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ntagram 合伙人 Andrea Trabucco-Campos 分享了文化背景如何赋能其个人设计实践。
Andrea Trabucco-Campos 是一位拥有意大利-哥伦比亚血统的平面与字体设计师，他的成长经历跨越了多个国家、语言和文化。如今，他通过字体设计、研究和文化互动，打造具有影响力的视觉身份。他曾与 Apple、PayPal、《纽约时报》等主要品牌合作，帮助他们跨越文化界限，使品牌信息与文化叙事紧密相连。
我们与 Andrea Trabucco-Campos 探讨了文化背景如何增强个人设计实践、研究为何能够化解创意项目中的语境冲突，以及设计历史如何通过设计唤起共同情感。
语言是身份的决定因素
从小我就意识到语言的重要性：我的祖父读了大量诗歌，熟记在心，甚至自己尝试写作。我深受他的语言智慧熏陶。但我的语言敏感不仅来自家庭中诗意的一面，还源于家中两种语言的交替使用：我与哥伦比亚母亲用西班牙语交谈，与意大利父亲则用意大利语。
因为我需要使用不同的语言，从小我就带着一种身份分裂感。去哥伦比亚时，我并不完全是哥伦比亚的孩子——我是一个带有哥伦比亚血统的意大利孩子。去意大利时，虽然显然是意大利人，但人们总是提到我的母亲来自哥伦比亚，我也有部分哥伦比亚血统。在十几岁时，我一直在努力理解自己到底是什么：是50%的哥伦比亚人和50%的意大利人，还是70%的意大利人和30%的哥伦比亚人？我将这些困惑告诉了父亲，他说这些百分比没有意义。“你是100%的哥伦比亚人和100%的意大利人。”现在我觉得自己又多了100%的纽约人身份，因为我在这里住了将近17年。父亲的见解让我明白，身份并不是一个固定的数量。正如我们现在理解性别和性取向并非二元对立，对我来说，身份也是如此。你可以同时拥有多重身份，而这种身份认同可以在不同事物之间灵活波动。
由 Andrea Trabucco-Campos 设计的纽约意大利餐厅 Bacán 的标识和标牌
我一直觉得很有趣的是，我在哥伦比亚的个性与在意大利的个性不同，也与在英语国家的个性不同。伟大的哲学家 Ludwig Wittgenstein 提出了“语言游戏”的概念，这也是我常常思考的一个问题。语言游戏指的是我们彼此交流的方式——每次交流都发生在特定的语境中。对话体现了双方，它既定义了他们的共同空间，也塑造了每个人作为个体的存在。当我与团队交流或与家人通话时，我总是在“玩”不同的语言游戏，而这些语言场景反过来又不断塑造了我。
我发现我的双语经历影响了我的设计方式。我说话的方式会随着说话的地点和对象而变化，在设计中也是如此。
作为设计师，你可以问自己的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是：我在为谁服务？我在和谁说话？谁在接收我的信息？
文化由亚文化和子群体组成，这是我在跨文化环境中成长过程中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作为设计师，你需要非常留意世界各地的所有亚文化和特定线索——你不能只是走进一个房间，就以为人们会因为你有意见而倾听你。
在任何房间里，我的本能反应是保持安静。我走进去，倾听周围的一切。
然后，到了某个时候，当我有足够的信心理解正在发生的事情时，我会在脑海中勾画出这个背景，然后开口说话。我从小就养成了这种习惯，因为我总是进入新的环境。我和家人住在波哥大和安第斯山脉，随后回到意大利与罗马的家人相聚，再一起去托斯卡纳——每次我都不能只是旁观，我必须倾听。你越善于倾听，就越能有效沟通。
设计师作为负责任的翻译者
我的工作始终致力于识别核心元素并将其转化为视觉效果。并非所有的翻译都相同。一首诗可以被精妙地翻译，也可能仅仅是字面上的翻译，未能传达原文的美感。这里有个类比：酒单上的描述可能有很多种方式表达。如果你无法将这些词汇转化为味觉体验，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同样，侍酒师也需要具备这种能力：如果你说你不喜欢甜酒，侍酒师必须能够将这种偏好转化为味觉特征，并推荐合适的葡萄酒。这一切都是关于沟通，设计也一样。你必须时刻自问，是否使用了足够精准的词汇，并且明白这些词汇在视觉形式中的意义。你可能有很好的创意，但必须以美丽、具文化相关性并有力的方式呈现它们，这样的设计才会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设计不是一时兴起的“热潮”，它需要以能够产生更大影响的方式进行构建。
设计师 Massimo Vignelli 曾谈到我们在工作中肩负的重要责任：在 Vignelli 看来，我们必须清晰地传达信息，并通过创造能够改善人们与环境互动的作品来服务社会。这一理念与现代主义密切相关，现代主义主张通过让人们更快乐、生活更轻松来改善世界。然而，我们现在意识到，现代主义的方案往往将一切扁平化，使每个人都处于同一水平，而这种方式并不是当今最佳的选择。今天，我们更加看重多样性与差异的庆祝，拥抱多元声音显得尤为重要。在我的设计实践中，我也一直倡导这一点。我乐于创造既响亮又安静的设计，或者根据新的讨论调整设计的“声音”。作为设计师，我们有责任尊重并放大任何品牌、组织、个体或团体的独特特质。
