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 一个关于冬至的故事

文摘 2024-12-21 08:00 山西

冬至那天，黄河东岸的薛家峁，黄土高原的寒气像一块压在胸口的石头，沉甸甸地让人喘不过气。那时的薛高台，十九岁，正站在家门口的石板路上，脸被寒风刮得生疼，眼前的山峦依旧笼罩在薄雾之中，模糊而遥远。遥远的吴堡县，隔着滔滔黄河，对岸的那些人，似乎跟他毫无关系。

他把目光从远处的山峦收回来，低头看着自己手里还没有杀的羊，心头的纠结愈加加剧了。父亲叫他宰羊，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酒菜，一切看似平常，实则处处充满了他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他知道，今天是父母安排的相亲。黄河对岸，那个吴堡的姑娘，要过来。家里人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像是一个环环相扣的计划，今天他和那个姑娘将要坐下来，吃一顿饭，说一说话，然后他的人生，或许就会被定型在这场婚姻里。

薛高台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农村孩子，可他内心有自己的想法。他不愿意走上那条不属于自己的道路，他还有梦想。那个梦，埋藏在每一页的课本里，每一个无数个灯下熬夜的夜晚，埋藏在那座遥远的大学校园里。他想着，想着，眼前的羊肉和热气腾腾的酒菜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父母说，成家立业是最重要的事，家庭是根基，婚姻是成人礼。可他知道，这条路不是他想走的路。

“高台，杀羊了没有？”母亲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一丝急切，似乎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快了。”薛高台沉默着回答，手中的刀依旧没有动作。他看着那只羊的眼睛，羊眼里并没有恐惧，反而似乎带着一种深深的困惑，像是质疑薛高台的举动。这一刻，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不杀怎么行？今天可是孙家的姑娘过来，你得好好表现，拿出点男人样子来！”父亲的声音也在屋里响起，沉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薛高台的心中涌上了一股无法言说的愤怒，但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低头，拿起刀，慢慢走向那只羊。他深吸了一口气，刀锋在阳光下闪烁，寒冷的空气让他感到一阵清醒——今天的这一切，或许会决定他的未来。无论他是否愿意，父母早已把他的命运规划好了。

十几分钟后，羊肉被处理好，满屋弥漫着熟悉的肉香，酒桌上的气氛也愈加热烈。父亲和母亲忙得不可开交，接待从黄河那边来的亲戚和客人，准备好了一切。他们甚至早早就给薛高台穿上了新衣服，一套新的棉袄和布鞋，连脸上的胡茬都刮得干干净净，仿佛一切都在为今天的相亲做铺垫。

“高台，你可得听话，孙家的姑娘虽然没见过，但她的家境不错，咱们可不能错过这次机会。”父亲一边喝酒，一边眯着眼睛对他说，言语里满是期望与得意。

薛高台只点了点头，心中一片空白。那些年少时的梦想，似乎已经被生活中的琐事碾压得无处可寻。大学，远方的大学，那些理想和目标，仿佛都被眼前这片黄土高原和父母的期望困住了。

就在这个时刻，门外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屋子里进来了一个陌生的身影。孙粉花，吴堡县的孙家姑娘，终于到了。她一身朴素的衣裳，脸上虽然带着几分羞涩，但并不失温婉。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菜肴，礼貌地点了点头。

薛高台抬起头，看见了她，心中一震。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孙粉花，那个被父母和亲戚安排过来的姑娘。她的眼神里并没有显得不耐烦或者冷漠，反而带着一种平静，仿佛她已经看惯了这些场面。

“你好，薛高台。”孙粉花声音清脆，却又带着一丝腼腆。

薛高台愣了一下，随后也轻轻地点了点头，“你好。”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尴尬和疏离。就在这时，父母和亲戚们热络地聊着，仿佛一切都在继续。薛高台望着这张陌生的脸，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奈。

“今天，我得跟你说几句话。”薛高台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

孙粉花微微一愣，看着他，心中竟然涌起了一丝莫名的感动。她并不反感这场相亲，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反抗什么。只是，她没想到，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然如此直接。

“我不打算结婚。”薛高台继续说，语气里带着一种笃定的决绝，“我想完成我的学业，去考大学。我知道，这不是你想听的话，但这是我想要的人生。”

桌上的谈话突然停了下来，空气似乎凝固了。父母和亲戚们的目光纷纷转向他，充满了惊愕和愤怒。薛高台的父亲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母亲也愣在了原地，似乎完全没想到，今天的相亲会变成这样。

“你什么意思？”父亲的声音低沉而威胁，“你当家里人是做什么的？你想要去读书，没问题，可你不能丢了家里的脸！你现在是个男人，得有担当！”

薛高台没有动，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着父亲。“我知道这不是你们期望的，但我不愿意过你们安排的生活。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

“高台！”母亲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显得无助，“你怎么能这样！你知道我们家为了你付出了多少，怎么能这样不理解我们……”

薛高台沉默了片刻，突然觉得自己心里的所有压抑都爆发了。他望着父母，心里充满了痛苦与迷茫，但他仍然忍不住开口：“我知道你们为我付出了很多，但我的人生，不能只活在你们的期望里。”

孙粉花低下头，不敢看他们，心中复杂的情绪交织。她知道，这场相亲或许注定要以不欢而散结束，而她，只是旁观者，心里既有怜悯，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惋惜。

宴会就这样在一片沉默中结束了。薛高台没再说什么，默默地回到屋里，心里乱得像被刀割一样。父母的期望，家族的压力，仿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想要反抗，却也无力反抗。

那天晚上，雪开始飘落，黄河的水面映着月光，银白的世界显得格外清冷。而薛高台的内心，依旧像那片黄土高原一样苍茫而沉重。

三十年后，冬至再次来临。薛高台已经是一个知名大学的经济学教授，身处繁华的大都市，但他始终无法忘记那个冬至的夜晚，那个带着尴尬和无奈的相亲，那个他曾经坚定拒绝的决定。

今天，他站在吴堡县的黄土高原上，已经是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他找到孙粉花，她已经是当地的普通农妇，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身边的生活已经变得平凡而安稳。两人相对无言，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孙粉花抬头看着他，缓缓开口：“高台，很多年了。”

薛高台深吸了一口气，眼角有些湿润。三十年，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又仿佛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他低声道：“是啊，很多年了。”

黄河依旧滔滔，岁月也依旧如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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