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8日是孔子诞辰,不少地方都举行了盛大的祭孔仪式。先是读到一篇祭孔文,后来又读到胡文辉先生的“拜孔”诗,诗云:胡公的诗虽然我不大懂,但很有意思。废科举至今已一百多年,我们对儒学的理解也颇有隔膜了,一位近代史学者在文章中说:若以儒者之学本是为己之学相对比,显见得都隔了一层而不能由外入里。因此,一百年之后说儒学,其实我们都在门墙之外。
现代人之于儒学,大约真的在门墙之外。按照孔子的说法,“不语怪力乱神”、“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像我这样每日里只谈鬼不谈人,绝对属于要被诛杀的异端少正卯之流。儒家究竟信不信鬼,有不同的说法,其中宋代两位大儒的语录特别有意思:问鬼神有无。曰:“待说与贤道没时,古人却因甚如此道?待说与贤道有时,又却恐贤问某寻。”(《程氏遗书》,卷三)
又如云:“文王陟降,在帝左右”,如今若说文王真个在上帝左右,真个有个上帝如世间所塑之像,固不可。然圣人如此说,便是有此理。(《朱子语类》卷三)
第一条是程颢的说法,他既不说有鬼,也不说无鬼。如果承认有鬼,就需要现实的证据;如果认为无鬼,那么古圣贤关于鬼的记载都是假的吗?程颢大约有点烦,就给了个两者都否定的答案。朱熹就比较灵活,他在解释《诗经》中“文王陟降,在帝左右”时认为,所谓周文王死后升天,在天帝边上伺候,而天帝就像凡间的塑像那样,是不可能的。但孔圣人既然这么说了,那一定有道理。至于什么道理,你自己去体会吧。总之,你开心就好。总的来看,宋儒是不怎么信鬼的,但又不会很明确地反对圣贤,所以说话就曲里拐弯。到了明清,一些腐儒盲从程朱,绝不信鬼。而偏汉学的纪晓岚和袁枚则在志怪小说中编段子对这些腐儒冷嘲热讽,且看看鬼世界是如何对待儒生的:清代有两位老儒生,都在河北献县坐馆授徒。两人授课之余,会结伴出去闲游,有一次走得比较远了,到了一处荒山野岭。当时已是深夜,两人心里有点怕,商量着说,这里很多荒坟,多半有鬼魂出没,还是早点回去吧。正说着呢,有位老人拄着拐杖出来,跟两人打招呼,说,这世上哪来的鬼呢?两位都是儒生,怎么能信佛教那套歪理邪说呢?两人一听,这老人家很有见地啊,于是三人就月下闲谈,老人从二程的气论说起,条分缕析,清清楚楚地阐明了世间没有鬼的道理。两位儒生听得如痴如醉,叹服老人家真是有见识。正说着呢,忽然有几辆大车驶来,叮叮当当的。老人急忙起身,对两位儒生说:老汉久在黄泉之下,寂寞得很。不谈谈无鬼论,两位也不会有兴致,绝非有意戏弄。有外人来了,只能告别。说着倏然不见。(《阅微草堂笔记》卷一)纪晓岚猜测说,这个故事里的老人,或许就是汉代献县的大儒董仲舒。他大概觉得,只有像董仲舒这样超越汉宋之争的牛人出来,才能镇得住。另一则我很喜欢的故事是这么说的:有个能出入阴阳之间的入冥者,某天到阴间办差,见到一位年老的儒生立在门廊下,神态扭捏不安,面有愧色。他身边站着位冥吏,拱手对老先生笑道:“您老人家生前一贯不信鬼,如今在这里又算什么身份呢?”显然对老人生前的“无鬼”言论很熟悉。旁边的群鬼一齐对这位新晋的同类哈哈大笑,想来是老先生命数已到,在阴间等候发配时被群鬼狠狠地调侃报复了一番。(《阅微草堂笔记》卷四)不过,实事求是地说,虽然儒生不信鬼,但是鬼世界对于儒生还是很尊重的。比如《小豆棚》卷十一“沈耀先”条说:“冥司最重读书人,且读书者门路多。”但仔细揣摩,他们并不是看重儒生的学问,而是“门路”,因为冥府公务员主要来自阳间,阳间科举制度培养的读书人,死后尽可以被阴间择优录用,读书人到了阴间,有各种学缘关系可资利用。当然,儒生在阴间,也有做到极高官位的。《五杂俎》卷十五有一条材料说:“人有死而为阎罗王者,如韩擒虎、蔡襄、范仲淹、韩琦等,皆屡见传记。而近日如海瑞、赵用贤、林俊,皆有人于冥间见之。人鬼一理,或不诬之。”这些担任阎罗王的,除了韩擒虎为武将,其余均为读书人,都是靠科举入仕的。其中提到的赵用贤明万历年间为官,在张居正夺情之争中,坚决抵制权相。