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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莫名奇妙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我一直困惑我的问题:我的故乡究竟是城市还是农村。那高耸的城楼和残破的城墙分明告诉我那是一个城市。如果说是城市,那里比比皆是的菜地却又更像是农村。
在记忆中我每天上学放学都要经过菜地。种地的农民已经使用机井抽出地下水来浇地。电闸一拉,冰凉的井水就从胶皮管道里喷涌而出,水花四溅。我们上学放学时候遇到了菜地浇水,总会逗留在泵房外的水渠边玩一会儿水。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非常清澈,即使用手捧起来喝,大人看见了也不会制止。特别是炎热的夏天,喝一口冰凉冰凉的井水,再用它来洗一把脸,那是再惬意不过啦。
经过菜地的孩子们可不是全然无害的。有时候我们也会偷偷拔地里的萝卜,掏白菜心来吃。有谁种菜还一天到晚盯着啊?于是农民在靠近路边的菜地都种上豆角。豆角生吃味道涩涩的,据说还有毒,所以对付顺手牵羊的过路行人十分有效。再后来农民学会了建温室大棚,黄瓜番茄这类所谓“细菜”就都搬到大棚里去了。大棚往往是靠墙而建,用钢筋或者竹篾做架子,蒙上塑料布,包裹得严严实实,能够供人出入的大门还上了锁。种种事情之后,我们路上的收获就完全是凭运气了。
曾经有一次我看到田地里刚刚翻过泥土中隐现着几颗土豆。因为已经被农民收获过一遍,能遗漏下的个头都很小,甚至毫不夸张地说,那可真正是土“豆”。我一边捡一边翻动泥土,竟然发现有一整株土豆被翻起来的泥土盖住了,没有被收走。我揪着枝干用力一拔,居然有几颗鸡蛋大的土豆连带泥土一同滚了出来。这株苗或许是那块地里最矮小的一棵,不然也不会被泥土盖住而被忽略。但是它却贡献了我此次捡土豆最大的收获。相比其它只有蚕豆大小个头的土豆,它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当然还有接下来一整晚的快乐。
这件事情过去许久,我至今依然印象深刻。据说这类的事情后来被外国人拿去总结,叫什么“帕雷托法则”。在农村里可没有那么多让人背不住的名词解释,没有什么比收获更快乐吧?
说是农村,我的父母都在上班,而且都是城市户口。城市户口可是有户口本的。户口本虽然不大,寥寥几页纸,但是上面盖着红章。
红章意味着经过政府认证。那时候需要红章的地方很多,不只是各级政府机关下发的通知文件,家里的户口本,出差住宿的介绍信,劳动竞赛的奖状,无论在哪里,红章都毫无例外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我家里有一只小木箱,父母把重要的东西都放在里面。除了那个户口本,里面还有很多各种颜色的票票,有的可以用来买煤买肥皂,有的可以用来买布买棉花,还有的可以用来买肉买油买鸡蛋。不管它们的颜色尺寸甚至是上面的数字有怎样的不同,无一例外的,它们都有圆圆的红章。
有了红章自然就是重要的。家里所有重要的东西父母都存放在这个小木箱里。父亲说,如果家里不幸失火,只要抱起这个木箱跑出来就可以不担心其它了。
红章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可是没有红章的也很重要。一次我做纸工,需要硬一些的纸,我于是从这个箱子里翻了翻,特地找了一个没有红章的硬纸卡片出来。纸工做了一半,父亲下班回到家里。他看到我剪下来的卡片,问我是从哪里找到的。我如实回答。被严厉批评了之后,我知道那是爸爸的毕业证书,虽然没有红章,但是上面有圆圆的凸起的钢印,钢印也是很重要的,而且比红章还重要。这次事件之后,小木箱就被大人藏到了我找不到的地方。
有点扯远了,话说回来,我的故乡就的的确确算是城市了。尽管城墙已经破败,甚至还被拆除了很多,但是城墙里面的可以算城市,城墙外面的可以算农村。
比如我的同学二楞。二楞的父母原本是农村的。后来因为招工,他父亲进了钢铁厂,他便跟着父亲来城里上学。可是他家住在城外,在洋河南,所以还算是农村。
二楞是外号,本姓刘,家里排行老二,因为农村都上学晚,所以虽然是同学,但他比我们都大一岁。孩子们都在成长的时候,年龄差一岁,体能上就会差很多。他会掏大梁骑自行车。
那时候的自行车只有两个尺寸,二六或者二八,就是车轮的直径是二十六英寸还是二十八英寸。那时候自行车是家里重要的交通运输工具,没有谁骑自行车是纯粹作为运动,至于为儿童而造的小自行车更是从未见过。
家里作为工具的自行车通常是二十八英寸的。孩子们个子矮,坐在这样的自行车座位上,脚肯定是踩不到脚蹬。于是就必须利用自行车三角形框架中间的空挡,把一条腿,甚至半个身子从自行车水平的大梁下面穿过去。这样骑自行车,双脚往往不能踩到底完成一周循环,只能手握车把,向下踩一脚后马上恢复平衡姿势,然后再重复踩下去。显然这样骑车需要技巧,但首先需要点勇气。毕竟要驾驭那么一个比自己大很多的钢铁家伙不是闹着玩的。
二楞靠此绝技获得的不只是一个外号, 还赢得不少羡慕的目光。他自然而然就有了一圈小朋友的拥趸。经常在马路上见到他挑大梁风驰电掣一般在前面领头,一帮孩子跟着他跑在后面。
我们没有自行车可以骑的小伙伴们都去扒马车。马路上看见马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不然这两个词怎么都有一个“马”字?我们都是先追着马车跑,等到速度和马车一样的时候,只要抓出马车,把整个身子伏在车尾的平板上,让两腿悬空就可以了。马车哗哗地向前奔驰,身子随着颠簸上下起伏,如果身下的平板有缝隙,你可以看到道路飞快地向后抽。
赶车的人一旦发现了偷乘者,也不需要废话,扬起手中的鞭子就抽。赶车人多数不是真的抽我们,但是鞭哨啪的一声甩得很响,非常吓人。这种情况下我们就松开手,从马车上跳下来。当时电影里游击队是在铁路上扒火车,很勇敢。我们在马路上扒马车,也很勇敢。
(待续)
图:网 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