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涂鸦写手/writer(业内对玩涂鸦的人的称呼)不一定会对以下地点的涂画表示戳章认可,但是它们以非标、野生、迭代快速、生命力强,狠狠抢夺了一波注意力。
日头正盛的昆明市体育馆外的一堵围墙,堪称最近小红书上的同城热榜。
薄荷水、回春丹、草东、痛仰、法老、新秀、Sum 41、Green Day……各色独立乐队与音乐人的拥趸轮流包抄,将爱意向这面墙宣告。
继市体育馆被废弃,仅剩下市民跑操场复合松散的体育用品店这一单一功能后,这条「昆明人自己的城市留言板」,成为了这个城市新的烽火台:随时引爆互联网,也随时可能消失。
2010年前后,市体育馆的「涂鸦」风潮初始。不少现在仍活跃在昆明涂鸦圈的元老都贡献过一笔两笔。但很显然,现在的OG们已经放弃了这里,转而奔向下文将提到的「原教旨」涂鸦场地。
现在的体育馆,被涂鸦图形、无章法的自由绘画、随意的诗行歌词交织覆盖,且迭代速度惊人。至于打卡合照的年轻人,像是地里的绿肥草,一茬又一茬。
有人戏称,涂鸦其实是一门体育运动。猫鼠游戏、边跑边画,似乎才符合大众的既成理解与对「嘻哈文化很酷」这一固化想象的浪漫投射。
真正的writer们不一定这么想。他们已经拥有了更从容不迫、正大光明的「未来」。
在低矮的地下隧道,在幽深的天桥柱下,在那些不被讨论和正眼而视的地方,自发性的内容低调疯长。在一个罗曼蒂克逐渐消亡的时代,表达欲在这些地方尚且存货。
或许它们才是仍继承着刻板印象中边画边跑的精神高地,或者,洼地。
官南立交,夹在大悦城和火车站中间,血管向低矮处蔓生,成群的小贩零星而聚,寒来暑往都在风声中兜售着五金杂佩。比如伴随降温,电驴会需要到的披风棉被。
有人竖着「收购各种猫狗」的字板;有人在这一坐就是一天,拌饭的是尾气;有人在里面解决人生大事之「小问题」(放大看)。
李米的爱人在这里纵然一跃。
于是有人抄录了周迅的台词,用娟婉端正的楷书细细腾挪。
也能看到「中国民谣」如日中天的那几天,从南京市民李先生消失的肉体vs不散的影响,到赵雷的《程艾影》。
不变的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渺小的肉身在时代里的狼狈与溃散。
同样是立交,金星立交桥附着了更多暖色调。
下午的时候,城管在桥下驱散卖花果卖乌龟的小贩,说的是「五点才下班,现在急个喃,回克,回克!」
在金星立交8号通道桥,Pink Floyd的乐迷机智地找到专辑封面同款的白色砖墙,凭借老粉的自觉临摹下来。这是涂鸦吗?我不敢说。但是它绝对真诚。
前兴路隧道内藏着一幅疑似涂鸦初学者画的巨大的李小龙。为了拍摄,我们将车停摆在小贩面前,小贩露出看神经病的眼神。
毕竟,这个时代,谁会在节奏快速的时空切片里,为了一幅涂鸦习作短暂停留?
如果说到真·Graffiti,那是另外一个故事。
真的writer会把上文的东西视为乱涂乱画。他们业内对graffiti有松散却严格的定论与观看方法。
当你发出灵魂拷问:如何阅读一幅涂鸦?毕竟那些肥大如泡泡的变形字体挤压在一起失了真,已经不能用「花字」来概论。
昆明街头的笑脸感叹号
来自北京的writer土豆的手笔
某位玩涂鸦的朋友告诉我,涂鸦其实不在于读懂。「当然,我们圈内人士能读懂。只是,写的内容不重要。」
那么,什么才是涂鸦的核心呢?自我表达?公开喊麦?
