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缸第944期
文/孙宇凡
编辑/子晨、雅婷
特朗普又回来了!
为什么特朗普还是回来了?如果2016年特朗普胜选只是运气和偶然,那为什么特朗普这次又以显著的优势胜利了呢?
更值得思考的是,为什么特朗普作为“在野竞争者”能够上位,但作为“在位执政者”却容易被拉下马呢?换句话说,特朗普的力量,在于表达和集结对当局的反对和不满,但一旦自己掌握权力,就没法调动这种权力了!
怎么理解这种反差呢?我下面就想来聊聊这个议题——核心在于“反政治正确”作为选举表演的策略。
*(图源:网络)
"反政治正确"的悖论:特朗普的双刃剑
我们都知道,特朗普是非常擅长表演和煽动的政治人物,那我们就可以从他的煽动表演技术中找到答案:在美国的政局中,有没有一种表演方式,是擅长集结不满和反对,但却不擅长捍卫自己的利益呢?
有!那就是“反对政治正确”。这就是特朗普的表演法宝。所谓政治正确,广义上讲,就是我们通常理解的美国平权运动的成果,比如在性别、种族、移民等方面的多元化——尤其是对中产阶级们来说,他们对非法移民要包容、对多元性别要支持、对少数族裔要配额、对国际议题要同情,等等。
但是,我们知道,特朗普使用的是“农村包围城市”的选举策略,票仓往往是没有受过大学教育的群体,尤其是男性。而随着经济问题的影响,美国中产阶级也在萎缩,工薪阶层和低收入人群在选民中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大。根据皮尤研究中心的数据,低收入人群的比例已从1971年的27%上升到2023年的30%。最近结束的选举也显示,特朗普甚至也获得了相当大比例的底层拉丁裔男性的支持,打破了支持族群的界线。
而反过来看,哈里斯相比于特朗普的最大优势,也恰恰正是在于年轻女性人群。哈里斯能多拿到近30%的选票,这可能也因为年轻女性相较更接受性别平权观念,再加上特朗普在性骚扰等方面的劣迹,可能确实让这些年轻女性选民难以接受。
怎么解释呢?哈佛大学社会学教授拉蒙特(Michèle Lamont)等学者对阶级文化与道德感的比较研究,同样也能说明这个问题。尤其对男性群体来说,相较于中产阶级,工人阶级或低收入群体虽然有可能受益于这些政治正确,但却在日常生活和职场中不喜欢这些“政治正确”的文化和道德策略。
为什么?想想工人阶级男性气概什么样?自己是养家糊口的人,自己全靠自己打拼。在这些男性看来,他们平时要面对的中产阶级老板/管理层,全都是只擅长花言巧语的人。相较而言,自己靠双手做力气活,不加掩饰、不擅言辞、不擅工具计算,才是最正直和朴实的代表!由此,对于这些男性和底层来说,他们希望自己如果不喜欢移民、不喜欢多元性别,就可以直接说出来,而不是要考虑“政治正确”而加以收敛。
你可能会好奇——到底特朗普有多么热爱“反政治正确”?哈佛大学博士后Ori Schwarz近年在《理论与社会》(Theory and Society)这本期刊专门撰写了一篇文章,分析特朗普如何运用“反政治正确”的表演策略。
Schwarz博士后的分析指出,早2015年特朗普宣布竞选总统后,就将自己标榜为“反对政治正确主义的斗士”,敢说别人不敢说的话。统计数据也证实了这一点。从2015年的总统竞选到2020年的捍卫总统宝位失利,ProQuest美国新闻数据库记录到至少45951条讨论特朗普和“政治正确”议题的新闻!特朗普会这样直接批判:
NBC等媒体都站在了软弱又悲哀的政治正确立场。究竟什么才对我们国家有利?它们在这个问题上都是错误的!
