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关暇蓓
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需要选种、灌溉、修剪和维护的草坪开始出现在建筑物的周围，并随着园林艺术的发展而演化为不同的形态，起着或点缀或点睛的作用，这一块单纯的绿色，看似是自然的馈赠，实则来自人工的雕琢，其中浸透着人类对美的执着追求。
规矩草
距今大约400至500万年前，远古人类从茂密的丛林走向开阔的陆地。从那时起，人类就开启了与天然草地打交道的历史。他们需要在其中采挖植物的种子、根、块茎等作为食物，还需要寻找药草治疗疾病。也许从那时起，草地的碧绿就如同天空的湛蓝那般，深深镌刻在了人类的审美基因中。
中国不仅有神农尝百草的神话传说，而且早在汉代就有将植草作为庭院装饰的记载。汉代司马相如在《上林赋》中对汉代宫廷中的植物装饰有过这样的描写：“揜以绿蕙，被以江蓠，糅以蘼芜，杂以留夷。布结缕，攒戾莎，揭车衡兰，槀本射干，茈姜蘘荷，葴持若荪，鲜支黄砾，蒋芧青薠，布濩闳泽，延曼太原。”其中绿蕙、江蓠、蘪芜、留夷、结缕、戾莎、揭车、衡兰等都是古时香草之名。
唐代人颜师古为《汉书》作注时解释道：“结缕蔓生，著地之处皆生细根，如线相结，故名结缕。”由此可见，在我国唐代，结缕草作为草坪草的一些特性已为人们所知。公元5世纪末，《南史·齐东昏侯纪》曾记载：“帝为芳乐苑，剗取细草，来植阶庭”，也是中国历史上种植草坪的例证。
汇聚在罗马
平整而宽阔的如茵绿草没有能够在中国崇尚妙手偶得的园林中占得一席之地，却为何受到西方人的普遍追捧，在17世纪的法国园林中崭露头角，并在18世纪的英国自然风景园中大放异彩？也许其源头可以追溯至古罗马时期。
有学者认为，古代埃及、波斯和希腊为西方古典园林的早期类型提供元素，形成了圣林（sacred garden）、园圃（farm garden）和乐园（paradise garden）等园林样式，并一起汇聚在罗马。
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古希腊时期的圣林。圣林这种特殊的园林形式，通常指依附于神庙建筑的绿色环境，即在神庙四周植树造林形成的神苑，包括草地、木材林、竞技场地及可以狩猎的小山。其中，竞技场所周围有大片绿地，布置了浓荫覆被的行道树和散步的小径，除此之外还有廊柱、凉亭等可供民众聚集、休息和野餐的公共设施，可以看作是现代公共园林的雏形。
人工产品
虽然大多数古罗马时期的园林艺术并没有在中世纪的欧洲得以保留，但是以园圃形式出现的小块绿地仍然出现在了中世纪的教堂或修道院内。在本笃会教义倡导体力劳作的影响下，能够让修士们实现自给自足的园圃纷纷出现，如蔬菜园、药草园、葡萄园和果树园等。
而以青草为主体的园圃不仅包含专门用来喂养马匹的“绿院”（green court），还有用于放松心灵或沉思静修的回廊园（cloister garden）。顾名思义，回廊园的四周由回廊环绕，中间是长方形的草坪，一般会由一条轴线或垂直的两条小径将草坪分为两小块或四小块，在中心处往往会建有一座喷泉或池塘。回廊园的草坪绿地虽然面积不大，但为修士们提供了一个静谧的空间。
除此之外，中世纪园林还非常流行在花园或果园四周高筑土堆，然后在上面种植草皮，形成“草皮座椅”（turf seats），为人们提供休憩之地。中世纪神学家圣艾伯特·马格努斯在其著作《论植物》中就提到了草坪建植的技术要领。在中世纪，草坪在园林景观中的应用虽然仅仅起到点缀的作用，但也象征着从自然界而来的草地，第一次从自然造物成为人工产品。
以自然为“图底”
随着文艺复兴的曙光初现，意大利的园林以佛罗伦萨兴建的郊野别墅为代表，呈现出人文主义的倾向，即对现实生活的肯定、对自然美的敏感和对古典文化的仰慕。其代表人物是善于模仿古罗马园林的建筑师和建筑理论家阿尔伯蒂。他在《论建筑》一书中详细地论述了其理想园林的设计原则。
其中提到，建筑的平面应该高于周围的园林，以便能居高临下地观赏到园林的整体。在正方形的庭园中，用直线将其划分为不同地块，中间种植草坪，以黄杨绿篱等来围合绿地，以起到取消封闭浓荫的空间，追求开朗明快的景观的作用。除此之外，还会利用整形植物，让其呈现符合数比关系和几何规律的布局与形态，形成以自然为“图底”，花园为图案的整体格局。
绿色地毯
随着17世纪意大利国力衰微，刚刚发端的巴洛克艺术风格被法国人继承，成就了以凡尔赛宫为代表的法国古典主义园林的雄伟壮丽。法国古典主义园林汲取了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园林的精华，并且以越来越大的尺度和轴线排布的方式，将园林的人工雕琢之美发挥至极致，成功地烘托出王权集中时期宫廷建筑的极尽奢华。
