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492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伊始,各大海上强国便依靠自家特色的风帆战舰横行于大洋之上,英、法、西、荷等国先后展开了多次足以载入史册的经典海战。即使在1807年,美国工程师富尔顿已发明出了世界上第一艘蒸汽船——“克莱蒙特号”时,但也由于技术不成熟等原因无法作为武器使用,使得风帆军舰仍作为海军主力继续存在。(图为1797年下水,现保存至今的美国“宪法”号风帆巡航舰)
然而工业革命的速度实在太快,至19世纪40、50年代,装备蒸汽机的军舰已成为现实。同时,由于军舰的大变样,与之配套的诸如火炮、防护等配置亦发生巨大变革,这使得纵横百年的木质风帆军舰遭遇巨大挑战。而军舰的变革,必定要通过海战才能验证。于是乎,黑海之滨的俄土两国,便成了最好的“试验场”。
战前背景
时间来到1853年。这一年,沙皇俄国看到奥斯曼因依赖英法贷款而不得不进行裁军,认为索求多瑙河公国领土时机已到,遂借口“圣地问题”,要求奥斯曼政府承认沙皇对苏丹统治下的东正教臣民(即巴尔干半岛上的保加利亚人、塞尔维亚人等)享有有特别保护权。并在奥斯曼的门的内哥罗(今黑山)发生起义时要求苏丹政府撤军。
无法接受沙俄在巴尔干大幅扩张势力,且获得英法支持的奥斯曼政府遂于1853年5月拒绝了俄罗斯的最后通牒,并允许英法联合分舰队进入达达尼尔海峡。沙俄也于1853年7月3日派兵进驻摩尔达维亚和瓦拉几亚公国(两者于1859年1月合并组成罗马尼亚),并在10月向多瑙河河口的土军军舰开火,10月15日土耳其向俄国宣战,18日俄国向土耳其正式宣战。第九次俄土战争。即著名的克里米亚战争爆发。
在多瑙河战线,俄土双方互有胜负。其中在11月4日,由奥马尔·卢特菲帕夏指挥的土军在奥尔特里查成功击败俄军。但由于财政以及后勤补给问题(奥斯曼依赖贷款援助,而巴尔干战场远离俄国,补给困难),此时俄土两军都在寻求有利位置进行作战。同时,俄军在高加索地区稍显颓势,如若苏丹政府能够在财政崩溃前击溃俄军便是最好的选择。
由于陆运困难,利用海运就成为双方补给的必然选择。争夺黑海制海权显得尤为重要。正因如此,奥斯曼组建了一支从伊斯坦布尔运送物资装备至高加索(格鲁吉亚)土军部队的补给舰队,由奥斯曼帕夏(Osman Pasha)率领。并且在沙俄海军仍驻扎在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空档期内,派遣另一支补给舰队。由于正值11月下旬,因此该舰队遂将锡诺普作为冬季营地进行休整。
锡诺普(土耳其语:Sinop),是当时奥斯曼土耳其在黑海的重要港口。位于君士坦丁堡到巴统航线中间。该地区有一个向东突出的狭窄半岛(称为锡诺普角),而这个突出半岛南侧是天然形成的半圆形海湾,由于海湾嵌入内陆,四面来风都被削弱,因而是难得的天然良港。早在公元前7世纪,锡诺普就已成为黑海南岸著名的希腊居民点之一。奥斯曼帝国于1458年征服锡诺普后,便一直将此处作为重要的港口及海军基地。由于奥斯曼土耳其的工业中心聚集于首都君士坦丁堡附近,相比于糟糕的陆上运输,从海上向东部作战的部队运送补给更为便捷;同时,由于当时的船只缺乏精确的导航仪器,沿着土耳其北部近岸进行海上补给也更加安全。正因此,锡诺普成为了奥斯曼土耳其进行海上补给的中转站。其内嵌的海湾也使得该地成为奥斯曼在黑海的重要要塞。
