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来了(中)

文摘   2024-11-01 15:50   江西  

文/陟山


“那你今日可看对了,我的好看在京中可是尽人皆知、首屈一指,不看追悔一生。”


薛境垂下眼,视线在她手掌的薄茧上流连,淡然道:“确实,我早该清楚。”抬起眼看了她须臾,又问起另一桩事,“为什么想知道京城的事?

“我母亲葬在京城,我想去那里。”她放下弓箭,在他对面坐下。

宋合季母亲出身低微,七年前宋将军尚在京中任职,就地将这个侍妾草草埋葬。她那时不过六七岁,关于母亲的记忆虽模糊,却极尽温存爱意。“我想亲自去祭拜母亲。我还要去那里证明我比父亲强,有我在,母亲不会成为孤魂野鬼、无枝可依。”她语气平缓得像高山一样坚定不移。

薛境听罢,且拊掌且大笑:“好志气!我十分欣赏。京中若有你这样的女子……”

他恰如其分地没有说下去,她却鬼使神差地问道:“若有我这样的如何?”

“不如何。”薛境又成了平日恼人的薛境,慢悠悠地道,“不知宋将军听见这一番话,当作何……”

“你千万不能说。”宋合季下意识地探身伸手捂住他的嘴,却几乎是在下一瞬自动弹开,别过了头去。可掌心上那人肌肤留下的余温似是迅速蔓延上达脸颊,迅速升温,她感到脑子仿佛烧成了一团糨糊。

薛境挠了挠头,眼神飘忽,不知往哪儿放。此刻春风阵阵,他望见风将相隔一段距离的两片树叶吹拂得愈来愈接近,这两片树叶相对、纠缠、交叠,最后一同落入土地里。

于是他道:“我喜欢春天。”

北蛮向中原挑起大大小小的战争,要么发生在舒适的时节——为了抢夺粮食享乐,要么发生在恶劣的时节——为了抢夺城池过冬。宋合季非常后悔与薛境提及北蛮来犯,她差点以为他是真的游手好闲。

宋将军也没想到六皇子当真要上战场,还是在他刀伤尚未痊愈的时候。宋将军苦口婆心地劝解:“殿下万金之躯,岂能轻易涉险?臣万死难辞其咎事小,殿下真有闪失事大……”

耐心听完一番谏言是基本的修养,面对谏言应该温和作答,薛境心中默念父皇的教诲,对宋将军道:“我金贵在是陛下的儿子,但我也是个康健的人,既不缺胳膊少腿,更不比旁人柔弱,这么久伤早该好了。”

然后薛境当着宋将军的面修书给陛下,傲然言道:“陛下的答复一定是允准,不过等待的时间太长,我随将军先去战场再说。”

宋将军叹了口气,最终只能颔首称是。

二人出去时被宋合季拦住,她看向薛境:“我也要去。”

“胡闹!你个女儿家去做什么?!”宋将军立时叱道。

薛境却笑了,说道:“好啊,正好请你看看我大杀四方有多威风。”旋即侧首低语,不知又怎么三言两语说得宋将军唉声叹气地同意了。

为了安全起见,下一战宋将军亲自保卫薛境上阵,临行前薛境犹细细叮嘱宋合季看仔细了。她依言站在城楼上望啊望,最后实在只能看见人马攒动,她只好等薛境回来同她讲。

可最后等到的,只有宋将军一人归来。

她听见自己不受控制颤抖的声音:“殿下呢?”

“北蛮有大量援兵在后,四面楚歌,坚持下去必然伤亡惨重——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殿下一意孤行,不听从撤军之令,就是陛下问责,也怪罪不了我。”宋将军将头盔重重压扣在桌上,发出让她耳鸣的巨响。

宋合季拔足狂奔出去,宋将军一路追赶,见她跃上一匹马,立刻意识到她要去找寻薛境,抓住她的手臂像一头恶狼般对她低吼:“他是个疯子,你也跟他一起发疯吗?!”

“爹错了,我也是个疯子。”她漠然回应。

宋将军不止她一个孩子,况且到了这时估计薛境已死,因此他懒得阻拦这个任性的女儿,甩手离去:“去吧,去吧,去给他收尸。”

宋合季扬鞭冲出城门,顷刻之间便被扑面而来、裹挟风沙的血腥气熏红了眼,她眯着眼睛,远处的一队人马久未看得真切。

两方愈来愈接近,薛境在她眼前愈来愈清晰,直至二人马首相隔咫尺,她积蓄的两行泪恰在此刻静静滑落。

“你来了,我险些让蛮人看了我大魏皇子的笑话。怎么,你激动哭了吗?没骗你吧,我赢了。”薛境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抹去脸上溅上的血渍,神态不以为意又不可一世,朝她颐指气使道,“宋合季,你会边地乐曲吗?会的话,要为我唱一支祝贺的歌。”

