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王致仕
文摘
2024-07-22 11:30
上海
阎罗王有任职期限，这个问题很早以前就说过。不过，期满卸任与主动离职还不是一回事。在我读过的志怪作品中，很少见到阎罗王提及离职的愿望。这并不能说明那些阎王个个都做得开心，因为一般入冥的人能被阎王接见一次就不错了，怎么可能知道对方的职场规划。但是下面这个神奇的故事，竟然描述了冥府的最高领导人阎罗王及泰山府君离职的过程，可算是冥府政治史研究的重要史料：南宋末年，宋度宗朝的宰相马光祖于1273年去世，四年后，他的一位门客林月溪也无疾而终。林月溪当时被阴差领着，来到一处官舍，上面写着“泰山府君之殿”。进殿一看，居中坐着的竟然是自己的老主翁马光祖，不由喜出望外。马公遇到故人，也很高兴，将他带入内堂，叙谈旧事。林月溪问马公，不知我因何罪，被阴差追摄到这里？马公说，我现在担任泰山府君，因生前家中有一疑案，临时请你过来做个证人。你的阳寿还长，待会就会送你回去，只要别吃这里的东西就行。说着又谈到另一位忠烈殉国的宰相江万里。马公介绍说，江公在这里担任阎罗王，于是领着林月溪去拜见。林月溪见到江万里，不由感慨：您阳间为宰相，阴间为阎王，可谓功德圆满，阴阳通吃。江万里皱着眉头说：“没为鬼官，是岂予心所欲哉？”谁想在冥府做官啊！马光祖听了也频频点头。林月溪脑筋灵活，意识到两位长官做得不开心，连忙问：我还阳之后，要做什么功德，才能帮助两位长官离职呢？也好报答两位前世的恩德。两位高官相视了一下，对林月溪说，既然你如此盛意，请还阳之后，到南昌府，请西山道院的徐道长为我们设斋醮，也许可以感动天帝，让我们“出离鬼官”。林月溪满口答应，在冥府出庭之后还阳，找到了徐道长，请他安排斋醮。徐道长生性放荡不羁，一张嘴就要林月溪出一百二十贯钱做道场。拿到钱之后，他给纸铺三十贯定制纸钱。剩下的，全部用来大吃大喝。吃了一个月，林月溪已等得不耐烦了，这哥们才在道观打坐斋醮。同时把三十贯定制的纸钱，一天就全部烧化完毕，然后对林月溪说：恭喜林翁，“善功圆满”。林月溪对徐道人这等敷衍的做法极为愤怒，要不是冥府的两位恩公嘱咐，早就要破口大骂了。没想到，三天后，两位恩公托梦给他：得徐道人斋醮之功，已找到接班人，我们可以“出离幽关”，转世投胎去了。如此神速，看来徐道人是有真本事。（《湖海新闻夷坚续志》后集卷一）这个故事非常有意思，徐道士吃喝玩乐，斋醮也随意敷衍，却能迅速地办妥阎罗王、泰山府君的致仕，这是怎么回事？有道教学者解释说，徐道士所行的是太极内炼法，其实不是斋醮，而是一种结合内丹的炼度法。完全没有任何外部形式，只是打坐，即能超幽。再看冥府的职官问题。泰山府君之职出现于东汉，主管生死与灵魂，算是第一代的冥府之主。而阎罗王随着佛教进入中国，逐渐本土化，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冥府系统。曾经有冥吏简单介绍过冥府的官制：“道者彼天帝总统六道，是为天曹；阎罗王者，如人间天子；泰山府君，如尚书令录；五道神如诸尚书。”（《太平广記》卷二九七“睦仁蒨”）按照现代国家的体制，简单地说，阎罗王是总统，泰山府君是总理（至于冥府的政体，有鬼君觉得是地藏菩萨作为精神领袖的十殿集体阎王制，这种奇妙的政治组合大约只有天朝才能产生）。接着来的问题就是，为什么阎罗王和泰山府君，会不约而同地想要离职。江万里先生还说：“没为鬼官，是岂予心所欲哉？”在一个正常有序的古代国家，谁不希望问天再借五百年？更夸张的是，阎王不仅自己不愿做，还拖着泰山府君一起撂挑子？江万里生前曾为宋度宗朝宰相，元军攻打南宋，七十七岁时，“饶州城破……万里竟赴止水死。左右及子镐相继投沼中，积尸如叠。”（《宋史》卷四一八）率全家子孙一百八十余人投水殉国，何等英烈！他之所以在冥府担任阎罗王，大概也是因“一门忠孝”。死得如此从容壮烈，为什么死后却不愿在冥府为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