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市作协官方电子平台第345期
单位的院子不大,有七八亩地,分前后院。前院是办公区,一侧是三层的办公楼,另一侧是仓库与实验室,中间修了个小花园。后院是生活区,南边是三层的家属楼,北边是一片空地,闲置时职工围片种菜。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新的家属楼就从这片空地上拔地而起。
新旧两栋家属楼之间,建有各家住户的煤房,煤房与新家属楼间留岀了长约三十米宽约十米的空院。因为前院办公区已有小却精制的花园,后院的这块空地就像后娘养的孩子,没有人愿意用心思打扮绿化,只是将周边用土围起,在其内随意地栽了一些花草与易活的小杨树。
不知院内哪位爱美的人士从外引进一棵毛竹。有人喜竹,有人爱花,并把喜爱之情常付诸行动,唯不起眼的小杨树无人怜惜,无人顾念。但小白杨不嫉妒、不气馁,依然顽强地活着。
本应和谐相处同生共长的三位家庭成员,却因性格不同,命运迥异。"一棵成片,一片成海”,旺盛的繁殖力使竹子在无人经管的情况疯狂地生长,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摇头晃脑得意扬扬地占满了园子,挤死了花草,吞噬着小杨树。小杨树有的外逃,有的夭折,但也有硬汉,譬如靠近我家窗下的两株就率先冲出重围,将胜利的头颅傲然于竹林之上。
有年夏天,大范围停电,周遭没了平日的灯火通明与声响吵杂,只有天上的朗月和地上烦人的躁热。前院办公区的空场上座满了纳凉的人,手摇扇子,海阔天空地闲聊着。我与上小学的女儿静坐在自家尚未封闭的阳台上,望月观星,打发着停电的时光。
月光毫不吝啬地洒落下来,然并无凉意。楼前的两棵杨树笔直、髙挑,静立在无风的院中。树梢已快与我家四楼的阳台平齐。我突生愿望,愿我的女儿与小杨树一样健康长大,成为社会的有用之材。
春天来了,冬日里光秃秃的白杨树枝上冒出了新芽,点点绿色,慢慢地长出嫩叶,春风吹拂,春雨滋润,幼小的碧叶渐渐变大,变密,待到夏日已是满眼绿色,一树生机,为炎炎烈日下的人们带来企盼的清凉。
秋风起,吹落叶满地。白杨树自在其中。"宁肯枝头抱香死,不随黄叶舞秋风",说的是秋菊的品格,何必一定要求树叶不伴风舞动呢?既然明知落于大地是自已的归宿,为什么不随风起舞潇洒一回?!这既是叶的绝唱,也是叶进而是树的一种洒脱与自信,如同西天通红绚丽的晚霞。
干冷的冬日使白杨树的绿叶变得枯黄,肆虐的寒风又将残叶从母体扫尽,归于尘埃。白杨树收起了她春的艳丽、夏的活泼、秋的浪漫,闭言敛行,积蓄内能,静静地等待来年春天的召唤,增长新的年轮,编织新的梦想。
年复一年。不知何时,窗外的白杨已髙过六层的楼顶,苗条、直溜的身姿成了回忆,粗壮的树干早已分枝延伸,朝向楼的外侧倾斜、弯曲,树枝纵横,树叶婆娑,一副成熟、老去的姿态。正像我有了女儿,女儿又有了儿子,家大了,人多了,辈份髙了,人也老了,头白、眼花、腰弯、背驼,应有的似乎都有了,不该来的也来了。
白杨树有旺盛的生命力,多年前曾有人用斧砍、用火烧都没有阻挡它生长的脚步。但渐渐老去的白杨树,给人带来了不少麻烦。发达的树根深入楼底,一层住户的内墙裂缝了,树根拱起院内八公分厚的水泥地面,化平整为波浪,庞大的树身遮挡了园内它物应得的光照与通风,侵占了别人应有的生存空间。
而今的白杨树于小区不合时宜,于飞速发展的时代更显落伍,格格不入,但应让其光光堂堂地远去。
人与树同。悠然地老去,尊严地离开。
白杨并非名贵树种,木用价值本就不髙,何况现在七枝八岔,拖儿抱孙,身躯佝偻,但它于我是一种陪伴,是一个见证,是一次记录。它陪伴我生活了二十余年,见证了女儿的成长和我的变老,将人世间的风风雨雨记录进自己全身深深龟裂的皱褶里。
前几日,在白杨树前碰到小区物业,聊起目前的城市"创文"、老旧小区改造,物业告诉我,计划对院内空地按新标准重新绿化。
"伐杨树?"
"当然。不但要伐树,还要挖根!"
真是彻底!熟识的物业转身准备离开,看我有惋惜之意,遂扭回头笑着安慰道:"只是个想法。不急,树还在。"
白杨树目下还在,白杨树永远都在!物质不灭嘛。只不过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某一地方。
存在于哪里?比如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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