在早期,土军依托锡诺普-巴统航线运送大量物资,且并未有俄舰阻拦。见此情形,土军还将主力舰队撤回博斯普鲁斯海峡。而与此同时,由于高加索地区俄军作战形势不断恶化,此时沙俄海军已无法对眼前的土军补给坐视不理。遂从11月初便开始对土耳其海军展开行动,试图夺取黑海制海权。11月4日,使用蒸汽动力的沙俄海军巡航舰“比萨拉比亚”号俘获土耳其“马扎利·特扎利特”号武装蒸汽船;5日,土耳其海军的“帕瓦兹·贝科哈利”号两桅蒸汽风帆巡航舰也与俄舰发生了遭遇战,前者被俘。两次小胜使得俄军初步取得了海上航线的控制权,并在11月11日到达锡诺普-巴统航线海域,同时在港外的水天线附近徘徊监视锡诺普角一带。
指挥沙俄海军分舰队的是俄罗斯帝国海军上将——帕维尔·斯捷潘诺维奇·纳希莫夫,这位16岁毕业于海军武备学校的将才并非等闲之辈。1822年,20岁的纳希莫夫就已跟随米哈伊尔·拉扎列夫搭乘“巡洋”号巡航舰开始了为期三年的环球航行。并于之后一路升迁,从“智神”号风帆巡航舰的舰长(1829年)当到了分舰队的司令(1854年)。
说起拉扎列夫,他也是个传奇的海军冒险者。拉扎列夫曾在1812年的俄法战争中指挥过著名的但泽登陆。1813年,拉扎列夫率“苏沃洛夫”号从喀琅施塔得启航,到达阿拉斯加海岸,历经3年完成了环球航行。而后更是驾驶“和平”号小巡航舰舰长参与沙俄对于南极大陆的首次勘探,并作为海军上校指挥着搭载74门火炮的“亚速”号风帆战舰参与了1827年的纳瓦里诺海战。而纳希莫夫也以中尉的身份参与了这次海战。(图为拉扎列夫)
对于纳西莫夫来说,纳瓦里诺海战无疑是绝佳的海战范例,俄国舰队跟随英法联合舰队同奥斯曼土耳其作战。在海战中,军舰数量处于劣势的联合舰队击败了奥斯曼土耳其的60余艘舰船,大获全胜。此时他摩拳擦掌,试图再次复现纳瓦里诺的场景。
此时俄海军对于土海军已有封锁之势。但紧随而来的风暴天气却迫使沙俄海军调离部分舰船回港修整。此时的俄海军只有3艘风帆战列舰和几艘其他类型战舰,风暴天气还让当时队内唯一的一艘风帆巡防舰回防求援。俄海军仅存的3艘风帆战列舰虽然实力较强,但受到风暴天气影响,其中的2艘风帆战列舰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坏。在锡诺普要塞城防面前,俄海军仍不敢妄自行动。
与此同时,奥斯曼帕夏的土耳其分舰队从锡诺普出发不久也遭遇了风暴天气,加上海军侦察到了锡诺普-巴统补给航线上有沙俄海军出没的迹象。因此在11月23日,帕夏便指挥整个分舰队退回至锡诺普海湾的锚地规避。此时驻扎在锡诺普港内的奥斯曼舰队有7艘风帆巡防舰、3艘护卫舰以及2艘蒸汽运输船,共计12艘舰船,拥有510门火炮。但这支舰队主要由中小型帆船构成,缺乏足够的大型风帆战列舰。
