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辉丨宋本胡次和《太玄集注》复原及相关问题考论

学术   2024-10-04 08:30   北京  

内容摘要:胡次和《太玄集注》是继司马光《太玄集注》之后又一部集《太玄》注释之大成的著作,约成书于南宋宁宗庆元年间,原十二卷,今存残宋本不足一卷。《永乐大典》中抄录了此书,故可结合残宋本对此书进行复原。胡氏《集注》直接集录的《太玄》注有五家,其中“范云”为范望《太玄经解赞》,“司马云”为司马光《太玄集注》,“章云”为章詧《太玄经》注,“邵云”为邵雍《太玄准易图》,“郑云”则很可能为郑刚中《经史专音》。其中章、郑、邵三家之书皆已亡佚,故三家之说独赖胡氏《集注》得存。此外,胡书亦可校正今日流传之范、司马二家书中不少讹误,校勘价值不小。复原此书不仅可推动《太玄》文献的整理与研究,亦可弥补学术史上的缺环,丰富和深化对《太玄》学史、《易》学史乃至宋代学术史的认识。


关键词:《太玄集注》  《永乐大典》  胡次和  司马光  范望


国家图书馆藏宋刻《太玄经》残帙(索书号:11324。以下简称“残宋本”),仅存卷六(共三十七叶),因其中不见书名、作者名等信息,《中华再造善本》影印出版此本时将书名径题作“太玄经”,作者则题“汉扬雄撰,晋范望、宋司马光等注”。然稽诸文献,可知此本曾为傅增湘先生旧藏,其《宋刊胡次和太玄经集注跋》一文,通过比较残宋本与《永乐大典》所录胡次和《太玄集注》(以下简称“《集注》”),已确证残宋本实即南宋人胡次和所作《太玄集注》,并且指出:“其《集注》全本,《大典》逐卷悉予收入,若得好学者重为摘录,按目编定,当可复还旧观,使数百年湮沈之籍复见天日,其为功顾不伟哉!”据傅跋可知,围绕胡书的诸多问题,如胡次和事迹、所引诸家出处,以及文本复原等,都有待进一步考察和解决,而其中文本复原无疑是最重要的工作之一。笔者在整理《永乐大典》(以下简称“《大典》”)中“玄”字韵文献时,也意识到胡氏《集注》确可据《大典》复原,且其书对《太玄》乃至《易》学研究都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与意义。有鉴于此,乃董理其书,虽不敢当傅先生所谓“好学者”之名,庶几可使学界重睹胡氏《集注》之貌,以佐学术研究之需。今就复原过程中所涉及的诸问题略作考论,以求教于方家。


一、胡次和及其《太玄》注


关于胡次和其人,清人编撰的《胡先生次和传》云:

胡次和,江源人。庆元间,撰《太玄集注》十二卷,第十一卷王涯《说玄》,司马光《读玄》《说玄》《太虚历》,第十二卷《易玄星纪谱》,皆附焉。

按,此段文字末尾小注云“张氏《内阁书目》”,故知出明人张萱等所编之《内阁藏书目录》,此目卷二著录:“《太玄集注》十六册,全。宋庆元间江原胡次和著,第十一卷唐宰相王涯《说玄》五篇,司马光《读玄》《说玄》《太虚历》,第十二卷《易玄星纪谱》,皆附焉。”两相比较,大同小异。不过,仅就《内阁藏书目录》而言,尚看不出胡次和的师承,但《宋元学案补遗》将胡次和置于《景迂学案补遗》之内,则意味着胡次和的学术渊源可由晁说之上溯至司马光一脉。景迂即晁说之,字以道,《宋元学案》载:“先生慕司马文正公之为人,故以‘景迂生’自号。文正著《潜虚》,未成而病,属先生补之,先生逊谢不敢。然文正之门,传其《太玄》之学者惟先生。”晁说之生于北宋仁宗嘉祐四年(1059),卒于南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庆元”为南宋宁宗赵扩年号,共六年。建炎三年至庆元元年(1195),相距六十六载。若胡次和确曾直接师从晁说之,则应在晁说之晚年时,且此时胡次和年龄尚幼。晁说之传司马光之《太玄》学,而胡次和又师承晁说之,故胡氏后来作《集注》等书,其实是渊源有自。
《集注》一书,《内阁藏书目录》之外,《南雍志》《国史经籍志》《千顷堂书目》亦著录为十二卷;然《藏园订补郘亭知见传本书目》《藏园群书经眼录》皆著录为十卷,盖因傅氏只见到《集注》卷六残本,未见全书。而司马光《太玄集注》为十卷,故推测胡氏《集注》亦作十卷。今据《内阁藏书目录》,可知此书明时犹存全帙,故云“十六册,全”,其于第十一、十二卷内容言之凿凿,更足见其可信。因此,胡氏《集注》为十二卷,应无可疑。
《集注》目前仅卷六部分尚有残存,《藏园群书经眼录》有过详细描述,与前引《宋刊胡次和太玄经集注跋》恰可互相补充。据傅说,可知其所藏《集注》残本系南渡初浙本。而据刘韶军的统计,现存《太玄》版本共77种,而宋本仅此一种。因此,胡氏《集注》虽属残本,其版本价值仍不容小觑,如能利用《大典》来复原宋本《集注》,确如傅先生所说,乃是一件居功甚伟的事情。
《大典》“玄”字韵所录《集注》,主要见于卷四九二四至卷四九三四。《大典》先列《太玄》正文,正文之下抄录注文。所抄注文主要有三家,一是陈仁子《太玄辑注》(以下简称“《辑注》”),二是胡次和《集注》,三是林希逸《鬳斋集》,分别以“陈仁子辑注”“胡次和集注”“林希逸鬳斋集”作为引文标识,三家引文之间空两格以示区别。所引胡注,贯穿《太玄》经文和传文(下文将专门讨论这一问题,此从略),故推测《大典》应抄录了《集注》全书。证之残宋本,可知推测完全成立。因此,若能熟悉《集注》的基本体例,全书内容基本可据《大典》予以复原。
除《集注》外,胡次和又著有《太玄索隐》,《内阁藏书目录》著录:“《太玄索隐》二册,全,宋庆元间胡次和著。”《南雍志》著录:“《太玄索隐》四卷,存者四十一面,不知著者姓名。”《千顷堂书目》亦著录《太玄索隐》四卷,故知《内阁藏书目录》所说“二册”,应是每册二卷。《太玄索隐》的内容,据张縯序可窥一斑,其云:“余里中友胡君晋杰抱《玄》遗编,独究终始,总其数而为之图,探其赜而见于论。龙虎鸟龟,纯正阖辟,凡《玄》词之所该,必图列之。至于天日、律吕、五行、音声与《玄》应者,悉不遗也。其伦类所通广且奥,推秒法以合《太初历》,尤前人之未至者。若《玄》之首赞《踦》《嬴》,虽不一二条析,然微显阐幽,中涵至理,子云所以有待于后世者,晋杰其庶矣乎!”可知相比《集注》的广集诸家之说,《太玄索隐》偏重于胡次和个人的见解发明,其中不仅有注释文字,更配有图像。
清人朱彝尊撰《经义考》时,胡次和二书皆列入“拟经”类,又皆注云“未见”,在介绍胡次和时,也只是转引《内阁藏书目录》寥寥数语而已,可见即使博学如朱氏,对胡氏其人及其书亦所知甚少。尽管由于文献不足,今日对胡氏事迹的考察也很有限,但对《集注》一书,则可据《大典》进行复原,此则较朱氏更为幸运一些。

