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市作协官方电子平台第345期
望 月
文/权渭南
甲辰年中秋的超级月亮犹如一块巨大的圆圆玉盘高旋在夜空中，倾泻出皎洁的光泽。西安西郊水润坊小区一号楼前小树林般的丛丛桂花树，缓缓地散发出淡淡清香。桂花树旁敞亮的露天羽毛球场里正在上演电影《学爸》。月亮的银色光芒和放映机投射出的光束相互揉合，相映成趣。据说今年中秋的超级月亮是一个备受关注的天文现象，它不仅在时间上与中秋节完美契合，它最大最圆最亮的视觉效果委实令人心旷神怡……我没有时间欣赏小时候能黑灯瞎火兴致勃勃跑十几里路去看的楼前电影，独自要去水润坊南侧空旷寂静的黄土高坡上视频约会。约会时间定在22时。我约的是家在陕西渭南、此时却远在千里之外北京的嗜月赏月人，她微信名“望月”。望月曾多次津津有味地给我解释过她微信名的奥妙:“我出生于1958年农历八月十六，十五月亮十六圆，生诞正是望月时。”明天是她66岁生日。常说六六大顺，从今年始她真的绝处逢“生”般大顺了一回。
20时刚过，我便踽踽独行在黄土高坡上，仰望月空，不禁把望月一幕幕酸甜苦辣地如烟往事一瓣一瓣拾起。
望月有一独生子权林，是顶尖学霸级人才。林三十多岁成婚，娶一同龄妻子郭萌，是医学界俊才。郎才女隽，人人艳羡，是望月朋友圈里茶余饭后的谈资及给子女树立的地标性偶像。林自小聪明好学，低调寡言，天赋智商惊人。他是渭南市临渭区的中考状元，在渭南市各重点高中抓破手地争夺战中，望月独辟蹊径——林便以优异成绩考入西安中学奥数班，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以全省第16名的成绩考入清华大学；在百年名校精英荟萃的老师们牵引下，在长年累月图书馆的浸泡中，在四时林山变幻、环拢一泓秀水的“水木清华”旁读书思考四年后，林被保送攻读清华硕士学位；戴上用日复一日辛勤汗水铸就的硕士帽后，他未曾停留小憩半步，考入美国南加州大学攻读博士，在太平洋深处，撷取最灿烂、最耀眼的珍珠。博士读成，他没有采纳我“在美国工作几年挣点钞票，然后再‘怀揣美元报效祖国’的建议，毅然决然回到北京为国效力，拳拳爱国心殷殷报国情颇值敬佩！执着固执、认准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是林骨子里的性格标配，望月称之“犟牛筋”。萌是郭先生的独女，自幼天资聪颖，笃学善思，思想独立，博得父母深度宠爱，性格取向逐渐成就为“没有绳索和帆桅”的不系之舟。萌之父是医学领域里的资深专家和领导干部，萌自小受之耳濡目染，深悟生命之真谛，不系之舟便在医学的大海里遨游，以优异成绩获取学士、硕士学位，迈上了救死扶伤的大道，誓用精湛的医术，点亮生命的灯塔，编织希望的篇章……
林和萌能够琴瑟和鸣，完全是一段奇妙尘缘。这年寒冬，望月去京看林，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她和一位素昧平生的中年女性邂逅，两人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择着韭菜，拉家常中撮合了林萌的姻缘。我是相信命运和缘分的，祈福这次从天而降的际遇。成婚后，他们夫妻恩爱，感情笃深，在各自的天地里翱翔、深耕。大概受到西方“先进”文化的熏陶和亲身罹患过中式幼少年教育对孩子身心的摧残，固执的认为“生下孩子到世间是让其遭罪！”双独子女竟确立了终身“丁克”、二人世界白头偕老的人生模式。这可急坏了天天期盼着后继有人的双方父母，四位老人从春到夏、从秋到冬七八年，不停轮番上阵，次第败下阵来，一次次软磨硬缠获得的果实却是“犟牛筋”和“不系之舟”地屡屡教导。尤其对望月地打击如同一次次闷棍。——她太爱小孩了，即使别人家的孩子也爱得情真意切，爱得如同己岀。每遇亲戚朋友家有小孩光临，她以特有的亲和力和给购买巧克力糖、小玩具的技巧，短时间就会和孩子混个面儿熟。好多次小孩连父母也不要，黏着回她家。她每年偕同韬光敛彩担当负责的丈夫权柱（子）从渭南到北京往返两三次，去做她平生引以为傲寄托着她全部希望的优秀儿子的思想工作……
