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地沙龙走到了第八个年头,如果说过去的八年见地主要的工作是在汇聚智慧,促进科学、艺术与人文领域的交流。见地在第四年(2019年)的时候开设了第一门学塾课,由哲学学者黄裕生老师主讲康德《实践理性批判》。现在回过头来,这对我个人而言是一次教育的时刻,对于见地来说,也是教育的开始。
今年的接下来的五月份,见地学塾将迎来第十六期学塾课,卢国龙教授暨《跨入老子智慧之门》课程之后,为见地即将带来《庄子哲学共享》。除了过去几年开设的这十六门学塾课之外,李睦教授在见地开设的《色彩绘画工作坊》已经举办了三届,还将以每年一届的频率延续。今年有幸得到几位见地讲者的青睐,书法家刘彦湖老师在见地开设了一个书法研习三年计划,黄裕生教授在见地开设了一个“东西方哲学与思想坐标”研习三年计划,赵广明教授在见地开设了“美的哲学”三年文本精读与研讨计划,季铁男教授的空间与环境感知系列课程:《空间认知工作坊》、《发现地方工作坊》正在逐步深入。
我想见地开始走在了教育的路上。
这些年我以一个“学习者”的方式在召集见地沙龙,不敢妄谈教育,总觉得教育是一个很神圣的工作。但是,张罗了一些教育类型的项目,也会触发自己对教育问题的一些反思,暂且把它们记录下来。
交流与教育还是有区别的。交流过程可能会产生学习的过程,但是交流是一个相互敞开、相互给予的过程,交流双方不存在提前的信任建立和托付的过程。教育过程的前提是“寄托”,也就是说被教育者对教育者有一种托付和信任,这种托付不是完全把自己交出去,全然相信对方,而是建立在信任的前提下的敞开和有选择性的接受,被教育者也不是抱着一种将信将疑的态度去聆听,如果这样,教育的时刻很难发生。
教育是一场冒险。一个人从一出生就在接受着教育,但是,当我们还是小孩的时候,我们的父母的认知,他们的选择决定着我们接受教育的过程,这样的过程不是自主性的,而是被动性的。我们进入一个学校,我们就得接受这个学校的教育的规训,因为这个教育体系的设置不是某一个校长、老师的意志,而背后有一个更大的意志在决定着。当我们长大成人,我们可以自主选择学习的内容,选择被教育的方式时,我们的这些选择看似是自主性的,却深深的烙上了过去的被教育过程的影响和痕迹。每一个教育者都不是完人,每一次教育的现场,都有着特殊的情境,教育者和被教育者当时的心境、情绪和状态都在影响教育的发生品质,所以,每一场教育都是一场冒险,正如没有完美的人一样,也没有完美的教育。
一个好的学者不一定是一个好的教育者。学者的要求是探究问题的能力,学者面对的是知识世界。教育者的要求是哺育和蕴化生命的能力,面对的是具体的生命世界。知识世界是相对固定的,可以努力去抓取的,一个个具体的生命是鲜活的,是流动的,每一个生命的前一秒和后一秒是不一样的。只有用心去关照每一个具体的生命的需求,才是一个好的教育者。
教育是让他成为他自己,给到一点力量让他绽放。一个教育者面对被教育者时,如果只是把我知道的告诉你,这不是好的教育。一个教育者面对一群被教育者时,把我知道的当作普遍的真理告诉所有人,也不是好的教育。教育的过程不是以教育者为中心的,而是以被教育者为中心的,教育的过程是一个逆向思维的过程,教育者不是要问我知道什么?而是要问,你需要什么?一个好的教育者首先是一个敏锐的观察者,他始终在观察这个被教育者需要什么样的教育,我是否可以教育他?教育的过程,不是让每一个被教育者都努力成为教育者的样子,而是让每一个被教育者成为他自己。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可能成为他人,只能成为自己,接受教育是我们成为自己的过程中需要的那一点力量。好的教育,是让每一个受教育者的“自我”得到绽放。
2023年3月,第十五期见地学塾|赵广明:《美的哲学》课程现场
成人世界的教育空间已经没有那么大了。成人世界的教育与孩子的教育有根本的差异。孩子本是天真无邪,对孩子的教育有点像在他们身上加东西。好的教育,加的这些东西是在守护天性的基础上进行的,坏的教育,加的东西是在泯灭天性的基础上进行的。成人世界的每一个人都有一堵厚厚的墙,成人世界的教育的首要任务不是加东西,而是把过去的“反教育”过程中所筑起的墙敲碎,努力让他回到“婴儿状态”,这个时候加东西才是有效的。所以,成人世界的教育更难,而且从效率来讲是比较低的。所以,成人世界的教育的可能性在于教育者与被教育者都意识到要通过一种“合力”来打破这堵墙,这时教育的可能性才会发生。如果被教育者并不想破墙,教育的过程几乎不可能发生。
教育的发生是在恰当的时刻,拨动了那一根弦。教育的过程,或者说教育的时刻,不是一种时间累计的结果,而是某一种时刻,这种时刻我把它称为“教育的时刻”。有的人一直在听课,在学习,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的那堵墙在哪?也没有破那堵墙的意愿?这样的教育基本上是无效的。教育的时刻的发生,是被教育者经历过生命的痛感,或者经过自我反省和觉知到自己的那堵墙,那根弦,等待一个教育者来推倒这堵墙,拨动这根弦,一旦墙被推到了,琴弦被拨动了,声音的激流喷泻而出,教育就发生了。
教育的时刻的发生才是教育要追求的。
接纳每一颗求学之心,那是极其珍贵的火苗。一个成人有非功利的向学之心,这是非常珍贵的。这意味着他有向善之心,向好之心,这颗心不是一直都在的,它其实是非常微弱的。一个教育者要用心聆听这颗向学之心,努力帮助被教育者把这颗微弱的火苗照亮。孔子说:“有教无类”,这是至关重要的,如果教育者对被教育者带有身份、阶级、地位、年龄的评判,也许我们不经意的一句打击的话,就可能浇灭这颗向学之心,这是对一个生命的“犯罪”。
搭建一个教育的空间与搭建一个精英俱乐部是有本质区别的。见地沙龙所搭建的这个精神空间究竟是什么?这是我一直在追问的。交流的空间与教育的空间有交集,在本质上是不一样的。如果说见地未来除了搭建一个交流的空间,还希望搭建一个教育的空间,一个教育的空间意味着,每一个进入这个空间的筛选标准,不能以参与者的身份、地位、阶层来评判,而是以“向学之心”来做选择。一个精英俱乐部意味着一种抱团取暖的态势,一种社交名利场,这不是教育的本质,也不是见地所追求的目标。
2024年7月,见地-季铁男发现地方(泉州)教学工作坊现场
以上的言说是一种自我的言说,也是对见地沙龙过去的点滴经验的梳理和反思,像一面镜子,照见自己,重新出发。
文|肖怀德
图|《见地》
编|林心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