林俊是明宪宗成化年间的进士,曾“上疏请斩妖僧继晓并罪中贵梁芳,帝大怒,下诏狱考讯”。这两位的气节,多半要归于儒学给他带来的气度。至于海瑞就更不用说了。不过,《五杂俎》的作者谢肇淛漏了明代最伟大的儒家王阳明,他也是做过阎罗王的。据《坚瓠秘集》卷五“正直为神”条记载,万历四年,浙江绍兴某位儒生暴死,过了一个月又复生。他告诉家人,自己到阴间做家庭教师去了。当时他刚到地府,正好遇到一位已去世的亲戚,亲戚说,你来得早了吧,正好阎罗王在聘家庭教师,我给你推荐一下,先暂时寄居几日。这人就去上任了,教王子读的书,与阳间一般无二,也是四书五经。至于饮食,则是单独给他安排,显然是阳间的饮食。教了几日,阎王对他说,我的同事五殿阎王是你的同乡王阳明,你也去见一见吧。两位一见,谈及乡情,颇为投契。王阳明说,这里是地府,你不宜久居,命冥官查核他的禄命,冥官很识趣地发现,此人还有十年阳寿。于是送他还阳。王阳明虽然在地府做了阎罗王,但他生前其实是不怎么信鬼的,在《传习录下》卷三中,他是这么说的:“可知充天塞地,中间只有这个灵明。人只为形体,自间隔了我的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他高;地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他深,鬼神没有我的灵明,谁去辩他吉凶灾祥。天地鬼神离却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虽然他没有明确说鬼神不存在,但显然是存而不论。即便如此,对于一位在立德立言立功方面都拿到高分的全能选手,阴间还是不会错过的,所以给他安排了如此高位。在《聊斋志异》卷二“吴令”条中,地府对于儒生的看重就更明显了,简直是以德报怨。彼时江苏吴县最重城隍神,每逢城隍寿诞,都要举办大型纪念活动。“居民敛资为会,辇游通衢。建诸旗幢,杂卤簿,森森部列,鼓吹行且作,阗阗咽咽然,一道相属也。习以为俗,岁无敢懈。”正巧新上任的县令非常正派,得知活动花费甚多,勃然大怒,指着神像大骂:“城隍是保一方平安的,如果冥顽不灵,不过是淫昏之鬼,无需祭拜。如果有灵,又怎么能耗费民脂民膏,做此无益之事。”说着命人将神像拖下来,打了二十大板。从此,这项游艺活动就停止了。县令后来在任上失足摔伤身亡,去世当晚,有人听到城隍庙里有人吵架,仔细辨别,似乎是县令在于城隍争执,连吵了好几天。因为县令为官清廉,吴县人感激他,于是就想办法排解。再建了一座城隍庙,供奉县令。从此再无吵闹声。而且,据说这位新城隍比老城隍更灵验。一位公开侮辱城隍的儒生,地府不仅接纳,还能允许他继续在阴间为官,可见儒生在阴间还是相当受尊重的。那么,鬼世界究竟在哪方面尊重儒生呢?是他们的学识、品行,还是功业?可以略作分析。在《剪灯新话》卷四“修文舍人传”中,曾详细谈到冥招的基本原则:冥司用人,选擢甚精,必当其才,必称其职,然后官位可居,爵禄可致,非若人间可以贿赂而通,可以门第而进,可以外貌而滥充,可以虚名而攫取也。……冥司则不然,黜陟必明,赏罚必公,昔日负君之贼,败国之臣,受穹爵而享厚禄者,至此必妥其殃,昔日积善之家,修德之士,阨下位而困穷途者,至此必蒙其福。
简单地说,就是冥府有严格的人事选拔制度,不看重门第、钱财、名气,也没法刷脸。只有“积善之家、修德之士”才有可能入选。如果从立德立功立言这三方面来划分,我们会发现,立言可能是最不受地府重视的。孔颖达在《春秋左传正义·襄公二十四年》中列举了一份立言的名单:“老、庄、荀、孟、管、晏、杨、墨、孙、吴之徒,制作子书,屈原、宋玉、贾逵、扬雄、马迁、班固以后,撰集史传及制作文章,使后世学习,皆是立言者也。”在志怪作品中,这一票名人,几乎没有在阴间做官的(当然,这些人基本属于上古时期,中古时冥府建立不久,对冥官的需求量不大,也是原因之一)。而前面提到的韩擒虎、蔡襄、范仲淹、韩琦、海瑞、赵用贤、林俊等人,主要以立功知名;以立言知名宋明理学家,除了全能冠军王阳明之外,周敦颐、二程、张载、朱熹、陆九渊等,也未见有入冥为官的记载。也就是说,柏拉图所推崇的哲学王的理想境界,在中国的冥府,几乎从未实现过。