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依山傍海的神奇土地,当年嘉庚老人的手杖在这里奋力一敲,敲出了未来岁月“芙蓉湖”波光粼粼的命运交响曲,我们的父亲母亲,连同我们以及我们的子女都成了这曲跌宕旋律中的音符而颠沛流离而仰天长叹而激越飞扬而一步三回首:天注定,我们是五老峰下坚忍的草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厦大子女的第四次大聚会再创奇迹,这所百年学府里的近百名老教职员工的后代再度聚首,并在嘉庚大楼的台阶上大合影,我分明听见身后的嘉庚老人情不自禁地呵呵赞叹:“你们是我们厦大校园最可爱的孩子!”
是啊,最美的莫过于人性的纯真,台阶上层层叠叠的岁月斑斓胜过芙蓉湖畔所有的湖光柳色,演武场的天风依旧传载着我们童年幸福的欢笑,白城海滨的碧浪永远蕴含着我们少年时代的歌声,我们这拨人在一九六五年的新春,从小学一年级到大学一年级不等,大家唱着“准备了好吗,时刻准备着”,踏步走在纵横校园的土路上,整整走过了半个多世纪的历史沧桑,岁月熔铸出我们一个共同的名字——“厦大孩子”……
记得傅抗声同学(历史学家傅衣凌先生的长子)也首次参加了我们的聚会,带来了他的诗集《远去了的歌声》,九首写于文革中上山下乡岁月里的抒情诗歌。字里行间有贺敬之的节奏,有闻捷、李瑛的风格,有俄罗斯《三套车》的忧伤,更有我们一代人真情的告白。缪斯是公平的,在四十多年之后这些诗歌重见天日的时辰,热情如火的诗句依旧灸烤着我的心扉,于是我大声诵读了其中的《我凝视着你的肖像》……
我多么希望能读出诗句里燃烧的热情,再次点燃我们国光楼后山烤地瓜时跳跃的火焰,可惜我读得有些走样,再说宴会厅也不是诗歌的殿堂,我也知道我对傅抗声《远去的歌声》的赞美很肤浅,仅仅只是皮毛,但我已经觉察到了它沉甸甸的分量,不错,它只有九首,一册单薄得不能再单薄的诗集,但它们的每一行诗句都是在我们熟悉的山村油灯旁和老敬贤楼那吱吱有声的日光灯下真情蓄含悄然酝酿,它历史的分量和人性的醇美此时此刻都如开坛的老酒,历久弥香!
我们一同携手走过厦大的沧桑岁月,国光、敬贤、大南、东村…… 我们一起再度携手,岁月不老,诗歌不老,追忆不老,沁入我们肺腑的是厦大幼儿园院落里玉兰花洁白而幽深的馨香……
前排右5戴帽者为傅抗生
傅抗生诗作9题
傅抗生
别厦门
似恋人依依惜别,
似稚子乍离娘怀,
北上的列车呵,
你慢些,慢些奔驰……
让我再望一望呵,
日光岩顶绚丽的霞光,
让我再望一望呵,
鹭江里汹涌澎湃的波澜。
我行得如此地匆匆,
连南普陀古寺也没道别,
那里可还迷漫着烟香?
可还残留着我青春的踪迹?
呵,别了,春江花月夜的花香,
你何时再沁透我的心房。
呵,别了,雾海茫茫的孤帆,
你何时又能在我的眼前闪映?
别了,人生的良辰美景,
别了,青春生命的华筵,
都在这最后的一瞥里,
收回吧,似云烟飞散。
也许,那喧嚷的松涛,
将替代大海辽阔的歌唱,
也许,那潺潺的涧泉,
将摇着我沉入无边的梦乡。
难道我平静的归宿,
竟然是荒烟游荡的群山,
难道我可爱的故乡,
我只能隔山梦中呼唤?
有谁探询我灰心的忧伤?
有谁慰籍我破碎的心肝?
别唱吧,“往事不堪回首”,
未来呵,云封雾锁夜茫茫。
似恋人依依惜别,
似稚子乍离娘怀,
北上的列车呵,
你慢些,慢些奔驰……
忆厦门
当我怀着依别的戚情,
告别了大海沉寂的喧响,
当那无尽漂泊的生涯,
浪掷了我如花的年华。
像彩蝶迷恋芳香的花蕊,
像燕子思念温暖的南方,
天涯游子缠绵的梦境,
日夜地絮绕在您的身旁。
难道那悠远无尽的涛音,
还在我的胸中鼓膨激荡?
难道那飘然多姿的棕榈,
还在轻拂我憧憬的花朵。
难道鸿山脚下的琅琅书声,
还能激起我心弦的荡漾?
难道那火红的凤凰花,
还在唤醒我热烈的情思?
呵,就在这葱绿的一隅,
在那凤凰花开的地方,
一个姑娘多情的目光,
掀起了我爱情的狂澜。
我们曾漫步在黄金的海滩,
目送帆影消逝在迢遥的远方,
我们曾默对灿烂的星空,
迷醉于野花私语的芬芳。
尽管命运迫使我们天隔一方,
却难以使我忘怀迷人的时光,
我们的思念飞越万重云山,
甜美的梦使我们重聚一堂!