朋友告诉我,其实无论国内国外,graffiti只有一个标准:占领率。
看看那些被同样的签名、tag所垄断的墙根、拐角、堤坝、车厢、地铁口、卷帘门、充电宝的桩……就懂了。
打个冒犯的比方,好比小狗圈地盘,多者为王。就和覆盖=diss一样,曝光率不过是涂鸦圈的规则罢了。
评价一幅涂鸦的好坏没有定准,有的看笔法、有的看用色、有的看内容,但是「占领率」这一条,几乎通行。曝光率为王,一个城市作品出现最多的那个人,就叫做这个地方的「All City」(划重点,下面要考)。
因而,市体育馆那种近乎发自本能的遮盖、替换,在涂鸦老人这里其实就是毫无礼貌的后生的「不专业行为」。一点都不respect。
宾斯在市体育馆的第一个作品
现已被「后生」覆盖
昆明这座城市的涂鸦,同样没有一个精神领袖,四处都是各路法师留下的真迹。其中,在圈内奉为圭臬的一个地方,新和巷,堪称「云南的第一面涂鸦墙」。
2008年左右的新和巷
故事始于千禧年,彼时麻园校区以壁画系为主的云艺学生,将新和巷的墙根申请为创作基地。学生就来画壁画、写涂鸦,绵长百米,创作井喷。
好景持续了十年左右。2018年左右,房地产开发商将这里变成了停车场。待到高楼广厦落成,墙就拆了一半。
左右滑动查看现在的新和巷
现在还有涂鸦的墙长前后左不过30来米。丰宁派出所就在新和巷,一半的墙「顺理成章」就成了宣传栏,敲着反诈防骗的正义警钟。
斑驳的墙皮已经包浆,一层一个颜色,像是一代人记忆结的疤。生活往前滚,摇啊滚啊的都成为不好辨认的凸起,好了伤疤忘了疼。
涂鸦(graffiti)作为hip-hop文化四大元素之一(其他三项为街舞、说唱、DJ)本身就发于街头。虽然「涂鸦」二字的语义会因为时代阶段、社会意识形态等变量发生扭转,但是它扎根街头、立足文字没有变过,以争夺书写权的方式重复着它的精神核心。
走在城市皮肤之上,一个人很难说清楚在按图索骥些什么。
这个东西好似艺术,却似乎又不登大雅之堂。说它是种underground,又总是会委身打卡文化,被献祭成为新的景观。
朋友笑说,国情下的2大合法涂鸦墙:一是小区天台,二是烂尾楼。
还有一类城市皮肤,是writer们在夹缝中用肉身经验提炼出的和谐公式:场地协定+内容自定=皆大欢喜的涂鸦新解。
诸如文林社区、秘境M60创意园这样的文化中心/商业地段,出于空间装饰或丰富业态等需要,通过出让墙壁合法使用权的方式,请writer们进行作品共创。在非商业关系中,业主方/授权方通常不会对writer的内容加以干涉,而writer则可以正大光明地使用合法场地进行创作输出。
左右滑动查看文林街片区
在M60的停车场、小广场、卫生间外立面等处,writer呼朋引伴,号召一批同僚前来自由留下记号。
文林街口、文化巷、先生坡等地也都不同程度地纹上了花臂。这是它们独属于2020s年代的限定皮肤。
愿意拥抱商业的writer不会失声。书林街同样能见到独立分布的皮肤:Ddou’s咖啡的主理人聘请了职业writer在店铺外墙画上偶像李小龙。
几步路之遥,书林街社区综合文化服务中心外,一截残墙上的笑笑猫兔民间草图,似乎还践行着一种擦肩而过的瞬时之美。
借由表达、现身,在时代的洪流里学会游泳。这是城市皮肤教会我们的重要一课。
如前文所述,graffiti是项占领竞技,覆盖率决定胜负。按此逻辑,最牛的All City居然是每个城市的——
开锁师傅!修门师傅!办证师傅!疏通下水道师傅!
几乎一致的「xx+一串数字」为文案,横版,一般是纯绿或纯红设色,他们用此排版形成了自己的tag,像是一个民间协会、一个涂鸦团体,无孔不入地侵入了中国每个城市里的老式居民楼和城中村,牛皮癣般长满在城市不见光的裂缝。
难怪老外writer都要尊称一声——WTF,全世界最牛比的ALL C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