望月备受煎熬。是啊，在林读小学时，她还是初中教师。每天晚饭后，柱子进厨房，独奏锅碗瓢盆交响曲；望月以教师具有的缜密思维和独到见解，审阅并辅导林功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间断。内因是根据，外因是条件，林能长成参天大树且木秀于林，诚然主要是林的天赋和努力，但离不了她的阳光雨露和日夜呵护……一记“丁克”闷棍，打得她神魂颠倒，大大超过她所能承受之重。在北京的日子里，她四处奔走呼号，和亲家深谈商议，托熟人高人给林萌开导，有时直接登场和儿子儿媳唇枪舌剑；在渭南的日子里，她夜不能寐，长期失眠。白天的景况还好些，万簌俱寂的深夜后，她吃了安眠药，睡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头昏脑胀，辗转反侧，乍眠又醒；颇具修养的柱子竟也着急地火冒三丈，多次提出给儿子极限施压——望月一脸无奈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儿子想不开出了事谁负责？实在没办法抱养个也行。”在时光流转的漫漫七八年里，因儿子优秀而名震县城荣耀故里的杰出母亲，好似犯下大错，自觉无脸见人，耷拉下本来属于自己昂起的额头——曾经的音乐兼职教师，渭南市华山之声合唱团的骨干歌手，再也发不出甜润悠扬的歌声，连同学同事朋友间基本的聚会餐叙均一一婉拒。医院住院部《病床标识牌》上时常挂有她的名字……原本幸福的一家人一时间乱作一团，各种正常的运行体系坍塌一地，家庭生活一地鸡毛……
不觉间林和萌即将跨入四十岁门槛。或是目睹或是听说了双方四老年复一年的日夜煎熬及良苦用心，或是受到“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真理启迪,或是久闭的黑屋心房里突有灵光乍现，也或是“四十而不惑”时良心地驱使和发现——“终身丁克，永不离婚”的誓言出现了松动迹象,进入犹豫期。这时，望月让我趁热打铁，给林写一信，我答应了。
“林好！好久都想给你写信，每每欲写又罢，不是没时间，而是不想得罪你们。还是直奔主题吧。你爸妈想要孙子快急疯了——这句话没有文学上地夸张和想象。你能清华本硕，进而成为留美博士，首先是你勤奋努力的结果，但父母赋予你生命与优秀基因却是奇迹般存在。从幼儿园到小学，你爸主打家务，你妈天天检查辅导你作业的一幕幕情景，你应比我印象深刻！我清晰地记得:有一次，你那当干部见过些世面的外爷翻看着你妈递上来你的英语作业本时，自信而坚定地说，‘是印刷体，娃写不出这么工整的洋码子！’你妈笑着说是出自林的笔下时，他露出一脸的莫名及惊诧，‘这娃是念书的料！’
“林，你是一个懂事孝顺天赋极高的存在，在目下最先进的科技如基因技术、人工智能、区块链技术等方面你比我懂得多得多，但对孝道文化与基因遗传方面我还是粗知一二:我不完全赞同儿女的行为不应该违背父母、家里长辈以及先人心意的所谓‘百善孝为先’的伦常关系；不完全赞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伦理理念，也理解其核心含义是不尽后辈的本分为最大，但生儿育女传宗接代遗传你们优秀的基因何尝不是‘最大’的后辈本分呢？！正如作家王朔所言，‘一代人和一代人就是那么一种前仆后继的关系……孩子给你带来多大的快乐，早就抵消早就超过了你喂他养他付出的那点奶钱，这快乐不是你能钱买的’，这一观点，对人类繁衍适用，对你的父母适用，如果你们成为父母也照适用。前几天，在老家屋里偶尔看到一本你曾读过的初中《语文》教科书，书页空白处密密麻麻的批注，记忆着你少时的辛勤汗水，何曾不闪耀着你那老师母亲循循善诱的身影。你在田晓菲写的《十三岁的际遇》一文第10自然段开头一句后点着着重号写了‘过度句，承上启下’字样，彼时我蓦地联想到，万事万物皆如此，人类也要承上启下，家族也是如此。你们常说的‘把娃生到世上，是让娃遭罪，是给娃带来灾难’的观点，难道不是伪命题和悖论吗？文化要传承，人类要延续，传宗接代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般地伟大和神圣！
“林，知道你们夫妻恩爱，琴瑟和谐，目下沉浸在潇洒浪漫了无牵挂的诗的世界里，追求并进行着山川湖海诗意栖居的幸福生活，这点无可指摘，应予大大赞赏；但别忘了老态龙钟步履蹒跚时二人世界的孤独和无助。负责地说，你俩将为“丁克”付出代价并最终会懊悔，真到那时候，悔之晚矣！林，你可全部知晓，在你们结婚后的七八年里，你爸妈无时无刻都在着迷一样幻想着怀抱上自己的孙子，这个期盼合情合理，再正常不过。尤其是你的妈妈，每天不管怎样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甩掉苦思冥想地纠缠，但总会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一个八杆子都打不着的话题，触碰到她那脆弱的神经，使她泪流满面……林，你们都是国之人才，从生物意义上说，怎能不把这么优质的DNA往下复制呢？再看看你父母那一天天爬上头顶的白发和无数的不眠之夜，陪伴他们消遣那漫长的岁月和思孙儿之忧郁，你们能忍心吗？世界上还有比生命的传接赓续更伟大更神圣更美妙的事情吗？！
