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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还小的那个时代,火车对很多大人或许都比较陌生。但是在我的故乡,恰恰相反,火车还很常见。当初詹天佑在修铁路的时候,火车就开始跑北京了。
钢铁厂需要的煤炭,矿石都是要靠火车运来。钢铁厂内还有自己的火车。有三对大红轮子的蒸汽机车头,每天炼好的铁水,剩余的钢渣,都装在巨大的罐车里运出来。
铁水送去铸造铁块,钢渣倾倒在河边。渣罐车里的钢渣还是火热的,遇到了河水,迅速蒸发,腾起巨大的蘑菇云,老远都看得见。那蘑菇云和课本上的图片如此相似,以至于我曾一度认为那里就是在搞原子弹。因为是原子弹,所以只能躲着远远地看。即使自己出于好奇,想走近一点,大人们也吆喝着赶我们走开。
钢铁厂里处处是危险,火车,汽车,拖拉机,马车,被哪个撞上了都是非死即伤。高炉冶炼的铁水,钢渣,焦炉烧结的焦炭,那更是危险。这类高温的物品,经常会爆炸飞溅。无论是哪种,沾上一点就是烧伤烫伤。至于生产过程中伴生的各种气体,硫化氢,一氧化碳,二氧化硫,三氧化氮,有味道没有味道的都可能中毒。
现在的孩子顶在头上怕晒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没法相比。当初家长是怎么把孩子养大的,而且都是放养,现在想想都后怕。可是在当时却是再平常不过了,大人们因为上班经常不在孩子身边,小孩子们就自己玩自己的。
玩什么呢,即便是城市,小孩子也没有什么玩具。
拍元宝算是曾经风靡一时的游戏之一吧。我们玩的元宝可不是上坟烧的那种元宝。虽然也是纸做的,但它是用两条纸十字交叉,依次向内折叠,相互嵌套形成成四四方方的一块。
游戏的玩法很简单,就是轮流用自己的元宝用力去拍放在地面上对方的元宝,如果对方的元宝翻过身来就算对方输。作为赢者可以拿走对方的元宝做战利品。为了能够赢,各人做的元宝。越来越厚,越来越大。有的小朋友为此特地去找包装用的牛皮纸。
游戏要讲规则的。有了别出心裁的竞争,自然是把现有的市场格局搞坏。于是大家改成拍烟盒。
所谓烟盒。就是香烟的包装纸。那时候的香烟都不用硬纸盒装,而是用印刷好的包装纸那种软包装。因为香烟包装规格是统一的,每包20支。所以香烟的包装纸大小也是一样,就是图案不同而已。把香烟包装纸,我们俗称烟盒,收集起来,折叠成需要的形状,相对纸元宝而言要公平得多。
于是收集烟盒就成了孩子上学以外重要的功课。因为有了不抽烟的家长,所以在家里没有烟盒可以收集。为了搞到充足的存货去玩这个游戏,我每次出门眼睛都盯在地上,看看有谁抽烟后扔掉的烟盒。
显然在路上拣烟盒是个运气的事情,增加点概率的烟盒收集就免不了要关注垃圾堆。当然这里也一样需要有些运气。一次我在垃圾堆里发现了烟盒,捡起一看,里面包着一口痰。太恶心了!我们吐痰都是对着墙根,或者马路牙子人踩不到的地方吐,就是擤鼻涕也是抹在墙上或者树皮上,哪里有吐到烟盒里的。这样的事情虽然并不是经常发生,遇到一次就让人膈应半天。
孩子们对烟盒的需求量很大,大人们抽烟的速度赶不上我们的需求。我有一些同学家长在装潢印刷厂工作,那里恰好在印制香烟的包装纸,于是这些家长下班就顺带一些印好的烟盒纸回来。印刷好的烟盒还没有裁剪,在一张纸上用剪刀裁开来就是许多张烟盒。一时间到处都充斥着这种散发油墨气息而不是烟草气息,图案崭新而且统一的烟盒。很显然,这种烟盒的泛滥又是坏了规矩。
长大后知道了经济上的通货膨胀,也明白了劣币驱逐良币的道理,更有一个新词叫做“内卷”来形容非理性的内部竞争。但那时候大家还小,没有那么多的专业知识,只是拍烟盒不再流行,再换玩其它的。
纸做的玩具终归还是轻贱,后来流行的子弹壳,就比较实在了。
那时候弹壳并不罕见。部队有枪,警察有枪,大一点的单位里武装部和民兵也有枪。每年都训练打靶,每年都有弹壳。特别是那些在部队里的父母,总能够给孩子提供源源不断的储备。
那些到手的弹壳还是崭新的,甚至还有黄铜弹壳,据说是日本三八大盖的子弹。我小的时候,全国解放已经很久,抗美援朝都开始写入历史课本,没有想到抗日战争遗留下来的子弹还在使用。
黄铜弹壳是小朋友收集的上品,其次是镀铜的,尽管小一些,但也还是亮闪闪的。我的父母不在部队工作,是钢铁厂职工。因此我只有去废铁堆里找弹壳。废铁堆里找出来的品相自然就差点。由于是露天存放,锈蚀的很多。偶尔还会拣到弹夹,甚至是子弹头。