二、《集注》复原的若干问题


在依据《大典》复原胡氏《集注》时,有几个较为重要的问题需要先行解决,主要涉及《集注》之底本、体例等方面。残宋本的存在,为相关考察提供了巨大的帮助。
首先,必须确定胡氏《集注》的底本。胡书汇集了范望、司马光、郑氏、章氏诸家之注,其中前二家最夥,故《集注》中的《太玄》原文应是以二者之一为主。范本时代虽早,但因胡次和师承源自司马光,所以胡氏以司马光《太玄集注》为底本的可能性也不小。通过考察《集注》残本中的异文,判定胡次和《集注》是以范本为底本,同时部分文字可能吸收了其他版本的异文,或是采纳了司马光的校勘意见。司马光作《太玄集注》时,曾详细记载所见诸本(包括陆绩本、宋衷本、范望本、宋惟幹本、王涯本、陈渐本、吴祕本,共七种)的异文,在《集注》残存部分,所涉及的诸本异文共53条。其中,胡本与范本相同者41条,这说明胡氏所用底本应该是一个与范本更为接近的本子,当是出自范本系统。不过,剩下12条异文中,胡本有7条与司马本相同,这说明胡氏很可能部分采纳了司马光的意见。同时不能忽视的是,胡本也存在一些独有的异文,可能是传抄中产生的讹误。总之,考察《集注》残宋本异文可知,尽管《集注》中《太玄》原文有部分异文可能来自他本,或是被胡次和有意改动,或是在流传过程中产生了讹误,但绝大多数异文同于范本,所以胡氏底本最有可能是范本。职是之故,在复原《集注》时,十二卷的起止便可据万玉堂本范望《太玄经解赞》进行划分。
其次,胡氏集录诸家注时,是全部集录,还是部分集录。从残宋本来看,胡氏所集诸家之中,范望、司马光二家是全录,其余诸家则是摘录。理由是,各首首辞、赞辞之下,除司马光有阙注的条目外,皆录有“范云”“司马云”,将这些注文与万玉堂本范望《太玄经解赞》、司马光《太玄集注》进行比较,可知除个别字词增损以及误引外,胡氏基本是全录二家注。至于“郑云”“章云”等,则并非每条之下都有,可见胡次和对郑、章注应是摘录而非全录。再将《集注》残存部分与《大典》进行对读,可发现残宋本中“司马云”“郑云”“章云”皆被《大典》全部抄于“胡次和集注”之下,唯独缺少“范云”。这应是由于《大典》在抄录胡次和《集注》之前,已抄录了陈仁子《辑注》,而陈书也将范注全部收录,故《大典》在抄录胡书时将其中的范注省去,以避重复。不过,《大典》省略范注的工作做得并不彻底,比如在《少》首的次五、次六下,仍保留了范注。有鉴于此,在据《大典》复原《集注》时,也应将范注补入(可依据范望《太玄经解赞》)。
再次,胡氏对《首》《测》之外的九篇传文是否有集注。《太玄》中天、地、人三玄共八十一首,为经文;《首》《冲》《错》《测》《摛》《莹》《数》《文》《掜》《图》《告》十一篇,为传文。由于司马光所作《太玄集注》只注释经文和传文《首》《测》,剩下九篇传文则付之阙如;那么,作为司马光再传弟子,胡次和作《集注》时是否也如此呢?《太玄》经文见于《大典》卷四九二四至卷四九三二,传文主要见于卷四九三二至卷四九三四。其中,各条经文之下皆明确标注“胡次和集注”,故可确定胡书中经文部分皆有集注。而在除《首》《测》之外的九篇传文中,“胡次和集注”这一标志也出现了73次(《冲》4次,《错》2次,《摛》5次,《莹》6次,《数》3次,《文》1次,《掜》4次,《图》25次,《告》23次),这足以说明胡次和对传文部分同样进行集注。所以,在从《大典》中辑出《集注》时,也应将传文部分的范注一并辑出。
最后,《集注》中《玄》首符号的画法。与常见的横式画法不同,残宋本《集注》中的首象画法横竖结合。如《割》首常见画法为,残宋本则作《止》首,残宋本作《坚》首,残宋本作循其规律,《集注》在画首象时,由上自下,方、州、部、家分别用横线、竖线、横线、竖线表示,玄画为一(),则画一条横线(方、部位置)或竖线(州、家位置),玄画为二()则画两条横线(方、部位置)或竖线(州、家位置),玄画为三()则画三条横线(方、部位置)或竖线(州、家位置),由此组成首象。此种做法,应是借鉴自古代的算筹计数法。从实用角度来考虑,横竖结合式画法较之于纯横式画法,更不容易产生讹误。由于古人书写或印刷多用墨,一旦墨汁渲染开来,或印刷时板刻磨损,玄画二()、玄画三()就很容易讹为玄画一()。如《止》首本是三方二州三部二家,《大典》本第二画讹成了玄画一,于是便变成了《疑》首符号,相应的,文字也讹作“三方一州三部二家”。而改成横竖结合的画法,则可有效避免玄画形近而讹的可能。因此在复原时,为了突出《集注》的这一特色,《玄》首符号最好是全部改从残宋本中横竖结合的画法。