由于沙俄海军的3艘军舰已在港外游弋,因此奥斯曼帕夏计划在援兵到来前固守在锚地内,将补给舰队中的运输船放置在内部以躲开炮火,7艘巡航舰和3艘轻型巡航舰紧贴弧形港湾的海岸展开,依托海湾周围海岸炮台上的近40门火炮共同组成严密的防御。因此在战场上出现了神奇的一幕:俄军兵力较少,但基本控制航线,等待援军抵达;土军兵力较多,且有要塞掩护,但俄军的虚张声势令奥军不清楚俄军兵力,不敢贸然出港迎战。不过由于对锡诺普海防的信任,此时土军舰队并未保持时刻警觉,帕夏甚至让水兵上岸进行休息。
海战爆发
就在两军对峙期间,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援军终于抵达,俄海军少将诺沃西利斯基率3艘风帆战列舰、2艘蒸汽巡航舰赶来与纳希莫夫会合。此时纳西莫夫手上的风帆战列舰已达6艘,在之后还有3艘武装汽船赶来增援,火炮数量达到720门,纳希莫夫的舰队实力大增。
并且在这里头,还拥有可以发射开花弹的70余门火炮。这种又称为“爆破弹”的炮弹是工业革命以来,海军武备变革的重要一环。在15-19世纪的风帆战舰海战当中,绝大多数前装滑膛炮发射的是重量不一的实心弹,木质舰船遭到实心弹攻击后确实会造成损伤。但由于火炮布置一般处于船体水线以上,且实心弹并没有爆炸效果,所以在海战中经常出现,上层甲板被实心弹打的千疮百孔,但水线船体无大碍的风帆战舰,这类战舰一般还能保持舰船平衡,并在简单修补后可以重新参战。
为增加火炮威力,欧洲多国的工程师曾先后制造不同样式的爆破弹。最著名的当属法国技师亨利·佩克汉斯提出,并在两年后即1824年设计出来的佩克汉斯炮。其使用的30千克重的开花炮弹与以往炮弹相比,增加了木制弹托与延时引信。其发射的炮弹可以对木制舰船造成“破洞”的同时,还会对其造成爆炸损害,产生大火。正因开花弹的特殊攻击能力,早在19世纪30年代,英法主力舰只均大幅提升了开花弹在舰船火炮炮弹中的占比。而俄国海军所使用开花弹的时间则更早,只是由于安全性等原因一直处于少量使用的状态。
说回正题,在援军赶到后,纳西莫夫遂决定于11月30日,向困守在锡诺普湾的土耳其舰队发起攻击。纳西莫夫安排如下,俄国舰队排成两列纵队,以6艘风帆战列舰打头阵,纳希莫夫与赶来增援的诺沃西利斯基各率领3艘风帆战列舰(前者为“玛利女皇”号(旗舰)、“康斯坦丁大公”号、“切什梅”号;后者为“巴黎”号、“三圣徒”号、“罗斯季斯拉夫”号),而两艘蒸汽巡航舰“卡尔古”号与“库列夫奇”号则作为机动兵力配合主力舰作战。为达成欺骗战术,所有俄舰均悬挂英国国旗,假装为支援土舰的联军舰队,前进到近距离再下锚开火。
11月30日(一说为18日,这里采用30日),黑海出现大雾天气,纳希莫夫趁机指挥舰队转向巴夫拉角和锡诺普角航行。同时由于英国国旗的欺骗战术,使得土军一度认为是英军的支援部队赶到,便放松警惕,舰队指挥官奥斯曼帕夏甚至还开始做会晤英国人的准备。此时,俄舰的右列纵队以左舷对着土舰,左列纵队以右舷对着土舰,俄舰队占领有利阵位后迅即换悬俄国旗帜。
中午12时30分,伴随着大雾的散去,土军突然发现对面的“英国舰队”换成了安德烈旗,顿时发现是沙俄舰队的“偷袭”,土耳其舰队旗舰“阿夫尼安拉”号巡航舰发现后立刻开火,锡诺普港内的战斗打响。
