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武威西门,向西南行60余里,渐入祁连山口。此时,河流是向导。沿西营河河谷溯源而上,便到了家乡地界。
在藏语中,西营河意为长长的河。它是河西走廊三大内陆河——石羊河水系的重要支流,滋养着“凉州七里十万家”,使得“人烟扑地桑柘稠”。这条河由水关河、宁昌河汇聚而成。而两河间的大山绵延至此竟戛然而止,远望酷似犁铧尖,人们就把这个地方叫作铧尖。
铧尖距武威百余里,居民原多为藏族。这里山大沟深,人烟稀少,各家散居于山口、山弯和河滩处。20世纪60年代,山外人沿河流徙,人渐聚多,过起了半农半牧的生活。
人们沿着水渠平地起房,修几间“一坡水”土坯房,窗小屋暗,屋里盘一方土炕,铺条毛毡,厨房内砌个土炉子,摆上面箱、案板,就算是个家了。各家前无院后无场,四面敞开。房后垒上猪圈、厕所,再堆些柴草。房前水渠旁,一排高大的白杨树为拴马提供了便利。
水渠和山根间为田地,开荒种地成了头等大事。父辈们在河滩上挖石整地、修渠引水,劳作不息。同时,放牧也要顾上。到了20世纪80年代,赶上大包干,各家种地放羊劲头足,有点积蓄后,便盘算着盖起独门独院的房子。
于是,村子开始了生长。按集体规划,水渠移修到山坡根,留下一条土路,沿路两边修房。虽还是土坯房,但下挖地基,用石头、水泥和砂浆筑牢,地基之上的七八十公分用石头、水泥砌墙,石头按形状勾勒出花纹,墙上青砖压边,粉以白灰,再给椽子头钉上风檐板,用红油漆刷门窗,各家前有院后有场,倒也窗明几净、美观大方。
岁月悄然流逝,村庄也拔节向上,由最初的十多户人家变成了七八十户。村里又一次修房,从打麦场一直修到靠近林场处,一座座砖木结构起脊的新房,煞是好看。又过了几年,平房已不能满足乡人需求,二层小楼开始拔地而起,院子入口安装轻巧的铁门扇,屋外抹上平整的水泥地,屋里则瓷砖铺地、PVC吊顶。家家户户还添置了摩托车,年轻人油门一轰就去了牧业点,再也不见昔日人背马驮的旧身影。
日历翻到2010年前后,那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喜庆日子,一条穿越祁连山、通往青海的公路开通了。平坦的柏油马路穿村而过,一根根崭新的路灯随之拔地而起。自那以后,各家屋顶开始铺上各色彩钢,垃圾也有固定的堆放点,定时有专车清运。村里新修的房屋更加宽敞明亮,还装有节能高效的取暖设备,屋内院外装修时尚,堪称乡间别墅。不少人家门口还停放着皮卡车和小汽车——去浪凉州城,竟如同去左邻右舍家串门一样方便。
如今,一条高速公路正沿河谷穿山跨河地修建,离村子几公里外的九条岭被开发成乡村生态旅游新去处,已有一百多户人家的村庄又有了新的发展维度……哦,生长的村庄!你既牵动着游子思乡的魂,也传递出时代发展的强音。
灶房之变
上个世纪80年代末,我被分配到祁连山深处的肃南二中工作。高原小镇房少人稀,仅有一条东西贯通的砂石马路,马路旁的一家菜铺、两家小饭馆,七八家小商店,除了有医院、兽医站、供销社、粮站等几个单位外,其余多为稀稀落落的牧民平房。平时冷冷清清,只有到重要的节日时,才稍显活气。灶房的变迁见证了学校发展的历史。操场边坐北朝南两栋土木结构红瓦覆顶的平房,一栋男生宿舍,一栋灶房。听老教师说:“这还不是最早的灶,最初的灶房是建校时修的,坐东朝西的三间土坯房,土坯灶台。