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A前后两次去过台湾自由行,第一次去是在2015年的11月,出发的时候,北京已经是冬天。第二次是在2016年的6月,是台湾的雨季。
那时,我和A都在北京工作,但我没有北京户口。台湾自由行只针对大陆有限的一些省市,非这些省市的人只能参加团队游。所幸,对于拥有北京暂住证的人,台湾也开放自由行,我最终得以拿到入台证。
这一次入台,因为我持有中国护照,依然要办理入台证,停留的时间不能超过15天。A就方便多了,买张机票就行,而且可以逗留90天。
两次入台,我们都没有环岛,第一次用了两周时间,我们都呆在了台北。因为要认识台湾,台北算是最便利、浓缩了最多精华的地方。
第二次入台,最远也就去到了台南。我们想着,东部太平洋沿海算留给下一次的念想。
谁知道,2016年之后,回到北京就忙着移民的事情。一年多后来到了加拿大,用了一年时间,生活逐渐安定下来。之后又遇到了三年多的口罩,就一直没能再去台湾。
去年,早早定好了5月初台湾行的假期,这次重点是东部的太平洋沿岸,台东、花莲、宜兰,以为终于可以达成环岛的心愿。
谁知道4月初的一场大地震,东部成为受灾最严重的地区,在网络上看到了灾难现场的报道,也是揪心不已。在这里,也希望受灾的民众能够早日走出伤痛,重建家园与生活。
一些朋友也劝我们在这个时间段不要去台湾,可能会有危险。在咨询了台湾的朋友之后,我们没有取消这次旅行,虽然不能去东部了,也不算什么遗憾,就算再给我们留个念想,下次完成。
记得第一次来台北,喜欢看热闹,就住在了西门汀附近的酒店。
当时已经是晚上5点多,下了出租车,酒店门前的小广场上,到处插满了政治类的旗帜与横幅。说实话还是挺震撼的,倒不是因为口号,而是震撼于这个社会的包容。尤其是对于我这样初来乍到的大陆客。
另一个震撼我的场景就是台湾的机车,也就是摩托车。红灯亮了,十字路口挤满了机车,黑压压的一片,盯着信号灯,马达发出震耳的轰鸣。绿灯亮了,机车像流水一样冲过斑马线,那气势就像小时候看过的港台电影里,打架的小混混们骑着车,张扬出场。
谁是陆客?谁是本地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那些对路边的口号熟视无睹,看到绿灯拔腿就跑的是本地人。而东张西望的是陆客。
我也满眼好奇。在等红灯的时候,四处张望,绿灯亮起的时候,A都已经走到马路中央了,我还盯着某处发呆。他喊了一嗓子,你魔怔了?过不过马路?我这才赶紧推着行李箱,兵荒马乱地过了路口。
其实,第二年再来台北的时候,这个小广场上又插满了“五星红旗”,《大中国》的歌声盖住了路上机车的轰鸣。
A后来问我,你在路口看什么呢?那么出神?
在我后来写的一篇文章中,这样表述过,“那一刻,思考着台湾的未来在等待着什么样的信号,又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冲过历史的十字路口。”多少有些矫情。
现在想起来,我们这一代在大陆成长起来的人,看待这个美丽的岛屿时,或多或少都带着沉重的家国情怀,与历史情愫。
其实,当我坐上长荣航班,飞过海峡的那一刻起,脑袋里就不断上演着这些历史大义、家国情怀。
文化基因就是如此,中国人登高看见的往往不是风景,而是时间与历史。陈子昂登上小小的幽州台,看到的不是风景,而是古人与来者。余光中带着儿女登上洛基山脉,看到的不是美洲,而是长江水、海棠红。
在万米高空我也没闲着,我带了一本龙应台的书,在她的书写和回忆里,好多次,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又被生生地憋了回去,我怕招来别人异样的眼光。
虽然是初来乍到,但对台北这座城市并不陌生,那些熟悉的地名与建筑,早就随着流行歌、电影电视剧、小说,在我们这代人心里扎了根。
最早是从白先勇的短篇小说集《台北人》中认识台北的。《永远的尹雪艳》《一把青》《金大班的最后一夜》等等短篇小说,那里的台北,生活着将军、教授、商人、交际花,还有没落的贵族。书名是台北人,可明明都是些遗老遗少,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当地人。
多少年之后,有了生活的阅历,我才明白,《台北人》写的不是台北,而是整个民国。它正跟随着那些遗老遗少,一代代地凋零,整个民国的结局,已经早早被写在这本书里面了。