三、《集注》所引诸家考论


胡次和所集诸家,除前引傅跋所提到的“范云”“司马云”“章云”“郑云”四家外,还有“邵云”之邵氏。今据诸家注文,略考如下。
其一,《集注》中所谓“范云”,正如傅增湘所说是指范望《太玄经解赞》。如前所述,为避免与陈仁子《辑注》重复,《大典》在抄录《集注》时,除传文部分保存了范注外,几乎将经文部分的范注全部删除了。但也偶有例外者,如《止》首有四处“范云”与“司马云”并列。这四条注文恰好也保存在《集注》残宋本中,并且也标为“范云”。然而,这几条“范云”恐非出自《太玄经解赞》,四条注文如表1所列:



国家图书馆藏残宋本《太玄经》(《中华再造善本》影印)
表1所列四则异文,全部见于《止》首,胡本所引范注与万玉堂本迥异,颇令人生疑。再仔细校对《集注》残宋本中的其余六首所引范注,虽偶有个别字词差异,但未见如以上四条这样截然不同者。颇疑以上四条“范云”,很可能不是范注,而是“郑云”。据残宋本《集注》来看,“郑云”有时会置于“范云”之前,如《坚》首首辞之下,便是依次罗列“郑云”“范云”“司马云”。因此,有可能是胡次和在抄录诸家注文时误将“郑云”题作“范云”,又没有再将真正的范注补上,故有此误。陈仁子《辑注》同样被抄录进《大典》中,并排在胡次和《集注》之前,其中所引《止》首范注与万玉堂本完全一致,这愈加证明胡本所引这四条“范云”并非范注。有鉴于此,在从《大典》辑录《集注》时,凡是《集注》所引范注与万玉堂刊本范注截然不同者,应持怀疑态度,并予以注明。
其二,所谓“司马云”,正指司马光《太玄集注》。在《集注》残宋本中一律写作“司马云”,然后抄录注文。但在《大典》中,除题作“司马云”之外,也有部分题作“温公《集注》云”。称“温公”,颇见尊崇之意。同时,《大典》中的“司马云”,常讹作“四马云”“可马云”“马云”“司云”“司为云”等。有些讹误,必须通过与司马光《太玄集注》对读才能意识到,如《闲》首初一注,《大典》所录作:“郑云:土复土,王四季,小寒将复,丑为子,阴乃雌之象。四马施,施,式豉切。一阳而当日之夜,君不君之象也。君德龙也,失道而见闲于臣,故曰‘蛇伏于泥’也。无雄有雌,则终莫受施,无君有臣,则泽不下达矣。”按,“四马施”颇不可解,据司马光《太玄集注》才知应作“司马云”,以下文字为司马光注,不属“郑云”。此外,将《大典》中所引司马注与司马光《太玄集注》对读,可知其中部分司马注也偶有脱漏。如《玄测序》“昼夜之测,或否或臧”下司马注:“否,音鄙。宋曰:‘否,不善也。’范曰:‘臧,善也。’”此条《大典》本全脱。又如《干》首次六,司马注:“驯,顺也。六逢福而当昼,干而至于极大,如木之干乃至于天,盛之至也。然以正顺而致之则吉,以邪逆而致之则凶,故曰‘贞驯’,‘顺可保也’。”《大典》本脱“顺可保也”四字。由于残宋本所存七首中都全文抄录了司马注,所以《大典》本中的脱文更可能是抄录时所致,胡氏原本则不脱。因此,凡是与司马光《太玄集注》对校时所发现的《大典》本胡书之讹、脱、衍、误处,在复原时,可据司马光《太玄集注》审慎改正。
其三,《集注》中频繁出现的“章云”,指北宋学者章詧。《宋史·隐逸传》载:“章詧字隐之,成都双流人。少孤,鞠于兄嫂,以所事父母事之。博通经学,尤长《易》《太玄》,著《发隐》三篇。”实际上,除《太玄经发隐》外,章氏还撰有多种《太玄》注释之作。《郡斋读书志》《文献通考》皆著录章氏《太玄经注》十四卷、《疏》三十卷。《大典》本《集注》在引章说时,除最为常见的“章云”起首外,还有“章詧云”“章疏云”“章氏疏”“章氏疏云”“章注云”等写法。据此推测,胡次和所依据的可能是章詧的《太玄经》注。另外,《大典》本《集注》中还出现两次“张云”,分别见于《更》首和《玄·摛》,疑皆为“章云”音近而讹。《玉海》载:“皇祐五年闰七月二十五日,章詧上《太玄经发隐》三篇。‘章詧’一作‘张詧’。”《续资治通鉴长编》仁宗至和元年下则载:“甲寅,益州布衣张詧为本州助教。詧,双流人,通经术,善属文。性澹泊,屏居林泉,以养生治气为事,尤深于《太玄》,著《发隐》三篇,《讲疏》四十五卷。田况上其《发隐》,特录之,詧辞不拜。”可知章詧之“章”又写作“张”。
其四,《集注》所引“郑云”,傅增湘曾怀疑是郑刚中,但未有明证,今细考之,郑氏即郑刚中应无问题,但郑氏之书则非《周易窥余》,而更可能是《经史专音》。《集注》引郑说,最常见的标识方式是“郑云”,此外则有“郑氏云”“郑氏《音训》云”等方式。据“郑氏《音训》云”这一标识来推测,郑书或名为《太玄音训》。然遍检历代公私目录,未见有郑姓作者所著之《太玄音训》之类的著作。盖郑书流传不广,故未见著录。胡氏《集注》约作于庆元元年(1195),则郑书必成于此前。又郑氏多次引及《群经音辨》《集韵》《复古编》等书,其中《复古编》成书最晚,约在大观四年(1110)前后,则郑书约成于大观四年至庆元元年之间。傅增湘推测“郑氏”可能是郑刚中,理由是“北山精研易学,著有《周易窥余》也”。今按,郑刚中字亨仲,号北山,生于宋哲宗元祐五年(1090),卒于南宋高宗绍兴二十四年(1154),《宋史》卷三七〇有传。郑刚中曾于绍兴十一年任川陕宣谕使,绍兴十二年任四川宣抚副使,在蜀任职六年,本传载“刚中治蜀,颇有方略”。考虑到扬雄为蜀人,则郑刚中确有可能因任职蜀地之故而注《太玄》。郑刚中著作颇多,有《北山集》三十卷、《周易窥余》十五卷、《经史专音》五卷、《左氏九六编》三卷等。《周易窥余》系郑刚中晚年之作,卷首有绍兴二十二年自序,谓“窥窃《易》家余意,缀缉而成也”。今观全书,专解《周易》,无一语及于《太玄》,因此胡次和所引郑氏《音训》应不是出自《周易窥余》。不过,郑刚中所撰《经史专音》,则很可能就是胡次和所引之书。此书宋元目录皆无著录,凌郁之推测此书“未及刊刻,或刻而未传”,盖为实情。郑氏有《经史专音序》一文,其中云:

凡字书一音者,《韵略》科以四声,各从本韵,用之无疑。自一音以上,韵辄圈之,附圈者,皆字之有他音者也。甚矣!他音之多岐而专音之易失也。后学狃于传诵,初或失真。场屋之间,迫于晷刻,义复不审。往往谓圈字可以通用,而不知六经百氏,固有专读之音,误取谬用,所不能免。予病此,近为旁通书,取音一以上经史有专音及名物定号不相为用者标于上,而以又音系其下,训释可以发明者疏于后,本字外事实可以资益者并载之。盖简而易见,辨而可守也。惟是《韵略》音注比《释文》容有不同,而予于圈字,其去取亦各有音,别为叙例附序之后。通号曰《经史专音》,凡五卷。

据此序可知,《经史专音》一书旨在辨析一字多音现象,其所据语料则是“六经百氏”。然“经史专音”之名,及“取音一以上经史有专音及名物定号不相为用者”一语,都只提到“经史”而不及“百氏”,似说明此书专门讨论经书与史书中的文字读音,而不及子部、集部之书。但是,格外强调“经史”大概有两个原因,一是此书所讨论的文字主要出自经史,在讨论时则博引四部;二是以“经史”代指群书,犹如以“诗书”代指群经一样。因此,在《经史专音》一书中注释《太玄》的文字读音,是有可能的。再仔细看《集注》所引郑氏《音训》的文字,则以上推测成立的可能性更大。兹引二例如下:

《上》首注,郑云:“上,是掌切,升也。按,上训高者,是亮切;训升,是掌切。下训卑者,胡贾切;训降者,胡嫁切。高卑之为上下者,一定之体也。升降之为上下者,不定之用也。古人辨此甚严,学者亦宜分别。《上》象《升》卦,故用此音。”


《增》首次五注,郑云:“庳,音婢者,下也;音卑者,下之也。‘泽庳其容’,当用平声。”