研究是理解文化的基础
对我来说，确保品牌愿景与受众文化敏感性不发生冲突的关键方式是研究。这就像是倾听：如果你与某人共处一室，你可以倾听他们，了解事情的本质，并洞察他们可能面临的核心挑战。
当你不能亲自交流时，研究变得尤为重要。你无法直接与文化对话。你必须与人交谈，才能追踪、勾画并理解文化。
我当时担任罗德岛设计学院（RISD）的创意总监，负责定制字体和品牌标识，身边有一位策略师协助我。我们共同开始了对整个组织的研究，进行了超过110次Zoom访谈，涉及数百人。随后，我们对450多名受访者进行了调查，并基于这些信息整理了在线研究。实际上，我已经在Readymag上完成了这些工作。如果你进行研究，就会产生有价值的对话，这些对话带来洞察力；如果你足够勤奋地将这些洞察力可视化，你最终会明白自己在构建什么。你不是在撰写研究报告，而是在为他人创造身份或新的视觉表达。我认为，这也许是专注于策略的人与像Pentagram这样的设计公司之间的最大区别。我非常专注于设计，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重视策略。对于我来说，策略始终是进入设计的起点。
RISD 定制字体和品牌标识由 Gretel 机构提供
对我来说，为品牌构建世界是职业上最有趣的事情，要想做好这件事，我需要扎根于他人的现实。在RISD项目中，研究让我们了解到那里的学生并不认为设计能够解决问题或塑造人。他们去那里是为了沉浸在设计和艺术中，学习如何实验和提问。当我们在不同的对话中反复听到这些原因时，它成了一个关键因素，指引我们进行视觉诠释，为他们今天使用的品牌语言奠定基础，并将在未来许多年继续使用。
我相信我们可以通过研究了解新的背景。我目前正在为一家泰国餐厅设计品牌形象，虽然我不会说泰语——我的团队中也没有人会说泰语，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推进项目。
问题不在于缺乏初步知识，而在于当你开始根据非常少的数据做出假设时。
如果我看到几种泰国字体，并开始假设所有泰国字体看起来都很相似，那就是糟糕的研究。首先，我们团队尽可能多地了解过去40年来泰国的视觉文化。如果你的研究做得好，你会从中获得洞察力，然后需要验证这些洞察是否正确。在此阶段，你应该与该文化中的人进行交流以确认。尽管在研究阶段你不一定需要依赖文化中的人，你可以尽可能多地收集信息，但当你开始输出时，你需要向别人请教一些细节，如颜色或数字。在中国文化中，像许多其他文化一样，某些数字和颜色具有负面或正面的含义。我们并不经营研究工作室，但在一段时间里，我们会深入学习：有时，我们会去泰国餐馆、泰国图书馆或博物馆，实地考察。最近，我们还购买了一批关于泰国视觉文化和历史的书籍。我相信，越是深入了解某一领域，拼图就越能完整地拼合。
设计历史作为激活文化故事的杠杆
当我为客户工作时，我不会提供太多的选择。我们知道人性的一点是，面对过多选择时，人们往往难以做出决策。如果我们让客户感到困惑，就无法得到好的结果。我最多会提供两到三个设计方向，每个方向都会清晰地表达其核心概念，帮助决策者理解与整体理念的联系。
National 的专辑《Sleep Well Beast》的专辑封面和发行活动
我的工作不是弄清楚客户是否喜欢耐克的最新广告或某张专辑的封面。我可能会收集这些印象，但这并不是对话的重点。对话应该围绕以下问题展开：品牌希望给人的感觉是大胆还是值得信赖，它愿意在多大程度上通过视觉形式突破实验的界限，设计应该是柔和还是直接。
如果你无法明确建立业务目标、策略和设计之间的联系，那么缺失关键要素的那个人是你，而不是客户。
音乐家可能不知道专辑封面应该是什么样子——他们只知道音乐的氛围和态度。找到这种氛围的视觉表现是设计师的责任，而不是客户。如果你没能找到这种联系，就该思考自己是否已经真正沉浸其中。如果你仔细聆听，一切都会回归到语言游戏上。
对我来说，了解设计历史是找到合适的工具。你越了解事物的发展历程，就越意识到存在不同的背景，且词语的含义各异，你就越能适应将这些背景联系起来的现实。你无法预测你的设计将如何运作，但在一定程度上，你可以激活某个背景中活跃的元素。
在拉丁美洲，Helvetica 的使用方式具有独特性。从纽约到意大利，再到哥伦比亚，Helvetica 的使用方式差异显著，因为它承载了不同的文化价值，这与它在历史中的使用方式息息相关。你可能会注意到，在美国，Helvetica 广泛应用于标识系统，但在哥伦比亚，它从未以这种方式使用，而是在不同的文化语境中使用。因此，了解历史后，你可以将字体作为工具来激活这些文化故事。关键在于理解该元素在时间中的出现位置，以及重新使用它的意义。如果你理解这一点，就能在文化和情感层面产生共鸣。我们正处于语言和视觉形式代代相传的历史长河中。
我们并不是凭空创造这些事物。我们与许许多多前人进行了长期的对话，而我们只是其中的一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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