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有点后悔。
因为此后的一小时里,对话一直笼罩在一股阴郁的氛围里。
A过得并不开心,工作机械重复,对金融也谈不上兴趣。
她每天坐在那里,心里空空的,全靠毅力坚持给自己上紧发条。
只等每天下班回去,闷在被子里大哭,哭完醒来继续备考专业证书。
来源:pexels
我问她:“为什么不考虑换个行业,记得你喜欢看书,也喜欢写东西?”
A的回答也并不让人意外——
“可是,证已经考了一大半了,大学也是学的这些。”
“离开这儿,我也不知道可以干什么。”
“写东西我也不够专业,能有什么竞争力呢?”
这些话,她之前就说过差不多的。
还记得那是毕业前夕,大家坐在各自的床上畅谈未来,A叹了口气:
“其实真的不喜欢学的这些东西,但也已经走到这里了;
感觉不容易,坚持了这么久,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A一直像只闷头耕地的老牛,孜孜不倦、勤勤恳恳,哪怕耕的是一块贫瘠的土地。
A的状态让我不禁开始思考:
是不是及时放弃,反而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另一位读书会认识的朋友,大刘,和A有着类似的经历。
他很喜欢研究文史哲,本科却听从父母的安排,学了当时比较火的金融经济类。
他说,大一第一堂战略管理课,老师问在坐的同学:“大家,有没有初步的就业目标啊?”
同学们挨个回答,清一色表示想去投行、去四大看看;
自己脸红憋成猪肝,着急得要死,躲在后面悄悄问别人:
“四大是哪四大?” 迷茫得像落队的羔羊。
他说,自己就像那流水线上下蛋的母鸡,半推半就地:
被引进一条不明所以的道路,前进的过程中充满迷茫与彷徨。
那四年里,一直在做一件事:
啃哧啃哧地埋头赶路,一边赶路,一边往回拽着可能要偏离航道的自己:
去参加新闻社的活动,心里总带着隐隐约约的羞耻感,于是用周末报考证班来弥补;
即使不喜欢本专业的课程,也会自我麻痹式地往图书馆跑;
用时间上的投入,来掩盖心不在焉的自责。
到了大三,宿舍6人,5个都在考经济类的研究生,大刘短暂地动摇了一阵;
来源:pexels
他不喜欢做学术,并不知道要这个学历干什么,可身边长辈劝他:
“不要总是犹豫,考研对就业有帮助,权衡好就赶紧去做吧。”
“你考了这么多证书,加把劲一鼓作气,以后简历上多好看。”
于是,又是半推半就的,大刘再次成了生产线上的母鸡。
只是这次,这份坚持没有以往那么容易。
每天早上六点,他和其他室友一样,拿着折叠小板凳去图书馆门口排队,边啃包子,边默记知识点。
哪怕胡子拉渣,头发长到可以扎起揪来,也无暇在意。
就这样,早六晚十,一路扛着。
晚上十一点熄灯了,也不太敢早睡,把头埋在枕头里,塞着耳机,放着音频课件,巩固白天背诵的知识点。
直到现在,大刘也不太明白,当时那种对自己的“狠”劲儿是哪里来的,这似乎是一种惯性。
那种并非发自内心的坚持,真的很让人心累,且后继乏力。
考研前两个月、掐断娱乐活动200天时,大刘开始感觉强烈的不适,在痛苦中怀疑一切的意义;
他再也没法给自己打气说:“加油,上岸就好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坚持,却有一百个理由劝自己再忍一忍。
“已经努力这么久了啊。”
“也许再忍一忍,就会好起来了。”
“这都没法做下去,换个专业换件事,也是一样吧。”
“不想让父母失望,也不想被看扁。”
仿佛一只被“主人”丢进滚轮的白鼠:
低头选择奔跑,因为跑完会有一些奖赏,也因为主人满怀期待的凝视。
奔跑的时候很累很痛苦,但真的不敢停下,不敢放弃;
怕没饭吃,怕让“主人”失望,更怕面对放弃之后的不确定性。
如今的大刘,依然还在这条令他怀疑的路上坚持着;
回看过去的经历,经常是一句“如果当时...”哽在喉中。
只是如今有了孩子,放弃的沉没成本太高了,他选择继续埋头,往前推着自己。
从前我也认为,“放弃”是让人又羞耻、又害怕的两个字。
因为总觉得,它背后的潜在含义是认输、是失去,更怕被评价为“没有恒心”,这会让人感到深深的无力。
带着这些顾虑前行,就像在树林里走路,走出了二十里,看见“此路不通”的指示牌;
硬是不想调头,还是要去亲自撞南墙,证明自己。
来源:pexels