这一票名单,当然不能枚举所有的牛人,所以我们还是看具体情况吧:清乾隆年间平定新疆,在乌鲁木齐筑城,并按照惯例修筑城隍庙,开工三天,乌鲁木齐都统梦见有儒生来参拜,说自己叫纪永宁,是陕西人,奉天山神之命为当地城隍,特来拜见。时任陕西巡抚毕沅让所属州县查询,开始在登记的名录中没发现有这个名字。后来在一户纪姓人的家谱中找到了此人。原来他是明嘉靖年间的秀才,没有著述,也没有做官。不过,生平最大的善事,是在嘉靖三十四年陕西大地震时,捐款掩埋遇难者四十多人,因为抗震救灾的表现,死后为冥府征召(《子不语》卷二十一“乌鲁木齐城隍”)。城隍当然是基层官员,但也可以看出,“冥招”主要看中的并非其儒生的身份,而是其生前所做的善事。在另一个故事中,对立功的重视就更明显了:清道光十五年,栗毓美担任河南山东河道总督,负责治理黄河水患。他首先采用了砖坝的治理技术。即用砖代替石料和秸秆修筑堤坝,既比石料省钱,又比秸秆耐用。这一方法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被认为是治理黄河水患的一次革新。而栗毓美却因为治水辛劳,于道光二十年逝于任上。《北东园笔录续编》卷一“栗恭勤公”记载了他被冥府任命为河神的情况。栗毓美负责治黄期间,曾梦见自己进了一座河神庙,庙里供奉着三位河神。其中右边的河神很奇怪,穿着清代的官服,用棉布蒙着脸。栗公问庙祝这位神秘的河神是谁,庙祝不肯说。这时仿佛有人在栗公耳边说,你不要到胡家屯去。栗公在梦中出了河神庙,来到胡家屯,只见黄河上波涛汹涌,一下就惊醒了。此后栗公在河道往来防汛治水,从来不在胡家屯住。道光二十年,有钦差大臣来视察治水情况。栗公陪着钦差巡查,因为各个视察点已经安排好了,他不得已在胡家屯住下。正准备吃饭,忽然发病“呕吐痰壅”,连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能指着自己的衣服向仆人示意,仆人会意,打开箱子,取出他的朝服给他换上。换完衣服,栗公就此一瞑不视。而那套朝服正与他梦中所见的河神一模一样。显然,冥府已经安排栗毓美担任河神,等他去世就直接上任。而他之所以入冥任职,当然也是因为他治黄的功绩,与其在学问的成就毫无关联。在《万历野获编》卷二十八“穆象元判冥”条中,对儒生在冥府的地位说得更直白。有位秀才,被临时征召到冥府担任冥吏,每晚到冥府兼职,白天再回阳间做事。据此人介绍,他在冥府做事时,经常会遇到有人到这里来托关系,以求轻判甚至还阳。有意思的是,“其居间请托,多属比邱,每一僧至,辄降陛加礼,所嘱事莫不响应”。就是说,到冥府通路子的,绝大多数是和尚,而且和尚来捞人,冥府上下还特别恭敬,基本满足要求。为什么和尚在冥府比儒生吃香呢?我觉得有两个原因,首先,冥府的基本运作框架就是佛教搭建的,和尚当然可以优待。宋代以来的儒生大多不信鬼,冥府凭什么要关照儒生的请托呢?其次,儒家理想中的大同世界,在冥府基本得到了实现,已无需儒生再反复阐述论证,他们作为儒生立言的身份被忽视,也是很自然的。换句话说,中华帝国的后期,儒生在事功、德行方面都很难占优势了,只有在立言方面,也许可以与时俱进,当然,这需要身段柔软。时代更新,初心不忘,高屋建瓴,大道康庄。
为政以德,人民至上,海晏河清,物阜民康。
中国道路,伟大复兴,凝心聚力,成就辉煌。
亲仁善邻,讲信修睦,命运一体,协和万邦。
因革损益,与时偕行,赓续根脉,挺膺担当。
根植沃土,激活两创,文化昌荣,大国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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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新引领,绿色转型,开放升级,再谱华章。
敬祷夫子,祈鉴斯诚,佑我华夏,福泽祯祥。
伏惟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