今天每个人都政治正确。我们的国家会因为政治正确而下地狱。
哦,你真是政治正确,你太漂亮了。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听过一点不好的、一点不雅的语言。你不就是一个完美的年轻人吗?饶了我吧,饶了我吧。你知道吗?这个国家的人们已经厌倦了这样的事情。
我们可以看到,特朗普特别擅长反移民、反女性主义以及反对各种平权。然而,哈佛博士后Schwarz尽管没给出具体数据,他还是指出:尽管特朗普上任后仍发表相关反政治正确言论,但确实变少了。直到他在2020年的守位总统宝座时,才又有一些相关声明。
其实想一想:如果你是要竞选上位的在野人士,为了和民主党(希拉里/拜登/哈里斯)拉开差距,你可以使用这一招。但当你在位的时候,这招要怎么用呢?确实有点麻烦。因为作为总统,你需要平衡的利益是实实在在的,不再像作为在野人士时只是动动嘴皮子了。那么,你要是把反对政治正确变成政策,那就要带来的直接阻力和影响了。
比如,在特朗普2015年竞选时,他的反政治正确言论,尤其是反墨西哥言论,导致几家合作公司直接和他断绝业务关系,从而遭受了严重的商业损失。这时主要影响的是他的个人利益。但当他成为总统的时候,他要面对参议院众议院、要面对以中产阶级为主的官僚机构,如果再表达反政治正确言论,产生的影响就更大了。
这实际上并不只是特朗普的困境。研究底层社会不满及其利益代表时,都会发现这个情况。纽约大学教授社会学与城市民主研究教授Gianpaolo Baiocchi就出过著作,探讨过这个问题。
在他研究的巴西的一些城市,长期以来有代表底层群体的工人政党力量。它们往往和一些底层群体的社团关系很好,而这些社团确实也能表达不满、搞运动。
但是,当他们终于把自己的底层利益代表送上市长宝座的时候,却发现常常收到市长及其政党的新要求:希望你们不要再搞事情了,毕竟现在是自己当家了,再搞事情就是拆自家的台柱了。
因此我们可以说:对特朗普而言,成也“反政治正确”,败也“反政治正确”,因为这一招更合适在野/上位者,而不适合当权者为捍卫既得利益使用。这就是我所说的“反政治正确的悖论”。
如何反政治正确?特朗普表演的“五步法”
我们发现了“反政治正确的悖论”,知道了它的适用与局限。但这还不够。我们要进一步分析,特朗普这么擅长表演,究竟他是怎么在表演中使用这一招的呢?
我帮你总结了上面谈到的哈佛博士后Schwarz的研究。在他看来,特朗普的“反政治正确”策略可以理解为以下公式:
政治正确 = 伪善的普世主义 = 隐藏的私利
反政治正确 = “皇帝的新装”中的小孩 = 本真的美德
什么意思呢?在特朗普看来,那些中产阶级的政治正确,看上去是在讲普世价值、看上去是仁义礼智信——对于性别、种族、移民等议题,要公平、开放、多元,此外还要给弱者群体配额和优先扶持。但实际上,哪个没有隐藏着肥头大耳的政客们自己的私心利益?不是为名就是为利,要么就是为了权!
而他的“反政治正确”就是要说粗话、就是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会为了所谓的性别平等而不敢说“普信男”的话、不会为了照顾移民群体对当地的不适感而不敢说不屑的话。如果你讨厌移民、如果你不喜欢多元性别、如果你觉得少数族裔上大学更容易是种不公平,那你就应该说出来——因为全世界都是“皇帝的新装”,只有你才是那个天真的小孩。这就是“本真的伦理”——人之初的天性本就如此。按此行事,就是美德!