梦中闪现她羞怯的笑容,
和她秋水一样清澈的目光,
那温柔而炽烈的爱情誓语,
使我的心像蜂蜡一样地融化。
这时即使前头布满了剑树刀山,
我也会毫无踌躇地纵马扬鞭,
不是为了世上的浮名和荣华,
只为了报答她眷恋的目光。
像彩蝶迷恋芳香的花蕊,
像燕子思念温暖的南方,
天涯游子缠绵的梦境,
日夜地絮绕在您的身旁。
月夜闻笛
谁在天涯孤村的秋夜,
吹起了思乡的竹笛?
笛声飞越深蔽的群山密林,
笛声带我回往南国的春城。
苍郁的五老峰巍然耸立,
秀丽的鹭江畔华厦连云,
那奇峰独秀的日光岩呵,
像忠实的护神威镇海疆。
高大的木棉举起万千火炬,
艳丽的凤凰花笑靥迎人,
岸边的棕榈低拂着白墙,
树荫下停泊着夜归的渔帆。
菽庄深园幽静的花间,
幸福的情侣情话缠绵,
普陀古寺庄严的神坛,
袅袅的烟香日夜缭绕……
还有相思树浓郁的荫蔽,
覆盖着我平静的幽居,
雪白的墙呵雪白的瓦,
就像山峰凝固的白云彩。
喧腾的鹭江在我窗前流淌,
蓝色的大海是我幻想的摇篮,
我喜欢凝视烟波浩渺的夕霏,
我喜欢锦缎似闪烁的波光。
温柔的潮音殷切地吟唱,
伴着我潜入深沉的梦乡,
我驾驭着蓝色的梦舟,
驶入大海寻找迷茫的仙国……
这时窗外搏起汹涌的松涛,
笛声顿转悲怆而且凄凉,
是乡愁摧折游子的心肝?
还是叹息逝去如梦的时光?
谁在天涯孤村的秋夜,
吹起了思乡的竹笛?
笛声飞越深蔽的群山密林,
笛声带我回往南国的春城。
我凝视着你的相片
我凝视着你的肖像,
心里聚满甜蜜的梦幻,
我像迷失在天国的花园,
凝视着一朵纯洁的仙花。
你那娇慵秀媚的秋波,
明媚得像南国闪烁的星辰,
你那甜蜜鲜艳的樱唇,
像含着露珠燃烧的山花。
还有那低垂着青青的乌丝,
环绕着你洁白如雪的额际,
那迷人的笑靥,含情的顾盼,
怎能不燃起我爱情的梦幻?
我又忆起遥远的往事,
心里复燃起崇高的热望,
那飞逝青春的梦影,
又轻轻地浮在我的心上。
我不再抱怨无情的岁月,
吞噬了我青春的热血,
我的心里聚满甜蜜的梦幻,
当我凝视着你的肖像。
山峦的女儿
手攀翠壁丹梯,
脚踩峭岩裂崖,
山峦的女儿,
更喜云山的烟霞。
多少回,笑迎晓月,
把晨光悄悄地摇醒,
多少回,送走满天飞霞,
带月从山中归来。
迷雾湿衣裳,
袖飘野花香,
洒下一路山歌,
响彻寂静的山乡。
掬起银亮的清泉,
洗出颊上的红霞,
摘朵岩畔的野花,
簪在青青的鬓旁。
没有车马的喧哗,
没有人世的忧烦,
在她安详的梦里,
托出多少鲜花……
采花姑娘
在那万山叠秀的怀抱,
绿树掩映着一簇烟村。
在那杏花淡淡的疏影下,
深藏着美丽的采花姑娘。
每当晓风拂过山林的梦境,
每当天边挂满灿烂的霞锦,
竹林后闪过她轻盈的步履,
霞光缠裹着一朵娇羞的山茶。
山花烂漫的小溪,
辉映着她清丽窈窕的倩影,
清澈如镜的山泉,
闪过她温柔如花的笑容。
乌黑的辫梢沾满浓郁的花香,
姑娘的歌唱羞得林莺不敢开腔,
她灵巧的小手轻捷地曼舞,
花篮里盛满了红的花、绿的青春。
归去时她洒下满路芬芳,
纯洁的心灵带走了山野的爱情,
醇酒一样浓烈的花香,
溢满了山道,迷醉了山村……
别怪我
别怪我铁石心肠,
别怪我不把爱火点燃,
姑娘,你只能怨诉,
青春的风帆沉舟江畔。
你纯真像像冰峰的初雪,
你温柔得像娇羞的春花,
你何曾见过翻滚的乌云?
你何曾见过滔天的黑浪?
你思量过没有?
我还在人生长河里漂泊流浪,
你思量过没有?
我的前程如此阴霾晦暗。
我怎能容忍异乡的风云,
刮走你颊上美丽的红霞?
