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怀德 | 流动的大芬,生机的现场

文摘   2024-07-31 18:30   美国  
 

流动的大芬,生机的现场

——在2024年5月21日“文博20周年”大芬美术产业座谈会上的发言

肖怀德

第一次来大芬是16年前,那时候还是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这10多年往返大芬很多次,作为一个观察者,每次都会与大芬的管理者、大芬的艺术生意人聊聊天。也在想,作为一个研究者,我会去很多地方,有些地方去了一次就不再去了,也只是一个过客。那么对于大芬而言,我是不是一个过客呢?

——也许还是一个过客,也许因为有这么一个时间尺度的互动,感知它的起伏和变化,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的关系。

今天很荣幸,在大芬20周年这样一个时间节点,我们在座的每个人都在共同见证这么一个“特殊”的时刻,很多时候那种历史性的时刻,是我们不经意间会经历的,但你可能不一定意识到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正如我昨天提前到的,在大芬走了一圈,我看到了一种“生机勃勃”的景象。每次来大芬之前,都以为大芬是静止的,但是当我走到了大芬的现场,却发现它是动态的
大芬,这个只有0.4平方公里的狭小的区域,挤进来几千家小铺面,各类铺面的业主和业态在不断的流动,就连楼房与楼房之间的狭小的公共通道都是被业态占用的——而且这些业态也是在变化和流动的。让我想起一句谚语,“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过去的二十年,在这片狭小的村落,不知上演了多少幕活生生的、悲欢离合的艺术生存故事。
人是流动的,钱是流动的,租户是流动的,但是大芬的活力确是有些恒定的,“因为艺术而来”是恒定的。
大芬的这种生机到底从哪里来?
这是我一直在追问自己的。可能和深圳这个开放的、充满活力的城市有关,这个城市孕育了大芬的一种活力。
但我觉得还有生活在大芬的这些人,他们在大芬做生意也好、工作也好,来自他们自身的创造,一种大芬的民间创造力,这种民间创造力又和某种生存意志有关——每个人都要活下来,活下来的动力是很强大的。
当然,还有这个地方经过多年的努力,逐渐建构了一套隐性的美术及相关产业的价值链和产业链,充满着一种市场的活力,这些是大芬的“生机勃勃”的来源。
大芬大概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接外单的阶段,第二个阶段发展原创艺术和国内地产空间的装饰订单并行的阶段,现在的大芬确实面临着第三个阶段的转折,到底大芬会走向一个什么样的方向?
因为中国的房地产已经开始在没落,这两天和大芬人接触,大家都在预测,大芬的第三阶段要迎接正在蓬勃兴起的大众审美消费市场,我还没有结论。
这两天,我感觉到大芬一直有两股力量在纠结或者在缠绕。一股力量是我们希望摘下作为艺术复制集散地的帽子,摆脱批量生产复制画这块遮羞布,我们希望走向一种原创艺术的基底;另一方面,我和大芬很多实业的创业者交流,他们最骄傲的是大芬在艺术生意的经营上,对于市场的敏感和应变,以及对于艺术生意的产业链的整合经验,我自己也很认同。
如果作为一个原创艺术的高地,大芬人并没有那样的自信。“原创艺术的生态”和“艺术生意的生态”是两件事,前者与艺术最前端的原创力有关,后者与艺术及相关衍生的美学产业有关,这两者在基础条件、发力点和人才储备等方面的差异巨大,需要我们认真进行自我审视。

我想结合这些年对大芬的观察,分享几点我认为大芬最珍贵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们怎么来呵护这些最珍贵的东西?
也是我对大芬未来的建议和期许。

第一,我觉得大芬最珍贵的一点是艺术和社会的流动性。

大芬的可贵之处在于,这里没有把艺术画一个圈,圈内是艺术,圈外不是艺术。大芬没有在艺术和社会之间自设一个门槛或一道樊篱,没有说谁不够资格不能进入艺术,或者我给你一个门槛,跨过这道槛才能做艺术。
为什么这么讲呢?因为中国很多时候艺术界在不知不觉会设一个圈,比如我们说的当代艺术,当代艺术本来是个非常开放的艺术形态,但做着做着就不自觉的形成了一个当代艺术的圈,这个圈不是一个看得见的,是一个潜意识里自觉形成的当代艺术圈,所有与当代艺术相关的艺术家、画廊、美术馆、拍卖行、收藏家都沉浸于这个圈内的游戏,在这个游戏进行当中,他们渐渐地失去了对于当代艺术圈外的世界的兴趣,这是我作为当代艺术圈的一个圈外介入的观察者看到的一种有趣的现象。
这些年,因为作为几个驻地艺术计划发起人的角色,我需要不断邀约当代艺术家参与艺术驻地,过程中我频繁地走进当代艺术家的工作室,与他们对话,这些田野经验让我感知到这样的一个圈层的存在。
但是,艺术的创作力不是来自艺术,而是来自于艺术之外。艺术本身并不产生创造力,而是艺术之外的生活、艺术之外的痛苦、艺术之外的经历,那些东西才跟艺术有关系。这是我想说的,大芬很珍贵是没有把艺术和社会之间设一个圈,什么人只要你对艺术有兴趣都可以在这里玩艺术,这里没有预先的评判,这是很珍贵的一种东西。
艺术与社会是一个包涵关系,不是一个彼此关系,艺术是弥漫在社会之中的,社会是艺术之所以发生的土壤,没有一种脱离了社会生活而独立存在于真空的所谓的艺术。

