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肃南·吟唱家园·文学展播||钟美燕作品：黑帐篷里的电影

文摘 2024-11-21 11:48 甘肃

老兰是半夜里才回到家的，快到自家帐篷时，那条自家的黑狗就狂吠起来，狗脖子上的铁绳在黑暗中“嗦嗦”作响，老兰对着拴狗的方向大声呵斥了两声，夜里很安静，老兰声音显得很是尖利。黑狗听出是主人的声音后便立刻安静了下来。

老兰在黑暗中摸索着卸下驼牛背上的驮子，两只牦牛走了几里路，卸下驮子后，就地吃起草来……

老兰其实并不老，也就三十开外，只是老兰是方圆几公里唯一一个放电影的“电影人”。一年四季，两只㸰牛背上驮着放电影的器材，走到那里那里就欢呼一片，尤其是各个村上的那些年轻人，特别喜欢他带着电影片子到来，刚开始那些年轻人总是“兰哥、兰哥”地叫，后来一来二去混熟了，就干脆叫成了“老兰”，一个“老”字中代表几份尊重和亲切！这叫的时间长了，十里八乡的乡亲不管男女都把他叫成了“老兰”了！老兰好像也很享受别人这么叫他，时间一长，人们好像也忘记了老兰真正的名字。

老兰跑了大半天，这会到家了。顿时感觉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望着面前自己家的黑牦牛帐篷，他情不自禁咽了几口口水。

老兰大步走到帐篷前，心想老婆孩子都可能睡熟了，挑起门帘，“嗤”的一声，手里的打火机打着了！借着打火机的微弱的光，他惊奇地发现帐房里竟空无一人。羊粪炉子的火坑里不见一点火星子……

老兰娶这个女人时，都快三十岁了，老兰的父亲心里着急啊！托了几个媒人给儿子说亲，可总也没什么音信。终于有一天有一家答应先见人，老兰特别高兴，翻来翻去的在衣柜里找合适的衣服，可找来找去就是没有一件合自己心意的！无奈的他就坐在自家炕沿上抽烟，这时邻居家的小伙子挑起他家门帘正往屋里看，这小子今天身上穿了一件天蓝色的新衣服，袖子上两条白条子在太阳光下看上去明晃晃的，有点刺眼。老兰瞪着眼瞅了瞅，脑筋一转，一把上去就揪住了邻居家小子，就这样老兰穿上了这件天蓝色的衣服去相亲了。

等见了面，老兰就被眼前这个面容姣好，身材苗条的姑娘吸引住了，他内心感觉很激动，可当他们一聊天得知这个让他心仪的姑娘比他小十岁时，心里一下有一阵失落！老兰觉得对方肯定看不上自己！

回到家，父亲问他怎么样？老兰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可是没几天日子，对方姑娘家却回了话，说是定个日子要到男方家来。这意思就是看上老兰了。听到口信后老兰整个人都高兴地快晕过去了。高兴之余，迷迷瞪瞪地便忙着收拾屋子，杀羊煮肉，为姑娘的到来做准备了。

事情一直都很顺利！

到年底羊群进了冬窝子里的时候，老兰家就开始去提亲了！再往下当然就是宰杀牛羊准备宴席娶媳妇了。

结了婚一段时间后，女人才说自己没相亲前早就从别人口中认识了他，说老兰是方圆几里有名的能放电影“电影人”，人人都说他是一个为人随和，热心肠的好人。老兰听着听着就咧着嘴笑了……

这时老兰的肚子突然“咕咕”地叫了两声，这沉重的饥饿感一下子让他从甜蜜的往事中回到了现实，老兰赶紧胡乱找了些东西填了填肚子，赶了一天路的他实在是太累了，头刚放到枕头上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当温暖的太阳光照在老兰的黑帐篷上时，他正躺在床上回忆着往事，心里想起平时每次放电影回来老婆总是让他多睡一会儿，等到他起床洗漱完时，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就端到了面前。

老兰思来想去，印象中好像自己没说过老婆什么，也没有和老婆吵过架，她怎么就会这样不辞而别呢？

老兰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件事的主要原因还是由于去年冬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件事引起的。