饭食多为白水煮面,寡淡无味,唯夏日偶见绿蔬浮其上。校内无自来水,把汽油桶改作水桶,学生用架子车到1公里外的河中拉水。现在的灶是1978年修的,土坯还是师生拓的呢。”灶房前是土操场,与教室相距六七十米,离校门附近的女生宿舍有100多米。在灶房后墙左拐角五六米的土坎处有一菜窖,用来储冬菜,窖门洞似无神的“独眼”。灶房坐北向南,西头单间是教师灶,约20平方米,内设一灶台、一案板、一木桌,几个长条凳,人坐上便吱吱扭扭响个不停。中间两间为库房,东边为学生灶,用生石灰刷的墙壁,烟熏火燎,日子久了,留下斑驳陆离的痕迹。灶台有两个炉膛,一为烧烟煤,炉口镶大铁锅,与灶面平,后墙砌烟囱,室内添煤,房外掏灰,烟煤灶随用随加;另一炉膛烧土煤块,常年不灭,三块半截砖头支锅,从炉膛下的灰门掏灰时尘土飞扬,弄得人灰头土脸。经年累月中油渍、煤灰沉积的水泥灶面油腻腻、黑兮兮,一口大水缸,笨重的木头橱柜已污渍斑斑,结了一层,看不清底色。还有两个大铝盆,三层结实的大木蒸笼。老旧的压面机,如散架的老牛破车,一旦转起,嗡嗡之声不绝于耳。这就是灶房的全部家当。记得当时上灶的老师不多,每月几十块钱的工资,生活捉襟见肘,家常饭只求可口就行,面条、臊面、炒菜馒头……皆可入肚。吃的多为机器面,难得吃顿手擀面,一年四季白菜、洋芋、萝卜、甘蓝……日子久了,难以下咽。找来的大师傅都嫌工资低,干不了多久,似“走马灯”般变着。记得有个年轻的男大师傅,做的拉条面又宽又厚,我们戏称“驴肚带”。还有一位河南师傅做的饭菜淡而寡味,面条似一锅浆糊,实难恭维,老师们时常在领导前抱怨:“活好干,饭难吃!”冬天时常刮倒风,房外的灰洞就成了灌风口,烟煤灶膛的火焰直往外蹿,烧不到锅底,灶房里刺鼻的煤烟味,呛得人头晕目眩、“催人泪下”。炊事员戴着头巾,深蓝色的工作服前襟上烫出大大小小的窟窿,一副“满面尘灰烟火色”的样子。马上到开饭点了,锅不开,炊事员急得团团转也无济于事。灶上仅供午饭和晚饭。面粉实行供应制,单身老师把粮折交给炊事员,学生要交粮票。一到饭点,学生拿饭缸拥到灶房门口。天热时男生端着饭缸,在宿舍门口或站着、或坐着、或蹲着,吃着说着,似一群觅食的小鸟。一些孩子交不起学费,一日三餐,也只吃最便宜的面条,每周从家背来几个不易发霉的“锅盔”,白开水就馍。一到冬天,把从家里炒熟的洋芋条带来在宿舍炉子热热后吃。灶离不开水。灶房门前有一个低矮的水房,一人多高,面积不过三四平方米,供师生洗洗涮涮。冬天怕冻,橡胶水管是活的,晚上还要操心放到水房内的井中,否则,第二天水龙头冻裂,便无水可用。三九天,水龙头处漫成明晃晃的冰滩,夏天泥泞攮脚。灶房没自来水,炊事员每天要提水倒满大缸。夏天炊事员烧锅开水,学生每人一天装一暖瓶开水,学生嘴唇泛着干皮,体育课后有些学生灌一肚子冷水,急急忙忙奔向教室。冬天宿舍配给茶壶,虽煤炉子烧水,却冰水洗脸,难以干净,男孩子头发髭着,手黑脸脏,唯有眼睛忽闪忽闪。周末回家,家长见了戏称为“煤孩子”!心疼不已,而回到学校,个个衣着干净,有了生气。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学校改善办学条件,拆旧灶建新灶。建起一栋砖木结构灶房,旧貌换新颜。教师灶仍为单间,但隔出了小半间作为操作间,做饭吃饭终于分开。紧挨教工灶的一单间是开水房,用厚铁皮焊成的圆桶烧开水,学生总算能喝上足够的开水了。自来水接进了灶房,大师傅再也不用从水房处提水了。