以上二条,皆辨析一字多音现象,尤其强调“专音”,即同一文字,含义不同,音亦有别。如“上”字训升,当读是掌切;训高,则读是亮切。此种细微区别,即使古人也常常不辨而通用,而纠正此弊恰是《经史专音》之目的。胡次和所引“郑云”,除辨析文字音读之外,也有疏通句意者,这与《经史专音序》中所说“训释可以发明者,疏于后”亦相合。《经史专音序》中又说“本字外事实可以资益者,并载之”,即多载异说以备参考。而《集注》所录“郑云”中常出现“闻之师曰”之类的文字,恰是“并载之”的具体体现。因此,推测《集注》所引郑氏注,更可能出自郑刚中《经史专音》。
其五,《集注》中又常见“邵同”“邵云”“邵作”二字,此邵氏应即邵雍,所引邵说则出自《太玄准易图》。此类文字皆见于各首解题及首辞下,凡言“邵同”者,即谓邵氏观点与前说同,如《周》首解题下,先列举“范云”“郑云”“司马云”三家观点,最后书“邵同”二字,即谓邵说与司马光同。凡云“邵云”“邵作”者,则是邵说与前说有异。如《闲》首解题下,先列举“范云”“司马云”“章云”三家观点,然后书:“邵作阴家,准《屯》。”此即表明邵氏与章詧观点不同,因为章氏以《闲》准《坎》。再如《剧》首初一,范望认为日入箕宿十一度,《集注》于范注后书:“邵云十度。”
《集注》中所引邵说,当为邵雍《太玄准易图》。《玉海》引《中兴馆阁书目》云:“晁说之以光《太玄历》、邵雍《玄图》合而谱之,为《易玄星纪谱》二卷。”此《玄图》当即《太玄准易图》。朱彝尊《经义考》“拟经”类于《太玄准易图》下注云“未见”,盖已亡佚。然书虽亡佚,但邵雍之序犹存,见晁说之《嵩山文集》。《大典》卷四九三六亦录此序,卷四九三七又有《八十一首准卦气自五音而起图》,其下云:“右图即康节《太玄准易图》,而加之五音,以明卦变之所自也。”今将《集注》中所录邵氏观点与此图相验,所言《玄》首星度,若合符契,故知《集注》所引邵氏即邵雍。因邵氏著作为图,故胡氏在集录其观点时,不能如集录他家那样直接抄录,只能先将图像转换成文字,再予以简短说明。
综上可知,胡氏《集注》直接集录者五家,其中“范云”为范望《太玄经解赞》,“司马云”为司马光《太玄集注》,“章云”为章詧《太玄经》注,“邵云”为邵雍《太玄准易图》,“郑云”则可能是郑刚中《经史专音》,而非《周易窥余》。由于司马光《集注》已囊括了宋衷、陆绩、范望、王涯、宋惟幹、陈渐、吴祕七家之说,故胡氏《集注》所集家数实际多达十一家,可谓集大成之作。

四、《集注》的价值与意义


胡氏《集注》的重要性,概括起来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保存多家已亡佚的旧注,弥补了学术史上的缺环,丰富了后世对《太玄》学史乃至宋代学术史的认识;二是能够校正现存《太玄》注本的讹误,对整理和研究范望《太玄经解赞》、司马光《太玄集注》等都具有较高的文献学价值。
(一)保存多家已亡佚的旧注
在胡次和《集注》之前,司马光撰有《太玄集注》六卷,辑汉人宋衷《太玄解诂》,吴人陆绩《太玄释文》,晋人范望《太玄经解赞》,唐人王涯《太玄注》,宋人宋惟幹《太玄解》、陈渐《演玄》、吴祕《太玄音义》共七家之说,并折中诸家,下以己意,故实际包含八家之说。八家之中,宋以前四家,北宋四家,注释水平都很高,故司马光此书颇受后人推崇。但是,就当时《太玄》研究的整体情况来看,司马氏之书仍有遗珠之恨。尽管八家之中,宋人注释已占半壁江山,但仍有一些水平较高的《太玄》注未被采入,如邵雍《太玄准易图》,章詧《太玄讲疏》《太玄发隐》,苏洵《太玄论》,林瑀《太玄经注》《太玄经释文》等,皆在司马光之前,且具有较高的学术水平,但司马光并未辑录。胡次和《集注》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司马光《太玄集注》在此方面的不足。胡氏不仅全部辑录了司马光《集注》,也吸收了邵雍、章詧等人的注释,较之司马本家数增多,显然更具“集注”的特点,此其优点之一。此外,在司马光之后,又出现了一些质量较高的《太玄》研究成果,如晁说之《易玄星纪谱》、郑刚中《音训》等。在此情况下,重新编纂一部《太玄集注》,不仅可弥补司马本之不足,同时也可以对司马光之后的《太玄》研究进行总结。胡次和编撰《集注》,很可能就有这方面的考虑。
胡氏《集注》所集诸家注中,章詧《太玄经》注、郑刚中《经史专音》、邵雍《太玄准易图》今皆亡佚,故三家之说独赖胡书得存。仅就保存下来的内容来看,三家皆不乏卓识,对《太玄》研究颇有裨益。先看章詧《太玄经》注。李焘论及章氏学说云:“其说以范望为宗,望所否者辄改正之。大抵《玄》之吉凶专在昼夜,而子云之辞或奇奥难晓,诸家往往迷悮,指凶为吉,违背经义。詧独以昼夜订其辞,于吉凶无所差,比诸家诚最优焉。”章詧如何以范望为宗,又如何改正范注之失?此类问题恰可据胡氏《集注》获得解答。章詧以范望为宗,故经常疏解范注之难懂者,如《迎》首首辞“阴气成形乎下,物咸溯而迎之”下,范注云:“行属于水,谓之迎者,言是时阴在物初六,《姤》卦用事,日以消阳,形成于三,阴息物衰,向而迎之,故谓之迎。”其中“《姤》卦用事”一句不易理解,故章詧疏解云:“注谓‘《姤》卦用事’,盖《姤》初六一阴而遇五阳,故引以为义也。”至于改正范注者,更是屡见不鲜,如《玄·摛》“死生相摎,万物乃缠”一句,范望注认为是在说月亮,云:“上句言天日之宜,此言死生,知说月也。月明生而魄死,魄生而明死,死生之相摎扰,故万物亦缠绵而成就也。”章詧则说:“万物相搅以死生,复以死生相摎而无穷已,故曰‘死生相摎,万物乃缠’也,谓缠续而不绝。注谓月,非也。”判定赞辞吉凶是注释《太玄》的主要内容之一,而在这方面,章詧与范望也常有意见完全相反之处。如《夷》首次二:“阴夷,冒于天罔。”《测》辞曰:“阴夷冒罔,疏不失也。”范注云:“二为平人,在阴之位,阴自夷平,虽冒天罔,不为罪也。虽疏于罔,不失正平也。”其意以次二为休(吉),然章詧云:“二居夜,小人也。当平人之世,独以阴邪之道而为事,违义戾时,如冒天罔,虽天罔恢恢,然而疏大不可漏失之也。此赞咎之甚,范以为休,何迷耶?”可知章氏以次二为咎,与范望意见相反。范注讹误既多,章詧有时候便不免批评范望学力不足,如《玄·数》“方嬴入玄”一句下,范注云:“方满则入玄,玄,天也。”章詧显然不同意范望以玄为天的说法,于是说:“‘方嬴入玄’者,谓三统以正,可复于玄也。注谓‘玄,天也’,此昧玄之义也。天地形气,有象之物,非玄也,是知范未为知玄者也。”对范望以天释玄的做法,现代学者韩敬也曾予以驳斥,而实际上早在宋代章詧便已指出范注之非。范望以注《太玄》而留名后世,后世注释《太玄》者,多以范注为宗,如陈本礼《太玄阐秘》等就多据范注立说。章詧却说“范未为知玄者”,敢于指出并改正范注之失,较之墨守范注者,难能可贵。
郑刚中之著也颇多新见,理应在《太玄》研究史上占有一席之地。首先,郑注最突出的特点是偏于小学,对《太玄》文字字形与字音的辨析几乎到了巨细不遗的地步,此点上节已有论及,此处再举一例,以窥郑氏从小学入手改正范望之失的卓识。《玄·图》“天甸其道,地杝其绪”下,范注云:“甸之言挺也,杝谓施大之也。绪,业也。言天挺立其道于上,地则施大其业于下,阴阳错杂,以生万物也。”郑氏云:

甸之言挺也,天挺立其道于上。师说:“甸与奠同,挺当作定。范望承误立说,犹之《难》首训揣为差,《羡》首谓爽为次也。岂欲以挺对扡言之欤?”按,挺,拔也,直也。甸,从田从勹,天子五百里内田也,无直与拔之义。《孟子》曰:“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则“甸”宜训定矣。旧说甸之言乘也,本出“四丘为甸”之说,以其出革车一乘,故与乘同音也。以说“天甸其道”,则尤乖疏也。扡,时义切,牵也。扡,丑彖切。注云“扡谓拖大之也”。按,大犹牵长也,故以说地。扡其绪也,本或作“施”,传写误也。

范望释“甸”为“挺”,并由此谓“天挺立其道于上”,此即所谓“承误立说”。郑氏则引其师说,以“甸”通“奠”,训为“定”,较之范注更为合理。郑万耕也说:“甸,通作奠,置也。”所谓“置”,也就是“定”,“天甸其道”即谓天奠定其道于上,与《玄·摛》所说“天地奠位”之“奠”意思相同。
其次,郑氏除注释字形、字音外,在疏解文意时也常能改正范注之失。如《夷》首上九:“夷于耇,利敬病年,贞。”范注云:“九为老极而在夷世,世虽平易,养老乞言,伤于思虑,故言‘夷于耇’也。恭敬守道,尽力为礼,故病。极年无愆,故贞也。”郑云:

敬病,注云“恭敬守道,尽力为礼,故病”。按,恭敬守道则志不淫,尽力为礼则气不乱,夫何病之有?闻之师曰:夷于耇,言衰老之人力伤而志平也。利敬病年贞,言于是谢病引年以全其贞,乃人所敬而身所利者也。注乖经旨,不足取也。