特别是轴线对称式的狭长景观布置，可以将景观延伸到眼所不及的远方，以此象征王权统治的疆域无限。草坪在其中就发挥了作用，凡尔赛宫苑的设计者安德烈·勒诺特尔在园林的中央设计了一大片被称为“绿色地毯”（tapis vert）的草坪，修建之初，这片草坪靠近主体建筑的一侧更宽，远端则更窄，利用近大远小的透视原理来增强轴线的纵深效果。
除此之外，巴洛克风格的园林也将林荫道、整形植物和刺绣花坛等意大利园林中具有代表性的装饰手段继承下来并进一步发展，以轴线为统领，将不同的元素排列组合，形成丰富的、多层次的视觉效果。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尺度和繁复的排布，保持构图平衡的重要手段就是修剪和维护。
巴洛克式园林对包括美国在内的许多西方国家的城市改造和园林建设起到了深远的影响。据美国学者欧文·祖伯研究，法国式园林规则的构图形式后来又被绝对君权体制下的巴洛克都市计划所继承，以道路轴线构造为城市的骨骼，产生了林荫大道和点缀着草坪的广场，直接影响了此后华盛顿的城市规划，也是19世纪下半叶欧洲城市改造及美国城市美化运动的重要思想来源。
草地铺到门口
从古罗马时期开始，英国与欧洲大陆一样，在近两千年的时间跨度中，都受到规则式园林风格的影响。但随着资产阶级力量的兴起和经验主义哲学的发展，感性的力量突破了唯理主义的藩篱，表现在园林艺术上，有研究者这样总结道：“18世纪英国自然式风景园的出现，改变了欧洲由规则式园林统治的长达千年的历史，这是西方园林艺术领域的一场极为深刻的革命。”
高低起伏的大片草坪终于成为主角，被认为是18世纪英国自然风景园中“最主要的造景元素和重要的观赏对象”。自说出“自然界憎恶直线”这句名言的维廉·肯特开始，英国的园林设计师们放弃了传统的绿篱和对植物的修剪，将自然的草地、树丛以及孤植树等作为常用的植物景观应用于其设计中。
英国风景园最杰出的大师兰斯洛特·布朗也继承了这些手法，并发展出以蜿蜒曲线为特征的，被称为“布朗风格”的自然式园林。英国布伦海姆宫超过12平方千米的风景园就是经他之手改造而成的杰作。
原本布伦海姆宫园林是法国巴洛克风格以轴线和运河见长的勒诺特尔式园林，在布朗的改造下，运河变成了自然形态的湖泊水岸，围墙、规则水池、精细花坛等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重塑地形之后、延伸至建筑物的一整片草坪，这种手法被称为“草地铺到门口”（Grass the very door）。
国民性格
英国的自然式园林风格也影响到了英国人在美洲殖民地上修建的宅邸。虽然当欧洲殖民者到达美国之前，那里几乎就没有多年生草坪草或牧草，大多是一些一年生的野草，不适宜放牧或铺设草坪。为了发展畜牧业，欧洲等地的草种被引入美国。比如今天美国最受欢迎的草坪草和三种主要牧草之一的肯塔基蓝草就是原产欧洲与中东。17世纪早期，法国传教士首先将它作为牧草引种到美国肯塔基州和伊利诺斯州一带。
在美国，社会的变迁使得园林的服务对象变为城市自身以及居住在城市中的普通市民，因而开始出现城市公园这种面向普通人的开放型园林。在此过程中，景观设计师安德鲁·唐宁居功至伟。他不仅在1841年出版了著作《园林理论与实践概要》，并以此成为极大影响了美国公共园林设计的奠基人，而且正是在他的据理力争之下，才有了20年后建成的纽约中央公园巨大的尺度和绝佳的地理位置。
除此之外，对草坪的热爱也塑造了美国的国民性格。特别是在19世纪末，家用割草机普及之后，郊区化运动使得草坪进入了美国的千家万户，也使得带有草坪的独栋别墅成为美国郊区中产阶级住宅的标志景观。
绿茵场上
除了公共园林与私家宅邸，运动场上的草坪不仅美观，而且更兼具实用性。美国学者威廉·J·贝克在《西方竞技体育》一书中提到，中世纪时，欧洲的村民就会在丰收前后或者宗教庆典之际，在教堂或修道院的草坪上举行球类比赛。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就是草地网球，这项运动大约诞生于12世纪，并在16世纪开始风靡欧洲，甚至神职人员都非常热衷，据闻曾有一位法国国王在参观一家修道院时发现了这种流行于民间的运动，并将其带入了宫廷。
除此之外，大约15世纪早期，苏格兰海岸边的盐碱地由于无法用于耕种或建造房屋，所以沙丘地带中大面积的闲置草地被用于一种类似于今天高尔夫球的“棒击球”运动，因此被视为现代高尔夫球的起源地。甚至现在只在室内桌案上进行的斯诺克台球比赛，其绿色台案也暗示着这项运动最初正是起源于那一片单纯的绿色——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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