弹壳的玩法也很简单,只需找一段砖墙,与砖墙平行距离三四米处画一条线,大家把各自的弹壳向墙上砸,反弹后落地位置决定次序,弹壳如果反弹太远超过了那条线,就丧失了进入下一步的权限; 没有超过那条线的,按照各自弹壳与划线接近的程度,距离近的优先。优先者站在自己的弹壳位置上,用手中弹壳去击打其它人的弹壳。如果丢中了,就算赢,可以继续,如果没有中,就轮到下一个比较靠近那条线的弹壳主人。
玩过弹壳的人都知道,弹壳开口的地方比较薄,靠近底火的部分相对厚,也更重。如果加上弹头,有了它的配重,弹壳可以丢得更平稳,准确率会提高。即便不考虑这个,弹壳加上弹头会长出一截,丢中的概率也会更大。所以那时候带着子弹头的弹壳很受大家青睐,只是不大容易得到。
后来就有小朋友带来了真子弹,在墙上不知道怎样就敲炸了。虽然没有人受伤,弹头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但那声音真的很响,响到惊动了大人。弹壳是如此危险,以至于家长们纷纷反对。孩子们的弹壳被没收,轰轰烈烈的活动戛然而止。
弹壳没有了,于是大家开始玩弹珠。
弹珠的游戏规则和弹壳一样,只是弹壳换成了各种玻璃球。弹壳要瞄准丢出去,圆圆的珠子则是要弹出去。就是食指勾过来,配合拇指夹住玻璃球,然后拇指用力弹出。这游戏不但需要手指力量,而且需要瞄准技巧。
万顺是这项游戏的佼佼者。与我们大家不同,他是用拇指和中指夹住玻璃球,食指在前面挡着。瞄准之后,食指伸开,像是打开保险,随即拇指弹出。玻璃球从他手中飞出,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接着就是撞击的一声脆响。
他不但瞄得准,还会打出“定子儿”。就是玻璃球击中对方后并不弹开,而是滴溜溜地在原地打转。这样就保证了自己下一次射击的地点能够依然靠近其它剩余的玻璃球。
几次游戏下来万顺赢得多,我们输得多。没有精准的手法,输过之后可以去买玻璃球来补充,一分钱三颗,走街穿巷的小贩那里就可以买到。甚至有小贩每天放学时候会专门蹲在学校门口兜售麻糖,杏干这类零食和包括玻璃球在内的各种小玩意。
如果父母在玻璃厂工作,那么下班之后可以给孩子带回那种透明的玻璃弹珠,当然还有毛玻璃的。因为毛玻璃的弹珠不好看,小伙伴们大都嫌弃不要。父母在瓷厂的工作的,则是给孩子带回来陶瓷做的珠子。说是陶瓷,其实是粗瓷,没有上釉那种。
无论是毛玻璃弹珠还是瓷弹珠,都因为丑陋而便宜。而且它们还有一个共性,那就是表面不够光滑。因为在手上不打滑,所以弹出去很准。从这个角度衡量,它们还是很有价值的。
于是该不该带它们玩就有了争议。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大家妥协:可以一起玩,但如果输了,要交出带玻璃花的。玻璃花就是玻璃珠里有漂亮的颜色,形状像是花瓣。我不知道那些色彩缤纷形如花瓣的东西是怎样弄进去的,为此还砸碎过一颗玻璃珠,结果还是没有弄明白,白白损失了一颗玻璃球。
万顺也常常找我玩玻璃球。我输过几次,尽管心有不甘,还是不敢和他玩了。万顺自己不在乎,反正他还可以从别人那里赢玻璃球。他的玻璃球多到最后都用来打鸟了。没错,他很奢侈地用玻璃球做弹弓的子弹来打鸟。
我曾亲眼看到他打了一堆麻雀,用棉线把腿栓住,一大串提着回家。他说最好打的其实是柳燕。虽然柳燕飞起来速度很快,但大多时候是张着翅膀滑行,飞行轨迹好判断。所以只要掌握好提前量,一打一个准。至于麻雀,他的秘诀是等着麻雀落在地上的时候,瞄准麻雀前面一点的地上发射,弹珠触地会反弹起来,麻雀虽然机警,但是不会判断玻璃球反弹的轨迹,所以多半是躲不开的。
能够打鸟,说明弹弓这种东西危险系数太大,家长和学校老师都禁止。即使不禁止,我恐怕也不会用玻璃球打弹弓。无论打中没打中小鸟,玻璃球都要损失很多,我哪里舍得。盈波就不同了,弹玻璃球的水平与我相当,我们在一起玩互有输赢。但是我的玻璃球少,只有四五颗,输光了就没得玩,每次遇到连输就收手。他却不在乎,口袋里始终有充足的玻璃球,好像是输不光一样。后来得知那是他从家里拿跳棋的棋子,被他妈妈发现了,揪着耳朵骂。
(待续)
图:网 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