第二,大芬在消解艺术与权力的关系。

在古代世界,我们有个文人的世界,有艺术品味的问题,有艺术阶层的问题,所以普通老百姓是没有办法和艺术发生关系的,只有文人、士大夫或者一定的阶层才可能享受艺术。
但我觉得在现代世界,这个逻辑变了。现代世界的文明的进步就在于,在艺术面前人人是平等的,艺术不再有权利的专属,这是我认为的现代世界在艺术上的重要的变革。
大芬特别强调艺术的平权性,我不是要重复那句话“人人都是艺术家”,已经很老套了。但是,我在大芬能看到,人人都可以享受艺术,每个人的艺术梦想或者艺术生意梦想都可以在这里去实验,不管你能成还是不能成,你都可以在大芬这个熔炉里接受检验。
这里没有先入为主的艺术阶层或者艺术品味的评判。我说你的品味不够,你就不能来做艺术——这里没有这样的评判。所以,在艺术面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每个人是有尊严的,不管我是什么,我在艺术面前是有尊严的,这是大芬非常宝贵的一点。
正是没有先入为主的评判,大芬才会源源不断地吸引各种草根艺术创作者,各类艺术生意人来到大芬,施展他们的才华和抱负,这里才会一直充满着流动,充满着生机和活力。

第三,这里是一个艺术和商业杂交的生态

什么叫生态?我们从生物多样性的视角来看生态,它的特点是杂草丛生的,多样的生物群落在这里有机杂生,相互依存,这才叫生态系统。这里不仅需要保护那些壮硕的大树,珍贵的物种,那些看起来不起眼的杂草,微不足道的小虫,往往与这些大树、珍贵动物的生存发展条件的食物链的某个环节息息相关,如果我们把这些不起眼的、认为无足轻重的杂草清除掉,整个生态系统将被破坏。

所以,有机杂生是这个地方活力的来源。作为大芬的政府管理者或者协会的管理者,我们千万不要把我们认为的杂草,比如某些街边的小商贩,某些不起眼的小角色从大芬清除过去,让这个地方变得干净、整洁、有脸面。一旦我们想把这个地方变得干净、整洁、规矩、有脸面,这个地方也许就死了。
因为生态就是杂草丛生,多元共生,有些你根本看不上的,认为是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往往就是这个地方的生态活力的基础。如果我们过多地对于这个地方做规划、去设计它的未来,很容易把这个地方的生态性给破坏了。政府应更多从公共服务、基础设施等方面着力,为这个地方的自生长提供条件,而不是自上而下的规划性生长,它是自己在里面涌现的,是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事在里面涌现,我们要给这个地方的”自生长“和”自涌现“留出空间。

第四,这是一片艺术精神和商业精神交融的地带。

深圳是一片商业精神勃发的土地,大芬正是一种艺术精神和商业精神的交融区域,这种交融是一种当代文化的精神,怎么讲呢?艺术与商业的“携手共和”又“相互搏杀”正是当代文化精神中的重要面向,而深圳大芬村正在这种携手和搏杀的现场。

我们从相同和差异两个维度来看一下艺术精神和商业精神。
它们的共同点,比如冒险、实验、试错、勇敢,无论是企业家还是艺术家,它面对的是一个未知的世界,它要不断去探索或者试错。但是艺术精神和商业精神也有张力和矛盾,比如艺术是个体性、原创性、孤独的;商业是规模的、复制的、群体性的。觉得正是因为大芬这个地方,充满了一种艺术与商业精神的杂交与张力,甚至是矛盾,这才是这个地方的当代文化的显著特征。

这种杂交和矛盾伴随着艺术的职业化、大众消费审美的潮流而来,所以这里才是一个生机勃勃的现场,没有答案,我们不要试图给它一个解决的方案和答案。
——这就是一个实验的现场,它非常的珍贵,我们要去呵护它、观察它,不要刻意去规训它,不要刻意去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就在这个问题场域当中去感受它、见证它就好,因为正是这种流动的、交织的甚至矛盾的东西,它是有意思,它也是有活力的。
(作者系当代文化学者,中国艺术研究院文化发展战略研究中心副研究员、见地沙龙召集人)

文|肖怀德

图 | 深圳市龙岗区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YUN空间摄影师、游者日记

编|林心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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