这里总结了以下几种可能的原因:
1)、坚持是一种熟悉:
在大刘和A的故事中,他们有很多机会做出改变;
在改变的机会出现时,人通常会面对两种情绪:
一种是继续坚持,承受已知的痛苦;
另一种是掉头,去直面未知的恐惧。
痛苦和恐惧,都不让人好受,但眼前的痛苦是熟悉的,熟悉的就是安全可控的。
于是,宁愿呆在安全的熟悉感中,也不愿意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在生活中其实并不罕见,我们总是埋怨痛苦,却又不自觉亲自把自己推入痛苦中去;
这是一种“强迫性重复”,通过一遍又一遍重复过去的痛苦,来获取熟悉与掌控感。
2)、外部声音的内摄
A告诉我,她尝试过和朋友说过想要放弃工作的想法,希望得到一些建议和安慰。
面对她痛苦、纠结的状态,很多朋友都认为,放弃不失为一种选择;
但同时也委婉地表示,为她感到可惜,毕竟已经坚持了这么久。
A表示,每每被工作折磨得在深夜大哭时,放弃的念头总会格外坚定。
可到第二天,只要一想到朋友、父母的话语,那种“感到可惜”的想法又像一根藤蔓一样缠绕上她。
她陷入了严重的“内摄”,全盘吸收外部信息,不加整合,就将它们视作自己的一部分。
因此,即使无比痛恨眼前的生活,那些“你应该感到惋惜”的声音,还是会萦绕在耳边,让她纠结、动摇。
A有一对权威型父母,从小会对她提出各种要求;
为了对抗“被父母抛弃”的焦虑,她习惯性全盘接收他们的要求。
随着年纪渐长,即使父母不再过多约束她,她还是会和以前一样,过多地参考外部信息。
内摄已成为她惯用的防御机制,将童年时期的父母内化了;
那些声音就像根植在她内心的大喇叭,循环播放,使她听不清自己原本的想法。
3)、滑坡谬误: 做不好A,就做不好B\C\D
家长总喜欢对孩子说这样一句话:
“这点事都坚持不下去,你还能做好什么?”
当时我对这句话深信不疑,总觉得只要一直坚持,自己什么事都可以做好;
相反,如果眼前事做不好,其他事也不可能有什么起色。
我的个人价值,与“能不能做好眼前的事”牢牢绑定在一起,逐渐变得畏首畏尾,很怕失败。
这是很典型的滑坡谬误:
做不好A,就做不好B\C\D,上纲上线,乱给自己贴标签。
怀揣着对个人价值丢失的恐惧,不得不攥紧手中唯一的一根稻草。
心理学者Bruce Y. Lee,在回溯自己“半途而废”的一生后,做出了一个非常动人的比喻:
生活是草原,而不是甬道。
曾经的他,非常热衷于做5年或者10年规划,迫切希望自己成为某个领域的大牛;
但随着不断的尝试、强迫自己坚持、无奈放弃,他发现:
自己就是一个无法保持长久热情的人。
可在这个过程中,唯一不变的,就是他对“探索”的热情。
于是,他下定决心不再给自己框定某个角色、制定过于长久的计划。
当他不再执着于某条路径时,世界反而变得广阔起来。
他开始不带目的地交友,摆脱了“走在一条既定道路”的需求,对生活的可能性更加包容。
学会放弃一条甬道,他反而收获了整片草原。
就连曾经拒绝他的咨询公司,也主动找上门来。
Bruce建议,在我们评估要不要放弃某件事时,最好要想清楚以下几点:
1、对“未来更不好”的预估,你是有过尝试还是依据假设;
2、除了重复性的坚持,你还能做什么,你的价值感来源有哪些?
3、如果要坚持,是为了什么坚持呢?结果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吗?
考虑好这些后,如果真的打算放弃,不用急着立马停止手头的事情,可以逐渐转移精力的重心;
来源:pexels
比如,如果不喜欢现在的职业,那有感兴趣的方向吗?
打个比方,如果喜欢写作,可以先试着每天抽空写一段,培养手感;
时机成熟后,去尝试着投稿,一方面检验自己的水平,一方面也获得一些客观的反馈。
坚持一段时间后,再问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愿意将它作为职业?
如果还不清楚自己的兴趣所在,则可以多做尝试。
相比埋头苦耕,持之以恒地探索,看似“三天打鱼”,实则更是一种对人生负责的态度。
最后,有一句很戳我的话,想送给大家:
在错误的道路上,放弃,就是前进。
将视野拓宽,也许你会发现,自己并没有放弃,只是在更广阔的领域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