灶台贴上了瓷砖,用铁皮焊了烟罩,案板也有了防尘罩。后勤改革从学生灶开始,引入竞争机制,承包似乎是当时最好的方式。学生灶一分为二,每灶两个炊事员。为吸引学生,炊事员早起晚睡,蒸包子、煮茶叶蛋、炒面、牛肉面……学生先问清做的是什么,面条、臊面、炒菜很少有人吃,一听是牛肉面,包子或卤肉炒炮,报饭的猛然增多,牛肉面虽是机器面,但牦牛骨头熬成的汤汁味道纯香,再熬上几片萝卜,飘几缕香菜,拌上红辣子,学生便唏哩呼噜吃个精光。世事的变化让人始料未及。本世纪初,又新修砖混结构的餐厅,铝合金门窗,玻璃隔断,瓷砖贴墙,通上地暖,配备了不锈钢案板、灶台,压面机、消毒柜、烤箱……一应俱全。电蒸车取代了木蒸笼,餐厅摆着蓝边白面的餐桌,窗明几净,温暖舒适,学生再也用不着端着饭缸往宿舍跑了。镇上有了蜂窝煤场,学生也不用和煤了。炊事员工作服换成了白大褂,脸上时常挂着微笑,精气神十足。县上实施惠民的“蛋奶工程”,炊事员煮蛋温奶,早晨大课间活动前,班主任从食堂提回牛奶鸡蛋,再也见不到午餐时学生急匆匆奔向餐厅的场景了。社会在进步发展,小镇修起一幢幢楼房,变得也热闹起来,餐厅、饭馆、烤饼店、菜铺……鳞次栉比;新鲜蔬菜、水果四季不断,菜窖储菜已成过往。国家为农村学生提供免费营养餐,定食谱,一日三餐,顿顿不同。早餐时,应时的蔬菜水果摆上了餐桌,香蕉、苹果、番茄……新鲜爽口;鸡蛋、烤饼、馒头、油饼……香甜可口;稀饭、奶茶、鸡蛋汤、胡辣汤色味俱全。午餐、晚餐精心调剂、花样变换,面条、臊面、米饭、清汤牛肉……口留余香。看到眼前孩子们的食宿,家长时常与自己上学时情形相比,感慨道:“现在的孩子读书就是在享福!开水时时有,热水澡周周洗,个个面净衣洁,食饱衣暖,用不着从家里背‘锅盔’带冷菜,就连双休日都不想回家,和我们上学时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近十年,学校灶房实行标准化建设,又扩建了灶房,功能室分得更细:粗细加工间、漂洗间、消毒间……泾渭分明,各有所用。用餐不用端着饭盒来回跑,一班一柜,一人一格,定时消毒。操作间安了摄像头,明厨亮灶,随时能看到炊事员操作的过程。伙管员精心研究膳食营养,饭菜花样时时翻新,餐餐定时留样,食药部门定期检测。学生住得舒心、吃得放心、学得安心。煤灶换成了电灶,安装了油烟净化器,炊事员再也不用佝偻着身子拾柴架煤掏灰了,操作闻不到刺鼻的煤烟味,白大褂时常干净如新,脸上笑意盈盈,餐厅飘荡着浓浓的饭香味。烧煤的锅炉改为太阳能热水器,节能环保。餐厅文化氛围更加浓厚,食谱、账目上墙,学生一目了然。“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之艰辛。”餐厅墙上的宣传画、标语牌时时育人。窗明几净,光洁发亮的地面墙面,天蓝色整齐的桌椅,师生看着新闻,伴着轻松的音乐,吃着可口的饭菜,愉悦开心!装修后的教师餐厅宽敞舒适,老师们都愿上灶吃饭,方便省事。学校灶房变迁,见证了民族地区人民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和教育的发展,也是我们伟大祖国日益富强的真实写照。炊烟已渐行渐远,惠农富民、发展、进步、文明、和谐的新风扑面而来。作者简介: 王延军,肃南县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