相比之下,郑注无疑更为合乎情理。且郑注除改正范注之失外,也时常驳斥当代人之误说。如《玄·图》“七十二策为一日,凡三百六十四日有半,踦满焉,以合岁之日而律历行”一句下,范望云“《玄》之有踦满,犹年岁之有闰月也”,郑氏云:“此谓年有闰月以合岁之气,《玄》有踦满以合岁之日,大略相似也。林瑀因此而立象闰之说,言大略相似可也,直以为象闰,谬矣。”此即驳斥林瑀之说。据郑樵《通志》,知林瑀著有《太玄经注》十卷,但今已亡佚。故通过《集注》所引郑注,不仅可窥见郑氏学说的特点,也可略知林瑀学说之一二。
章、郑二家之外,胡氏《集注》还保存了宋代邵雍的许多观点。《太玄准易图》在宋代《太玄》研究史乃至《易》学史上其实都产生过较大的影响,如晁说之撰《易玄星纪谱》,便是“以温公《玄历》及邵康节《太玄准易图》合而谱之”,其后张行成又在晁、邵二氏的基础上进一步著成《翼玄》。由于《太玄准易图》已亡佚,所以今日基本只能从晁、张二人著作中来考察邵雍的相关观点。而胡次和《集注》的辑出,又可多一个了解邵雍学说的渠道。从《集注》所引邵雍观点来看,邵雍与诸家在《玄》首家性、星度、所准《易》卦等问题上往往存在差异。家性差异,如《穷》首,范望注云“人玄阴家,六水中上,象《困》卦”,邵云:“阳家,准《困》。”司马光同邵雍。《更》首,范望谓是“阳家”,邵雍认为是“阴家”,与司马光同。星度差异,如《进》首下,范望注说“《进》之初一,日入奎宿一十五度”,邵云:“十四度为正。”就星度上的差异而言,邵、范常相差一度。所准《易》卦之差异,如《夷》首,范望认为准《大壮》,章詧准《震》,邵雍主张准《豫》,与司马光同。比较发现,邵雍与范望不同之处,往往与司马光相同。史载“司马光兄事雍”,又载“雍疾病,司马光、张载、程颢、程颐晨夕候之”,可知司马光与邵雍交从甚密。既然如此,则二人在《太玄》问题上有相似的学术观点便也不足为奇。
(二)校正范望《太玄经解赞》
《大典》在抄录《集注》时虽将其中大部分“范云”予以删除,但仍有部分范注被保存下来。更重要的是,在《集注》所引“司马云”“郑云”等旧注中,也保留了部分范注,有的甚至还专门讨论了范注的得失。此类注文的存在,不仅可以校正今本《太玄经解赞》中的一些讹脱,更可加深对《解赞》的认识。在复原《集注》时,以万玉堂本《太玄经解赞》校勘《集注》中的范注,发现不仅《解赞》可改正《集注》中不少讹误,《集注》也可解决《解赞》中不少问题。
其一,《集注》可改正《解赞》之讹误。最典型的一个例子见于《礥》首次五:“拔车山渊,宜于大人。《测》曰:拔车山渊,大位力也。”万玉堂本范注:“家性为礥,土而为礥难。山渊象也。车在其中,唯大人而拔之。五为天子,故称大人。民溺于世,唯大位而济之也。大位,谓若周公东征,禹导九河,是其力也。”《集注》引郑云:“耐,古‘能’字。注云‘唯大人耐拔之’,或作‘而’者,字讹缺也。范注‘能’皆作‘耐’,其作‘能’者,乃后人所改也。”(按,《大典》本此条误置于次四后,复原时当改正)据此可知,今本范注中的“耐”字或讹缺作“而”,或被改作“能”。今遍检万玉堂本中注文,没有一处作“耐”者,而作“能”者则多达一百余处,足见万玉堂本中“耐”字基本都遭到了后人改动。而“耐”讹作“而”者同样也不止一处,如《》首次二“荧狧狧,不利有攸往”下注文:“从一至二,道数尚微,始当匍匐,而进取。狧狧,贪欲之意也。今而见其光明,后进承阳,失其家性,故不利有所往也。”其中“今而”一句义不可解,若作“耐”字,则释为“今能见其光明”,语义便豁然畅通。同样的,《更》首次七《测》辞“更不更,能自臧也”下注文:“而自否臧,玄之道也。”其中的“而”字更应是“耐”字之讹,与原文“能自臧也”相合。无独有偶,《太玄经解赞》中的“矢”字也多遭后人改动。《羡》首次六:“大虚既邪,或直之,或翼之,得矢夫。”胡氏《集注》引郑云:,古‘矢’字,经皆从古,其作‘矢’者,后人误改也。”今检万玉堂本中经文“矢”字,除《羡》《疑》《沈》中从古之外,其他如《戾》首次五、次八,《务》首次四,《礼》首次五、次六中皆已被改作“矢”,此即郑氏所谓“后人误改也”。
其二,《集注》可补正《解赞》中不少脱漏,其中多者达数十字。如《中》首解题,万玉堂本注:“此首名也。天玄阳家,一水下下,象《中孚》卦。”仅16字,而《集注》引范云:“此首名也,天玄阳家,一水下下。《易纬》卦气起《中孚》,《玄》准《易》,故家性起中,以象之一部一家为下下,一部二家为下中,一部三家为下上。二部一家为中下,二部二家为中中,二部三家为中上。三部一家为上下,三部二家为上中,三部三家为上上。”据此可知万玉堂本脱去81字。以《集注》校《解赞》,可确定《解赞》确存在脱文的例子很多,再举二例如下:(1)《闲》首“上九,闲门以终,虚”,万玉堂本范注:“家性为闲,世自闲闲,又有恶人欲入其室,九为位终,终自闲防,故虚也。”《测》辞“闲门以虚,终不可实也”,万玉堂本范注:“虚己受贤,故终不实身以情欲也。”《集注》引郑云:“终虚,《测》注谓‘终不实身以情欲’,赞注谓‘终不实内以恶人’,其义一也。”据此,知万玉堂本赞辞注脱“终不实内以恶人”一句。(2)《玄·错》“《释》也柔而《坚》也刚”下,万玉堂本范注:“物脱枯也,下刚以革奸也。”《集注》引郑云:“注云‘刚折奸也’,折伏奸慝,要在坚刚也。”可知万玉堂本脱“刚折奸也”一句。
当然,除了改正万玉堂本中的讹误、脱漏外,胡氏《集注》在改正万玉堂本之衍文、错简等问题上同样有帮助,限于篇幅,不再赘述。总之,若能充分利用胡氏《集注》整理和研究《太玄经解赞》,必有更多的收获。
(三)校正司马光《太玄集注》
司马光《太玄集注》历来颇受学者推崇,但流传过程中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讹误。中华书局1998年曾出版过刘韶军点校本《太玄集注》(以下简称“刘本”),据《前言》所说,知刘先生是以明抄本为底本,而参校本中除明正统年间《道藏》本、嘉靖三年张士镐本外,也包括《大典》本。刘先生在整理时利用《大典》本校出明抄本很多讹误,这是值得肯定的地方,但也有些许不足。一者,《大典》本中实际包括胡次和《集注》与陈仁子《辑注》二本,刘先生一概称之为“《大典》本”,失于辨析;二者,明抄本误而《大典》本不误者,在刘本中既未改正,也未出校,失于不察。有鉴于此,今试将胡氏《集注》所引司马光注与刘本进行校读,以进一步揭示胡本之校勘价值。
其一,胡本多有能补整理本之脱漏者。如《玄测序》“阳推五福以类升,阴幽六极以类降”下,刘本注文:“阳为出,阴为入。阳为显,阴为隐。阳为善,阴为祸。”胡本作:“阳为出,阴为入。阳为显,阴为隐。阳为善,阴为恶。阳为福,阴为祸。”可知刘本脱6字。《交》首初一下,刘本:“范曰:‘冥,暗昧也。交于鬼神,虽在冥暗,不以精诚,神弗福也。’”胡本引司马曰:“范曰:‘冥,暗昧也。交于鬼神,必以肃敬斋也,贞,精诚也。交于鬼神,虽在冥暗,不以精诚,神弗福也。’”覆检《道藏》本《太玄集注》及万玉堂本《太玄经解赞》,皆有划线诸字,故知刘本脱漏。又如《更》首“次八,驷马跙跙,能更其御。测曰,驷马跙跙,更御乃良也”,刘本注:“光谓:八为祸中,故曰‘更其御’也。更御以象改任贤人,使修政治也。”胡本:“光谓:八为祸中,故曰‘驷马跙跙’,以象国家不安也。然当日之昼,故曰‘更其御’也。更御以象改任贤人,使修政治也。”按,划线诸字,《道藏》本《太玄集注》亦有,故知刘本脱漏。类似的例子颇多,可知刘本对胡本乃至《道藏》本的利用可能尚不充分。
其二,胡本可改正刘本不少明显讹误。如《戾》首“次六,准绳规矩,不同其施。测曰,准绳规矩,乖其道也”,刘本:“光谓:准平绳直规方矩圆,所施不同,皆可为法。”胡本所引《集注》,“规方矩圆”作“规圆矩方”,与《道藏》本同。准平绳直、规圆矩方皆是常理,故整理本讹误断无可疑。除字词讹误外,刘本中部分注文的位置也明显不对。如《中》首首辞“阳气潜萌于黄宫,信无不在乎中”下,刘本无注,而胡本有:“首者,明天地以阴阳之气,发敛万物,而示人法则者也。黄,中之色也。《中》直冬至之初,阳气潜生于地中,如人之居宫室也。信无不在乎中者,扬子叹三仪万物变化云为,原其造端,无不在乎中心也。信,辞也。”此段文字刘本误置于首辞之前。再如《礥》首解题下,刘本注:“礥,下珍切,又音贤。阳家,木,准《屯》。宋曰:‘礥,难也。’光谓:物之初基,必有艰难,唯君子能济之。”胡本无“宋曰”以上的12字。此12字应在首辞“阳气微动,动而礥礥,物生之难”之后,刘本一概置于解题下,显然不妥,而胡本、《道藏》本皆不误。此种将首辞注误置于首辞之前的错误,刘本中颇多,仅卷一的十三首中就有《中》《礥》《闲》《少》《戾》《上》《干》《》《羡》《差》《童》《增》共十二首存在这一问题,而在胡本及《道藏》本中位置皆不误。刘本若能充分参核胡本和《道藏》本,调整注文位置,当不会出现注释与原文不相对应的错误。