那天是到一个叫大草滩的村里放电影，放完电影、队里一个旧相识提着两斤酒，非要和老兰喝两杯，一阵寒暄后，三推四让地就喝多了，等那人走了以后，他倒在床上就睡了。不想睡到半夜尿急的厉害、晕晕乎乎出去撒尿，这一泡尿撒完，老兰就晕头转向地走进了另外一个黑帐篷，这进错了帐篷不要紧、偏偏这帐篷里睡着一个女人。老兰是个老实人，心里根本没有那些花花肠子，他不知道自己进错门了、迷迷糊糊地摸索着找到床头，一伸手就摸到女人的长头发，老兰的酒一下被吓醒了，跌跌撞撞就往外走，这一紧张脚底下就不听使唤，怎么就……

走到这家拴狗的地方，随着这家的大黑狗的一声狂叫，老兰穿的衬裤屁股上就被撕扯了一个大口子。正在屋里睡觉的徒弟被这狗叫声吵醒了，一个蹦子跳下床跑到帐房外面，揉着惺忪的眼睛看着老兰狼狈的样子，这时正好隔壁家的帐篷里灯也亮了，一个女人掀开门帘向外张望……

徒弟好像一下子明白什么似的，捂着肚子在那儿哈哈大笑起来！老兰看着这一切，一脸无辜地想要解释一下什么，但头晕得厉害，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第二天天亮了，老兰睡梦中就被徒弟的笑声吵醒了，睁开眼就看到徒弟在被窝里笑得快岔了气，老兰瞪眼看着他，连忙解释昨夜里的事情，徒弟倒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

事情发生后，老兰也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里，草原上的人都爱喝那么两口，喝醉了有时也爱闹个笑话。过了就没事了。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事就坏在他的那个徒弟娃子身上。

原来这徒弟娃子有一次和村里的人喝酒，喝大了一不小心把师傅的这件事情当成笑话说了出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本是一个笑话，却被多人“热心”的嘴传成一个男人的不良行为！而且很快就传到了传到老兰老婆的耳朵里了。

老兰老婆刚开始听到还是没太相信，但别人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亲眼看到似的，她心头的疑惑一下子又升了起来！

老兰平时因为放电影不得不将家里的事撂下就走，比如上次眼看着就要剪牛毛，老兰因为放电影就先将剪牛毛的事放下了，没想到一走就是一个星期，虽然走之前老兰再三叮嘱好她，剪牛毛的事自己回来再干。

可一连几天的高温，邻居家的牛毛都剪完了，自己家的牛热的在围栏里走来走去，老兰老婆心里一急，就给娘家哥哥打了电话，娘家哥一听这老兰这次又因为放电影把家里的活撂下跑了，

就在电话那头骂老兰，说放电影一年也拿不到几个钱，这都是不干正事儿的二吊子干的事儿。但骂归骂，第二天还是带了几个人利利索索地把妹子家的牛毛剪掉了。老兰女人看着牦牛们欢快地跑来跑去。心里总算是一块石头落地了。

可昨天哥哥在电话里骂的那些话，句句戳中她的心。

老兰这个人平时很勤快，对自己也很好，就为了放电影的事，动不动就要往外跑，耽误了家里的很多事。

这一来二去，村里人的活都干得差不多了，他们家的活却才开始干。难免会有一些人会当着他们俩口子的面说一些热讽冷嘲的话，虽然有些话也是开玩笑说的。可总归是好说不好听呀！有几次她都劝老兰别干了，安心和自己经营好自家的牲畜，老兰每次也是嘴上答应得很爽快，说干完这一年就不干了，可这一干又是三年。

老兰的女人一想到这些，心里不由得烦躁起来，又想起村里人风言风语说的那件事，这都是放电影惹的祸啊！老兰女人心里暗暗想；这次一定要让他死心塌地的放弃！想到这里，老兰女人收拾了几件衣服，领着俩孩子回了娘家。

老兰在家等了两天，还是没见老婆回来。他思量着拿出平时宰羊的刀子蹲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磨起刀来，快到上午的时候，一个大羯羊肉就吊在帐篷前面的杆子上，老兰非常利索的就把那只羊肉卸得一小块一小块的了，干完活了，老兰就坐在炉子边抽了一根烟，他在心里默默地想好了一个能让老婆赶快回家的“好主意”。想到这里，老兰竟一个人笑了起来……

