转台建立后,相继建成县城有线电视网络、广播电视综合信息宽带网、乡村牧户宽带网,全县广播覆盖率达78.8%,有线电视覆盖率达62%,电视人口覆盖率达90%。 无线通信在肃南牧区是发展最快的通信方式,电信、移动、联通网络通达全县。现代化的交通工具,通讯设施,已成了农牧民的日常工具。

                                         七

2014年8月1日上午,初秋的肃南,天高云淡,凉风习习。体育中心彩旗飘扬,观众区内座无虚席,金黄色的“1954—2014”字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在隆隆的礼炮声中,60周年县庆,一场欢乐、热情、幸福的盛会启幕。在欢快的乐曲声中,近千人和着优美的节拍跳起了广场舞,动听的乐曲、飒爽的舞姿、多彩的服装, 全方位、立体式展现了自治县成立60年来经济社会各项事业取得的巨大成果和人民群众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

每天晚上,影剧院内歌声飞扬,热舞奔放。从“民族之花•绚丽肃南”乡镇文艺汇演到“辉煌60年•幸福家园梦”专场文艺演出,从大型音舞诗画《裕固族姑娘就是我》到“爱在肃南”肃南籍文艺工作者专场文艺演出和裕固史诗歌舞剧《天籁•裕固》……一歌一曲都有故事,一跳一舞都有真情。欢快和谐的舞蹈、稚嫩铿锵的童声,擘画出各族儿女感党恩、听党话、跟党走的恢弘篇章。索朗格赛马场上,来自青海、内蒙、甘肃等地的骏马在骑手的呼啸声中如离弦箭在赛道上奋蹄,欢呼声、喝彩声骤然在整个赛马场上响起。场外观众叫喊声此起彼伏,一匹匹赛马如离弦的箭,飞奔向前,以惊人的速度和“走技”博得观众阵阵喝彩。赛马场上驰骋的骏马自然是场上的主角,但是身着裕固、藏、蒙等民族盛装的骑手也是格外抢眼,豪爽粗犷的马背汉子,策马扬鞭的女骑手为观众展现了马背民族独特的魅力。

在肃南城乡,牧民群众穿衣不再局限于传统服装,姑娘们花枝招展,小伙子们西装革履,很难分清城里人还是乡下人。保暖内衣、棉衣、马甲、外套,各式各样知名品牌服装成为人们追逐时尚的体现。

成千上万的人来高原上的城市观光、参加庆祝活动,交通井然有序。许多人感叹,新中国成立前肃南地区没有一条正式公路,仅有总长320公里的驮道13条,多经悬崖峭壁,人畜伤亡事件时有发生。骑马走路,用牛搬运东西,对贫苦牧民来说是一个奢望。人们到附近农区换些粮食,来去都是人背着走,几十斤东西,五六十公里路,来回一趟确实够呛。现在,县、乡、村为中心的公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摩托车成了牧民的代步工具,转场搬房子,拉运货物,多数家庭都有机动车辆,城乡人民群众出行变得越来越方便快捷。资料显示,近几年,县上实施了牧民安居工程,全县共建牧民定居点19个,100%的家庭都建有定居房,95%左右的农户达到了砖木或砖土木结构,有500多户农牧民修建或购买了两层楼,人均住房面积达到了41平方米,牧民们告别了祁连山的寒冷和潮湿,住上了宽敞明亮、温暖舒适的砖瓦房、楼房,条件和城里人相比毫不逊色。农牧村各项基础设施建设有了明显改善,“四通率”(水、电、路、通讯)分别达80%、89%、100%和94%。经过几代人的建设,如今一座美丽的高原山城展现在人们面前:街道宽阔,楼房林立,信息发达,教育、文化、卫生设施健全完善,服务功能不断增强,人居环境显著提升。

牧民们吃上了自建的蔬菜日光温室里产的西瓜、西红柿、茄子、辣子等瓜果蔬菜,每年冬天都要宰牛、宰羊压冬肉。祁连山中的核心区、缓冲区、实验区,牧民们心中都有数,哪里能放牧,哪里不能放牧,不会越雷池半步。生态家园,绿色经济,和谐共享,这些词儿都存在在牧民们的潜意识里,大家都知道天更蓝、地更绿、水更清、景更美的现实意义。

还在转场放牧的夏场、冬场、秋场也建起了固定住房,流动放牧再也不用人背牛驮搬运帐房,只需带上生活用品和口粮就行了。家家户户的车库里,都停着小轿车、农用大卡车,出行、转场很方便。在马蹄乡牧民王华旦家中,大屏幕彩电、冰柜、洗衣机、电磁炉等家用电器一应俱全,厨房里还用上了液化气灶,没有了烧柴、烧牛粪的烟熏火燎,过上了城里人“不见炊烟起,但闻饭菜香”的生活。

                                           八

30周年、40周年、50周年、60周年县庆我都没有缺席,今年是70周年县庆了,我看到的变化更大。村里土地三权分置,种地的大企业流转了土地。农民种地不再需要每天“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忙碌,土地已被整合、开发,田间地头已看不见劳作的农民,他们在合作社打工、工业园区打工可以有工资性收入。农民不再是一种身份,而是一种职业、一个岗位了。

宽带网络实现了村村通,村民们人人都能畅游网络,坐在家中就能了解世界新闻、及时掌握农资市场信息,什么牛羊肉价格、销售渠道、农产品价格等等,那种快捷和便利是之前村民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新生一代的新型农民利用网络在线上购买心仪的物品,村里人说,现在想买全国各地的东西,只是动动手指的事儿。

以前大家称村自治组织为村委会,现在都叫社区了。民歌、弹唱、舞蹈活跃在乡村舞台上,热情的村民在艺术节上尽展才艺,服饰、刺绣、编织都在五彩缤纷的色彩里摆上了大讲堂,原来牧民的生活还可以这样过!

年轻人更多地涌向了城市,他们把故乡和草原、土地留给了父辈,在大城市里挣他们能力和知识相匹配的钱。留在村里的人们,守望一方水土,更多的是守望自己的过去岁月,他们一辈子生活在村里,他们的认知很难适应外部世界光怪陆离的生活,村里的宁静和青山绿水,倒也使他们感到自己生活在幸福中了。虽然留守在村里,但随着户籍制度的改革,农村医疗养老保险等公共服务有了保障。乡里的医院里几十名医生绝大多数是全科医生,家门口就把病给治了,过去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早已成了历史,大医院里有的医疗设施乡医院里也能见到,老人们看病基本不需要去市里的大医院,许多病去县城就能得到较为理想的治疗。

 大河有水小河满。70年沧桑巨变,弹指一挥间。我的乡村发展变化,是中国社会发展变化的缩影。从逐水草而居到城镇生活,从帐篷小学到网络教学,从马背送信到移动电话、网络传输,从听收音机到看上闭路电视……将我的乡村融入丰富多彩的现代化生活中了。70年发展的脚印,用短短的文字,根本无法说得完整,但能想到和看到这些,我觉得我走过的岁月已足够幸福。

作者简介: 樊年林  肃南县马蹄学校

肃南文学
让那些怦然心动的胸口,让那些斟满了激情的喉咙,让那些发黄了的纸张,找到了张扬个性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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