五、结语


胡次和晚年所作《太玄集注》,约成书于南宋宁宗时期,共十二卷。此书明代犹存,至清代而亡佚,今日所存者仅宋刊残叶而已。然据《永乐大典》“玄”字韵存卷基本可复原此书。通过对残宋本中异文的考察,可知胡次和《集注》是以范望本为底本,同时可能吸收了其他版本的部分异文,或是采纳了司马光的校勘意见。在集录诸家注时,胡次和对范望、司马光二家注应是全录,其余诸家则是摘录。将《大典》所录与残宋本相校,可知《大典》本为避免与所辑陈仁子《太玄辑注》引录之范注重复而省略了《集注》中的范注,其他内容则基本全部予以保留。因此,使用《大典》复原《集注》时,只要再据万玉堂本《太玄经解赞》补入范注,基本就能还原《集注》全部文本内容。胡次和直接集录者共五家,分别是晋范望《太玄经解赞》,宋司马光《太玄集注》、章詧《太玄经》注、郑刚中《经史专音》、邵雍《太玄准易图》。若再加上司马光《集注》已囊括的宋衷、陆绩、范望、王涯、宋惟幹、陈渐、吴祕七家,剔除重复,则多达十一家,确为集大成之作。
从学术研究的角度来看,《集注》一方面可以校正现存范望《太玄经解赞》、司马光《太玄集注》等书中的不少讹误,对《太玄》文献的整理和研究都具有较高的文献学价值;另一方面,《集注》保存了章詧、郑刚中、邵雍等多家已亡佚的旧注,有效弥补了学术史上的缺环,丰富了后世对《太玄》学史、《易》学史乃至宋代学术史的认识。

本文发表于《文献》2024年第4期,为省篇幅删去注释,如需引用请参考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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