这本书在上世纪的八九十年代,成了我这样的文学青年的圣经,让我对一个从未去过的城市产生了奇异的乡愁。
去到一个地方,参观博物馆是快速了解当地文化与历史的钥匙,在欧洲的时候,也会参观博物馆,但语言的隔膜,文化的疏远,让人如同隔靴搔痒。在朝鲜就更夸张,博物馆如同宗教场所,只能膜拜不能质疑。
在台北,国立历史博物馆、台北故宫博物院都有义务讲解的白发老师和年轻的学生,我们可以实时交流,同文同种让人倍感亲切。
有意思的是,仔细看两岸的近代史记载,内容上并没有很大的出入,只要把主语做个对调,就大差不差了。
在台北,住过林森路上的“欧华饭店”,靠近宪兵司令部。有一天清晨,我起床后,看到马路对面,有一位身着美式制服的大兵,走到写着“忠贞”二字的院门外,清扫地面。
阳光透过路边粗壮葱郁的榕树,照在了年轻人的脊背上。我想,若往上数几代,多半也是从海峡那一边渡海而来。只是时间久远,祖先的故土已经渐渐模糊。现在,这个容身的海岛才是他的故乡。
有人说,台北是繁体的南京,无处不在的民国式建筑,还有,同样一丝不易察觉的历史悲情,低回婉转在城市的字里行间。这在侯孝贤的《悲情城市》里可以读出来,镜头里的人物自始至终没有一丝笑容,家国梦最终成为一支短笛里压抑的乡土牧歌。
有一天晚上,在酒店楼顶的健身房里,看到了满月,发出柠檬黄的光泽,悬在圆山饭店的金色琉璃屋顶上,那个场景看起来十分的古典。
城市在这里显得平缓,没有高耸入云的天际线,高速公路把路灯一直扯到视线的尽头。一架飞机拖着翼灯,擦着月亮,冲向了基隆河另一侧的松山机场。
对着月亮,时空神经就容易变得敏感,会问一些诸如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样的终极问题。
站在楼顶上,想象着,如果,就此把视线拉长,70多年前,一群被历史流放的人,在炮火声中,拖家带口降落在这个机场。当他们拥挤、推搡着走出机舱,茫然四顾,秋风里的故国不见了,只有基隆河畔的热风,包裹着一轮明月,照着他们一路上的仓惶。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这一别,故国虽在,而故土难回了。
我一向不喜欢那种宏大历史的叙述,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被抽象成了冷冰冰的数字。所以,我更在意的是,战乱流离的之下的个人境遇。
在101大楼下面不远处,有一片保留下来的眷村遗址——四四南村。那里还能看到一些战乱流离中的人,在这座城市拼尽全力生活过的痕迹。
他们不但把家搬了过来,还努力保留着自己的方言、生活习俗,把各自的家乡菜都带到了这里,并形成了独特的眷村菜,让台湾成为了美食天堂,我在这里可以轻易找到大江南北的风味。
在眷村参观时,我是红了眼睛的。这样的感情,在我移民之后才更加理解。
“梦里不知身是客”,刚来加拿大的时候,时常在夜里醒过来,当梦里那些熟识的场景褪去,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有时,在高速公路上,开阔的大平原一眼没有尽头,车里放着李宗盛的《山丘》,一时会突然恍惚,我到底在哪里?
到底哪里是我的家呢?是北京?那里有我努力工作过的10多年,但我一直没有办法被它接纳,它不是家。是老家吗?好像也不是,那里有亲人,但它一直都是我想逃离的地方。是加拿大吗?好像更离谱了,我们甚至动过退休后去其他地方养老的念头。
这些地方似乎都只是生活过,但最终又离开的地方,到底哪儿是家呢?
用白先勇的话说,对于他这一代离散的人,家说到底仿佛是个不存在的一个东西,是一个在想象之中的东西,是用想象力跟知识去构筑投射出来的“文化中国”。
到了这个年纪,才能逐渐理解他的话。
家只在每个人的心里,在那里,你运用了回忆,过滤掉不幸和曾经的苦难,只剩下暖色调的美好,是一个可以安放与安慰身心的地方。所以,才有了现实中,很多人发出“回不去的故乡”这样的感慨。虽然故乡还在,只是与你的想象有很大的落差。它不美好,甚至也不温暖。
所以,乡愁说到底是一个人寻找家园的冲动,这种冲动可能是具体的,比如怀念家乡。也可能是抽象的,比如寻找精神的家园。从这点上看,所有离开故土,漂泊在外的人,对于“家”的怀念,在精神层面上是完全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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