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只瓦猫眼中,看见「万猫之城」重回昆明

美食   2024-09-18 19:10   云南  


旧时的昆明人家里常有两只猫:一只是瓦猫,一只是家猫。🐱


如今的昆明城里,猫咪无处不在,瓦猫又无处得见。


近期多雨,猫咪天性厌水,它们踮脚走过的湿地面也只有一路轻巧的梅花印。我们顺着这路脚印,在城市里寻找瓦猫。


从北边的瓦猫博物馆到南边的民族博物馆,又从市中心的省图书馆到顺城的艺术展,只想重新看看曾经庇护我们许久的这只灵兽。


在越发模糊的印象里,你脑海里瓦猫已经简化成什么样的符号了?


我们找到了两只瓦猫,在没有遗忘之前,努力具象它的样子。





站在南屏街1号的斗拱下躲雨,铜铸的门头被打得滴答作响。


雨丝随风潲进来,旧时的门头要挂着仙人掌,也该在湿润中开出一朵黄花来。


仙人掌有刺,瓦猫咧开嘴露出的牙也像刺。


张才家镇宅的昆明瓦猫


可惜我们来得太晚,还没撸到顺城展出的昆明瓦猫,就已被撤回张才的家。


张才今年51岁,最近他想赎回14岁时做的一只瓦猫。


那是一只特别的瓦猫,硕大的独角从头顶穿出,传说中那是能解毒治病的独角神兽,现在被收藏在民族博物馆中。



每只瓦猫都是不一样的,千猫千样,但张才一眼就能从博物馆里认出哪只猫是自己做的。


对他来说,从手里揉捏出的每一只都叫「猫」,每只从泥化型的瓦猫都是自己养大的。


三四十年过去,从手里送走的瓦猫不计其数,留在手中的屈指可数。



早年手艺人们只把做罐、做坛、做猫当作日常的工作,能够维持生计就不敢再去多想什么。


早年做的瓦猫因为稀缺已经成为具有收藏价值的非遗艺术品,但对张才来说,时间和回忆才是那瓦猫的价值。


毕竟,那只瓦猫是从龙窑里烧出来的。故乡的老房子没拆之前,龙窑从未断过火。


搬到小区以后

张才只能使用电窑来烧制瓦猫


旧时大部分老昆明使用的陶制日用器具都由龙窑烧制,烧制出的陶器就近在龙头街就能卖掉,那是旧日的繁荣。


龙窑里是流动的火,烧个三天三夜,瓦猫就能成型。


但窑前得有人时刻守着,「没办法,只能熬」,张才苦笑着回忆。


从打杂到揉捏泥团再到转轮拉坯,张才用了四五年。


从第一个瓦猫到现在一屋子的瓦猫,又用了快四十年。


天命之年,张才的鬓角早已斑白。


龙窑已成文物

龙尾深埋着厚重的,五彩的,泥巴


只是他还时常可惜,曾经在本地山里挖到过好大一摞泥巴。


踩着红土路背来红黄黑白的泥巴,堆在了龙窑的尾巴那,也随着龙窑的熄火被埋在了老房子的废墟之下。


「挖的着么我还想挖出来」,张才手里拨弄着灰黑色的泥坯子,在熟悉的回忆中揉搓出瓦猫的身躯。



泥巴难以驯服,似大地的血肉,看似柔软,实则强硬。


在不断旋转的转盘中心,泥巴在张才手里像猫咪一样温顺,他的手法轻轻改变,泥巴就会温顺地卧出一个球型坯子。


但手指稍一失力,泥巴又会瞬间像奔腾的野马一样从手中逃逸,坍缩成一团不成型的泥。



老一辈总认为瓦猫的屁股上要安上一片瓦,才能让瓦猫安安稳稳蹲在瓦片上。瓦片是支撑也是束缚。


也会在瓦猫肚子里塞进五谷杂粮,祈求它们看家护院,五谷丰登。


张才也说,以前的人太古板,非要那片瓦才能叫瓦猫?



瓦猫成为流行文创后,涌现出像编织瓦猫、青花瓦猫、机甲瓦猫等创新瓦猫,但不时有人会到张才这里回溯最传统的瓦猫,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欣慰:起码,还有人记得那只凶猛的老虎。