第二天下午，老兰在家煮好了一锅肉，就在肉香扑鼻的黑帐篷里，老兰躺在了床上，一会儿时间，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时，两个孩子在耳边小声嘀咕着，老兰一屁股坐在床头，搂着两个孩子就亲起来，这时女人从外面进来了，看着老兰黝黑干瘦的脸，没说一句话，拿起放在帐房一角的小炕桌，放在老兰面前，又拿来了木盘，捞起锅里那扑鼻的羊肉，老兰看着老婆手脚麻利的样子，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高兴。虽然他捎话骗老婆说，自己因为在放电影回来的途中不小心崴了脚，他知道这一招必定搞定老婆不请自来！这说明老婆心里还是疼他的。想到这里，老兰心里美得快开花了……

兴奋之余，老兰想自己这几年为各个村放了无数场电影，可从来都没有在自己家里放过一场，今天就破例给自己老婆孩子们放场电影，让她们也开开眼。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两个孩子时，两个孩子高兴地大呼小叫起来，老兰说干就干，当即在黑帐篷里挂起了幕布，当放映机响起胶片转动的声音时，黑帐篷里，羊粪炉子里的火使劲舞动着，一部电影就这样在老兰家的黑帐篷里慢慢地流淌着、流淌着……

老兰女人回过头看了看面前这个和两个孩子一样

正兴奋地看电影的男人，想起昨天老兰的徒弟不知从哪里听到她回娘家的消息，就主动跑到她家上门道歉来了，说都是自己喝酒管不住嘴胡说，他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给她讲了一遍……

老兰女人正准备回家了，邻居也跑来传话，邻居一看她正要回家，就干脆把实话告诉给了她，老兰的谎言转眼被粉碎，不过老兰女人却一点都没有生气，心里反而还挺高兴。

这一切！老兰却一点都不知道，他还以为自己的“妙计”有胜算！心里暗暗得意呢。

老兰女人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黝黑身体偏瘦的男人，

突然有点心疼，是啊！面前这个男人为了放电影，这几年遭了多少罪啊！那些酸甜苦辣的日子，她是最清楚了。

瞬间，老兰女人回想起一件件往事，那些往事顿时好像也变成了一部电影，横冲直撞浮现在她的脑中。

记得有一次，放电影回来的途中老兰把食物弄丢了，几天路程中只能啃山洼里的积雪……到家的时候两个腿子也软了，肠胃受不了任何食物，吃一口吐一口，折腾了好几天才算缓过来。

还有一次走到半路，天突然下起大雨，他把仅用的雨衣包在放映机上，自己却被泡成落汤鸡，回到家就病倒了。

这样的事情好像还有很多……很多……

老兰女人越想眼眶里越就蓄满了泪水，老兰一点也没有发现自己老婆微妙的情绪反应，两只眼珠子只瞪着电影，看到高兴时竟跟着电影里的情节大喊了一声“阿米尔”！“冲啊。”老兰的这一嗓子，一下子好像就把女人窝在眼睛里蓄势待发的眼泪开了个口，女人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老兰女人憋住嗓子里哽咽的声音，只让眼泪像小溪水一样地流淌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为老兰？还是自己心里积攒久许久的委屈、憋闷……

黑帐篷里的电影还在继续进行着，炉子里火也依旧燃烧着，电影幕布上的光柔柔地倒映在黑帐篷里的人脸上，看起来那么温暖，那么祥和……

老兰女人悄悄地擦着眼泪，回头看了看老兰看电影看得憨憨的傻笑，自己也忍不住揉着眼笑了……

夜，如此安静。安静地让他听见了老婆孩子们熟睡的呼吸声，安静地让他听见黑帐篷外牦牛们咀嚼青草的声音，老兰好像失眠了，自从下午听见队里人捎的话以后，他一直就在兴奋中度过，队里人说给他备好一辆摩托车，用来流动放电影。

夜深了，老兰好像睡着了，梦里他看见自己骑着闪亮崭新的摩托车，向草原深处驶去……

作者简介：钟美燕，女，系甘肃省作协会员，肃南县皇城镇牧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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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南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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