我怎能容忍险恶的林莽,
将你的青春阴沉地埋葬?
别怪我铁石心肠,
别怪我不把爱火点燃,
姑娘,你只能怨诉,
青春的风帆沉舟江畔。
咏琼花*
你的故乡在琼楼玉宇,
你的友伴是灿烂的月华,
只因你呀,孤芳自傲,
才谪居下到尘寰。
纯洁的灵魂依然清高,
坚贞的意志岂可动摇?
白昼里你沉沉地甜睡,
你鄙视俗人贪婪的目光。
只有在夜深静悄,
伴随着皎洁的月光,
你才悄悄地绽放,
倾吐浓郁的芬芳。
你从不与百花争春,
也不愿倾听世人的赞赏,
你娇艳绝伦的容光,
也只在飘忽中一闪即逝。
*琼花即昙花
流浪人之歌
夕阳缠着翠绿的山腰,
寂静的村子炊烟缭绕,
山坳后飘来清脆的铃响,
烟尘中浮现出漂泊的少年。
仆仆的风尘落满征衣,
乌黑的马背汗水涔涔,
忽然他勒住狂奔的骏马,
矫健得像大鹏飘落村前。
俊秀的眉端闪着忧郁的目光,
宽阔的额上满是漂泊的风霜,
他把双手按在胸前询问主人,
是否欢迎浪迹异乡的行客?
主人捧出浓郁的山茶,
为他洗去塞外的风沙,
燃起橙黄的松明火把,
殷勤地请他共进晚餐。
大爷打开芳香的美酒,
屋里洋溢着浓郁的酒香,
少年取出珍奇的狍肉,
请主人分尝异乡的佳肴。
浓烈的酒浆燃在胸怀,
贴心的话语山高水长,
阿爹问他来自何方?
阿妈问他家中可有爹娘?
阿妹含着羞涩的目光,
问他可爱过美丽的姑娘?
少年抬起明亮的眼光,
松窗里掀起万丈波澜。
“在那遥远温馨的南国,
灿烂的鲜花如火似燃,
那儿有碧蓝纯清的大海,
那儿有美丽如画的山峦。”
“那儿有温柔慈祥的爹娘,
那儿有我心上多情的姑娘,
那儿燃烧着青春的烈火,
那儿怒放着爱情的花苞。”
“我不羡慕帝王的荣华富贵,
也不企望天国的琼花玉树,
只要紧贴在她热情的心房,
无量的幸福就蕴满胸膛。”
“我们多么想永远厮守一堂,
却不得不分尝离别的苦羹,
妒嫉的命运注定我漂泊异乡,
我含泪告别了美丽的姑娘。”
“我像白云一样孤独地浪游,
酒酣醉倒在西子湖畔,
我梦见家乡的春江花潮,
梦见她脉脉含情的目光。”
“深切的情意映上她如花的笑靥,
炽烈的爱熨平了我思念的心怀,
她在我的藤上娓娓地清谈,
亲昵地倾吐离别后的衷肠……”
“凄冷的晓风拂去了我的梦境,
起看一弯残月挂在湖旁,
怀抱梦中的欢欣,无穷的怅惘,
漂泊的游履踏遍海角天涯。”
“迎着瀚海戈壁狂暴的风沙,
渡过狂涛汹涌的长江三峡,
我登上那奇峰连云的大山,
昂首仰望烟云迷漫的故乡。”
“沸腾的热血忽然涌上心房,
我的痴情化着燃烧的火团,
我紧紧地拉住南游云彩的衣裳,
托她给姑娘带去我乡情的诗章。”
“我站在山头虔诚地呼喊,
高山峻岭响彻她芬芳的姓名,
都说长江的源泉地久天长,
怎及我爱情长河里闪烁的波澜?”
“我再也忍受不住热血的煎熬,
爱情的烈火燃烧在孤寂的心怀,
离开她的爱我怎能生活,
心灵的花朵就要枯残。”
“我决计反抗上天的安排,
纵马驰驱在荆棘丛生的归途,
我不惧怕幽暗无底的深渊,
我不惧怕命运震怒的惩罚。”
“纵然烈火把我烧成灰烬,
我的灵魂也要飞回她的身旁……”
说完了这句钢铁的誓言,
他起身告辞殷勤的主人。
门外一声嘹亮的马嘶,
骏马已消逝在苍茫的远方,
铁蹄在碎石路上溅出火花,
好像遥远天际闪烁的星星。
阿爹倚在门边深深地叹息,
把旱烟抽的啪啪地鸣响,
阿妹那娇柔秀丽的脸庞,
早巳挂满了晶莹的泪花……
(作于上世纪60年代中后期)
傅抗声,男,生于上世纪40年代中期,高中就读于厦门八中(即双十),1965年上山下乡至本省明溪县沙溪公社王力知青农场。下乡期间,写了一批诗歌,现选发其中的9题,以纪念厦门老知青上山下乡的岁月与往事。
郑启五芙蓉湖随笔2013-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