由于俄舰队已抢先占据绝佳阵位,因此土舰从一开始就遭到了俄主力舰的侧舷齐射。而俄舰中的开花炮弹杀伤巨大,开战半小时后,锡诺普土舰当中的“防夫尼安拉”号和巡航舰“法兹雷安拉”号就已被击毁搁浅。同时,开花弹在击中土舰后产生了猛烈的大火,而大火所造成的浓烟又使得锡诺普的岸防炮台在大雾消散后陷入了“致盲”状态。土舰原本计划让巡航舰依靠4、5、6号炮台进行还击,结果这样一折腾,不仅土耳其的“涅吉米·费尚”号巡航舰被打的横冲直撞,其背后的第5、6号炮台也应浓烟干扰而无法发挥作用。
由于俄舰的火力压制,战局在一小时后彻底转为一边倒的局面。港内的土耳其舰船被打的千疮百孔:土耳其“尼扎米耶”号突围失败被俄舰击沉;2艘蒸汽巡航舰中的“埃雷利”号被击沉,另一艘“塔伊夫”号则幸免于难突围成功,而剩下的舰船则基本搁浅港内。由于土舰已基本全灭,纳希莫夫命令开花炮弹打向锡诺普的岸防炮台,数小时后,炮台完全被俄舰压制,并最终遭遇完败。此役土军2艘军舰沉没,9艘搁浅,仅1艘逃离战场,官兵死伤3000余人,包括分舰队司令长官奥斯曼·帕夏在内的多名舰长及数百人被俘。而俄军无一舰沉没,仅有30余人阵亡,200余人负伤,可谓大获全胜。
战后余波
此战作为风帆军舰的最后几场大海战之一(一说法认为,前文提到的纳瓦里诺海战标志风帆时代的结束,此处将其称为“之一”),具有特别的军事价值。此战当中,俄军利用土军大部舰队回返首都,英法舰队尚未完全进驻黑海,土军依赖海运等关键要素,成功迫使实力较弱的土军补给分舰队躲入锡诺普港内;同时借助天气因素(大雾)以及援军优势,成功封锁锡诺普港并一举摧毁其要塞与舰队。此战也使得纳希莫夫一战成名,并夺取了黑海的制海权。消息传到圣彼得堡,沙皇命令举城欢庆。
从技术角度出发,此战虽然被许多人认为是“木帆战船的消亡”(本文标题也采用这种说法),但在实际作战中我们也会发现,俄土两军的主力舰船仍是大量的木制风帆军舰为主,俄军所依靠的仍是旧有的6艘风帆战列舰,且在海战中并未存在后世诸如铁甲舰那般的“代差”存在。这其中固然有英俄关系恶化,导致英国扣押俄国蒸汽机订单的直接影响。但我们也不难在战役中发现,即使是蒸汽军舰这种新型武备,也是在发展中不断试错才最终推广的。
不过,虽然蒸汽军舰并未成为锡诺普海战的关键因素,但俄军所使用的开花弹,却成为了海军新技术的成功实践典例。虽然在前文提到,英法等国的工程师早已创造出多种类型的“爆破弹”,但直到锡诺普海战以前,还从未有海军强国在海战中使用过开花弹进行作战。许多海军专家还认为,使用开花弹的火炮和与之配套的大型船只无法进行海战,然而锡诺普海战证明,开花弹对当时木制的风帆军舰具有毁灭性的效果,这一实践是将木帆战舰“打入冷宫”的重要原因。
当然,俄军在此次战斗中也并非“所向无敌”。例如在对土军“塔伊夫”号蒸汽明轮巡航舰的拦截和追击中,俄军就感受到了风帆战舰在航速上的不足之处,虽然早期的蒸汽军舰仍需要风帆作为辅助动力,但已将蒸汽机作为主要动力使用。仅是用风帆军舰拦截一艘受伤突围的明轮船就已感到力不从心(“塔伊夫”突围成功),如果遭遇敌方主力蒸汽军舰,后果不堪设想。而在克里米亚战争的后半段,随着英法舰队的到来,仅拥有木制风帆的俄军,将遭遇1853年土军相似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