“上述肺腑言,切切情，请予深思。不妥之处，请海涵！就此打住。2023年2月17日夜于西安水润坊”。
林非常诚恳的给我回了信，称他们马上步入不惑之年，想明白了很多问题，会珍惜稍纵即逝的机遇。并强调鉴于双方父母的迫切心情及众多亲人同学同事的好言相劝，观念正在改变中，已有计划。认真看了我的信，加速了这种改变和计划。
造人计划终于拉开帷幕。“一通百通”，“得来全不费功夫”，终于有喜，还是龙年龙崽。
自从获悉萌怀孕那天起，林萌两家四老脸上终于绽出了久违的笑容。望月愁眉不展、昼思夜想地“苦日子”刹那间一整梱儿扔入渭河、永定河里。接下来，在渭南居住的望月，还沉浸在亢奋的失眠中，此失眠非彼失眠，天差地别啊。她一边掐指算日，一边进入精心细致为孩子准备衣物的过程……此时我见到她，端详着熟悉而陌生的望月，她的“林黛玉”脸庞又绽放出灿烂的花儿。
望月从北京发来特大喜讯:“各位亲人:孙子小龙宝已于2024年9月4日农历八月初二上午10:18分顺利出生，体重7.2斤，母子平安。比预产期延迟4天。哈，延迟原因是小龙宝想要和他爸爸同一天过生日哩，结果相差12小时。”这一刻，时间已经凝固，地球都变得异常安静，隐约听到父子母子间、祖孙间最纯粹的血脉流动。他们贪婪地望着这个继承权郭两大家族血脉的小生命，四双昏花的老眼中闪烁着泪光，心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温暖和满足。小龙宝那双不断舞动的小手，已经抓住了他们所有的爱和希望。小龙宝仿佛是六位大人的一个缩影、一个镜像、一个综合复制品的存在。林和萌对孩子的疼爱远超预期和常人，他们整天围在孩子的床边，尽情欣赏自己的杰作——逗弄着孩子绵软的小手，抚摸着孩子稚嫩的脸蛋，不停小声亲切地呼喊着龙宝的名字。别人要拍个照片，他们挥挥手婉拒，担心辐射到粉嫩嫩的小宝贝。
我也在第一时间写首《添孙喜赋》祝贺:
仲秋八月喜盈门，
千呼万唤得龙孙。
百人牵挂终落地，
权郭根基有传人。
在黄土高坡上踱来踱去，沉浸在往事中不能自拔。中秋佳节当是一场思念，回忆，中秋的月光下，往事的思绪都闪有光气。我爱月夜，更爱满月夜，也爱着望月。在盘点往事中极望月天，心里充满满足和温暖……一阵动听美妙地“真的爱着你”的视频铃声响起，时间刚好22时整，视频中的望月满面春风，笑容灿烂可掬，一时间竟有了与众不同的京城人的气度和气质。我首先提前两小时祝她大顺66生日快乐，并送上题为《双贺》的生日祝福语:“今夜皓月照人圆，共庆望月六六诞。血脉赓续龙宝在，从此人生再无憾！”视频中依稀看到她面部肌肉有些颤动，双眼闪着泪花，用语文老师特有的文质语言娓娓道来:“甲辰年确不寻常，小龙宝的降世给我们增添了难以名状的快乐。人生不过三万天，我已过了两万四千天。六十六载的人生路，我感激每一位亲人的陪伴，我的人生轨迹始终没有偏离大道。有你们的陪伴，我艰难而毅然面对来自生活的各种不顺和坎坷；有你们的陪伴，我战胜了病患包括心病！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生活就是用那一两分钟的甜，去冲淡那七八分钟的苦；生活也是别人只看结果，而自己独撑过程。我想说，对生活中的每一次经历和挫折，都要心怀感激，因为它们塑造了今天的自己。最后用泰戈尔的一句名言回应你刚诵的《双贺》诗句，‘有一个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真没想到望月用这一大段触碰灵魂的深邃妙语，建构起自己思想的哲学高度。一向还能表达思想的我，竟一时语塞。一直认为自己眼窝子很深，此时居然能流出久违的泪水……
月亮依然诗意般圆圆地高悬头顶，它应是为所有家庭的美好团圆而祈福发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望月是我的胞妹。
2024年12月5日于西安水润坊跋涉斋
作者简介
权渭南，中国水利作家协会会员。生于渭南，长居西安；大学文化程度，高级经济师；一生从事水利工作，曾在科级处级厅级多部门多岗位任职。业之余及退休后，爱好读书，热爱生活，钟情山水，用心写作。著有约50万字的散文、随笔、诗歌等，百余篇见诸报刊，杂志，网络。《茶韵》《酒意》等多篇散文获省级优秀散文一二等奖。岀版散文随笔集《心灵活水》，有书稿《夜阑潇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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