聂聂的新作,金属丝与金丝绒
搭配编织出的招桃花瓦猫

8年前,红头发女孩张聂聂想要穿点不一样的,开始做起了成衣改造。


妈妈顺手给她的一团毛线和一根钩针,改变了她的衣服,也成了她作为编织艺术家的起点。


这位年轻的艺术家不喜欢被定义,此处删减了N多描述,保留她对自己的形容:奶凶奶凶。



「这种勾,这种勾,就成了嘛」,聂聂笑着说起妈妈教她钩针时,还是会露出当时摸不到头脑的疑惑。


老一辈的教学没什么说法,好在徒弟聪明又有眼法,跟妈妈学会基础针法后,又上网自学了很久的钩针。


学会照片还原做出上百个钩针玩偶以后,她勾出了8年前的自己和妈妈,放在她工作室最显眼的地方,后面的一排奖状都只是背景板。



2021年办了自己的钩织个展后,有人对聂聂说:你是云南人,应该要做点云南特色的。主打一个听劝的聂聂开启了做瓦猫的副本。


在看了云南各地五花八门的瓦猫后,聂聂照着一只像虎的瓦猫打出了第一个编织瓦猫。


那是只用纯白的蕾丝线钩出来的瓦猫,就像用极好的白黏土烧出来一般温润,但又有线的柔软。


大眼睛、大嘴巴、尖牙齿和大耳朵
憨态可掬的样子让人想要触摸拥抱它


聂聂在线材的挑选上有些「渣精」,褒义词,可以理解为:讲究。渣精的驱动力让她找到了最适配的蕾丝线。


在她家橱柜、走廊、卧室零落着各种材质和颜色的线团,她有想法时随手拿起一团线坐定就勾起来,每一次编织都能让她享受静谧的心流状态。


糖果线、蕾丝线、金丝线,线和线的连接,手法的重复与变化,是她表达内心的方式。



不同的线有不同的特质,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


聂聂将瓦猫编织成了玩偶、胸针、挂件,轻盈得像聂聂的笑声,嗲嗲得像猫咪一样亲人。


在接受定制前聂聂总是会问一句,送给谁,做什么,线头的一端绑在聂聂的手上,一端通过瓦猫系在和她有共鸣的人心上。



用线打出一个圆圈只有一种针法,一圈一圈地重复编织出了瓦猫的血肉。


有些不可意会的惯性总能让每个时代的人在瓦猫里寄托新的念头,聂聂的瓦猫因此具象成了:招财、招桃花、保平安、狂吃不胖、水逆退散



如果可以,想拜托聂聂织一个头发茂密的瓦猫,让瓦猫庇佑打工人的每一根头发。





在昆明城找了一圈瓦猫之后,我们只能无奈的接受一个事实:除了特别的展览,瓦猫无瓦,在钢筋水泥的林子里无处落脚。


忽然想起我家北郊老房子顶上还有一只没了耳朵的土黄色瓦猫。


等回到阔别已久的老房子,才发现那只瓦猫已经被人打得稀碎,碎片在小雨中弥漫出怅然若失的雾气。


张才从一些经历改造的城中村里

收来的昆明瓦猫


张才师傅说过,残缺的瓦猫就失去了灵性,或许那只没有耳朵的瓦猫早已离家出走。


听了师傅的建议,趁雨夜,我把这些碎片放入了盘龙江,江水涣涣,瓦猫重新回归了泥土。


隔夜梦醒,坐在床前努力回想梦里碰瓷我的那只小橘猫,它在我脚边蹭了很久,骗了我一把冻干,还翻开肚皮撒娇,手一伸过去又被挠一把。



不禁又想到南屏一号顶上的瓦猫——


它大张着嘴,淋湿了雨,可能在谁的梦里,它也像家里的猫咪一样:躯干柔软纤细,淋湿了的蓝黑色毛毛凛作一柄,闻起来暖烘烘,有尘土的腥味,还有太阳晒过的味道吧。


时代也像一场雨,下下停停,荡得昆明的土地尘土飞扬。大雨过后,猛虎没有屋脊可立,厌水的猫咪被收进博物馆。


曾经,瓦猫立于屋脊,大嘴朝外,守护着身后的家,一里一外,「你」「我」被划分出来。


陪伴好几代昆明人的拓东体育场
即将迎来修建改造


住进城市里的小单元,上下左右和邻居共享,看似住得更近,但一墙之隔如隔一山,我们仍是各居山头的独虎。


我们对别人多不了解,就有多少只猛虎来保持距离,人对人的想象在每个时代都不会消失。


但对孤独的恐惧又使我们渴望与他人的联结,让各自内心的猫咪感到安全然后舒展身躯。


瓦猫,从古至今,都是我们表达思绪的载体。


张才做的创新瓦猫


现在的生活节奏很快,沉重的泥瓦猫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有些无所适从,瓦猫也无所适从:我除了蹲在房顶还能干点啥?


聂聂的瓦猫越做越轻巧:一张大嘴,两只圆眼,牙齿尖锐,胡子飞扬。


符号化的瓦猫,也能像猫咪一样,被抚摸、被挂念、被欣赏、被举高高,我们不觉得重,瓦猫也能走得更远。


聂聂编织的瓦猫挂件
庇佑打工人水逆退散


像海宴村这样的古村落,恰巧卡在了遗忘的边缘,幸而等到了2022年昆明瓦猫成为省级非遗,才得以重新唤醒那些为数不多的灵兽,成为各路博主打卡的亮点。


瓦猫家族入住昆明地铁四号线,不知你在匆匆赶路的瞬间,有没有注意到给你报站名的是只紫色瓦猫。


艺术家毕横在万象城的大型艺术装置,也以瓦猫招财纳福的文化内核,结合昆明十几处地标元素创作出赛博机甲瓦猫。



瓦猫曾经出走,它们在城市里无处能见。


当我们重构瓦猫的血肉,它们便轻盈得踏足城市里每一个角落。


时代更迭,传统的猛虎与新潮的猫咪俱在,我们得以从两只瓦猫的眼中,看到昆明回归「万猫之城」









绝对昆明
在昆明,张扬一种生活美学。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