更进一步,我认为特朗普的“反政治正确”表演可以归纳为以下五个步骤:
第一步是厌倦感。特朗普在参选的时候,经常说类似这样的话:“我厌倦那些政治正确的废话”,从而将自己和职业政客划清界限。
第二步是会揭露。特朗普会揭露那些看似无辜、无私的政治正确背后的自私和不可告人的动机。比如,他会指责那些大喊平等口号的媒体,它们实际上并没有给他平等的曝光机会。同样的,他也会指责那些批评他的对手,他们实际上都是不接地气的精英。特朗普甚至还会指责这些精英们嘴上虽然说着政治正确,但只是想“通过表达一种神圣的价值观,来为自己赢得口碑”而已。
第三步拒服从。特朗普会将这些政治正确的平等价值观视为一种“象征暴力”。用布迪厄的话说,这个社会往往会建立一些“应该如此”“怎样才好”的神圣价值等级,让人们都会相信和服从。特朗普会告诉你,那些所谓的政治正确只是强制施加给你的暴力,你应该学会拒绝。
*(图源:网络)
第四步是树形象。特朗普会转而强调自己因支持“反政治正确”带来的损失,为自己塑造“为了神圣价值而牺牲”的无私形象。比如,特朗普会强调自己因为反移民的竞选言论,导致多家公司与他断绝了业务关系,这为他造成了严重的商业损失。
第五步是回过去。特朗普这次竞选的时候,经常在集会场合问大家:你觉得你现在过得比四年前过得生活是更好还是更坏?这还不够。在政治正确议题上,他也会向选民们指出:这些所谓的“反政治正确价值观”是几十年前的主流!而在那个时候,人们在没有移民、没有多元性别的情况下,其实活得更踏实、生活更安全!
由此,特朗普利用“反政治正确”言论,把自己变成“皇帝的新衣中的小孩”。这样的孩子自然拥有一种“本真的美德”。这种美德是自然的,无需考虑社会虚伪和过度教化的价值。
研究特朗普的40篇社会学文献清单!
近些年,还有很多学者也在研究特朗普兴起现象。甚至还有研究关注“拜登等人如何打击特朗普的魅力形象”。
我在此最想分享的,是社会学界最早一波关注特朗普的现象的研究,尤其是期刊的专题特刊。这样你既可以集中找到成批的研究文献,也可以按图索骥,通过这些研究找到后续的引用和批评。这些文章都来自声誉很好的社会学期刊,共有40篇。
1. 期刊 Britain Journal of Sociology
2017年S1期【12篇】
几位主编指出特朗普当选与英国脱欧都被视为“令人震惊”的事件,反映了当前政治制度往往无法容纳足够的社会声音。这一情况也体现在,民意调查逐渐失去对选举结果的准确预测能力。
在这个特刊里,有一篇文章是美国著名政治社会学家Ann Shola Orloff的研究。她探讨了不平等(如阶级与性别的交叉)如何通过身份政治进一步影响了美国大选。当时普遍认为,更能代表身份政治和女性议题的希拉里应当能赢得更多选票,但她的败选也反映出:关于选举政治和身份政治的研究,需要更多地关注“交叉性”,例如种族和经济等不平等。这也可以说是对身份政治研究的一种自我反思。
*专题封面
2. 期刊American Journal of Cultural Sociology
2017年第3期【11篇】
如果你对特朗普在竞争过程中的表演与符号策略、与新闻业的互动、利用认同感争取选票等文化议题感兴趣,你可以关注这个特刊。其中有学者提出一个质疑:为什么在特朗普之前,连新闻业都不关注这些极右的公共媒体领域呢?
3. 期刊Sociological Research Online
2018年第2期【4篇】
这个特刊把英国脱欧和美国特朗普当选同时讨论,尤其关注了动员问题——特朗普如何进行仇恨动员、如何质疑共识等等。
4. 期刊Sociology of Religion
2018年第2期【5篇】
我们常常觉得,特朗普能当选是得到了保守的宗教势力支持。这背后是基于保守/进步的二分法。但实际上可能没那么简单。这个特刊就探讨了更为丰富的光谱,也涉及到了穆斯林团体的看法。
5. 期刊The Sociological Quarterly
2019年第2期【7篇】
这个特刊包括了你肯定关注的关键词:极化、民粹、仇恨等等。这都和特朗普密不可分。同时,当时已经有量化学者以爱荷华州的数据分析指出,“乡村性和社会认同”相较于“经济困境”更能解释他们为什么投票给特朗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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