好半晌,宋合季方启口应声,她说:“薛境,你真是气死我了。”


薛境旧伤未愈,又添新痛,这次不用他说,宋合季主动担任起照料的职责,除却心甘情愿之外,还由于心中那些愧疚类不安的情绪。连她都看得出父亲迎接他时笑容下的恐惧,薛境不可能一无所知、毫不疑心,只是他什么都不说罢了。

踌躇良久,宋合季迟疑地想说些什么:“我父亲他……”

“你父亲是二皇子一党。”薛境平静道。

“那你上次遭刺杀……”宋合季下意识地惊道,“那……殿下是怎么想的?”

薛境并无住在敌人檐下的自知与自危,仍旧闲散自得:“先不提这个。你先兑现我的奖赏,唱歌给我听。”

宋合季这下实在不知说他什么好,敷衍道:“我不会边塞乐曲,只会唱一首京中的歌,是我小时候我娘教我的《秦王破阵乐》,这赞歌虽极合时宜,但想必殿下已经听腻烦了。”

“听得多归听得多,又没听过你唱的。”薛境垫高枕头,洗耳恭听。

宋合季竭力回想这武舞的一些招式,起身且舞且唱:“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好!”薛境拍手道。

《秦王破阵乐》气势恢宏,是一支很耗费气力的舞。她一曲唱毕,额上冒出颗颗汗珠,喘了几口气才道:“你就笑话我班门弄斧吧。”

“不,你唱得很好,和京中差不多。”薛境凝睇她道,很长一段时间过去,她以为他到安静的时候了,又听见他说,“我有时觉得你像将门之后,有时又觉得不像。像在你说得好听点是坚韧不拔,不好听就是倔,你方才就散发着这股劲儿。”

又是一阵沉寂,宋合季忍无可忍:“你说话怎么总是说一半。”

“不像倒不是因为你矮……”薛境向她指了指铜镜的位置,笑道,“你去看看,汗水打湿眼睫,面色通红,像不像江南烟雨中的小姐。”见她怫然作色,他又转移起话题,“我想到如何解决宋将军的问题了。”

她一怔:“什么?”

“我娶你,宋将军自然会倒向我的阵营。”薛境似笑非笑,却让人一眼便觉得是玩笑。

果然,宋合季听了后作势欲打。她想薛境可真让人着恼啊,让人摸不准真里掺杂几分假。


春夏交替之际,从京中传来一条消息——二皇子的马受了惊,连人带马重重摔在地上,以致摔断了右腿。枉费心机那么多年,一朝被排除在夺嫡人选之外。

明眼人都清楚这是兄弟阋墙导致的阴谋,但如今已成定局,无力回天,二皇子一党树倒猢狲散,各奔新主。宋将军经过权衡,到底还是向薛境负荆请罪投诚,对于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许多干将,薛境私底下却没有露出多么高兴的神情,反而蒙上好像从不属于他的一丝愁容。

宋合季问他是不是对她爹心存芥蒂,他摇摇头:“二哥倒了,四哥便一家独大。”

“殿下怕了?”她挑眉道。

薛境望她一眼,自喉间发出一声笑:“怕什么?只是你不知道,京中会因此死一批人。”

“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今边关是殿下的天下,这对于殿下是大有可为的。”宋合季莞尔一笑。

诚如宋合季所言,打仗驭兵称得上薛境所有专长中最出彩的一项,短短数月,他便积攒下累累军功,声望不论在朝廷还是在民间俱水涨船高,世人在渐渐淡忘那个胡作非为的六皇子。

然而,实际上只有宣州百姓才晓得,六皇子还是那个不太严肃的六皇子。

他时常与宋将军之女并辔穿行宣州大街,不摆仪仗也不带侍从开路,自己骑在马上,手持一支横笛,同百姓眼神致意,吹奏起欢快悦耳的乐曲。

一旁的宋合季扶额,询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薛境停下来,扬起志得意满的笑:“百姓欢迎我呢,可他们不知如何表达,我为之代劳而已。”

“殿下总体是还过得去,可骄矜得近乎自恋了。”宋合季揶揄道。

“你不信是吗?”薛境言罢,俯身朝路旁怀抱一束花踟蹰不前的小女童招招手,笑得温柔而和煦,像一团洁白、柔软的棉花般引人陷落,他轻声道,“别怕,过来。”

小女童小跑上前将花献上,没等薛境伸手摸摸她的头,便捂着圆乎乎的脸一溜烟跑回娘亲怀里躲起来。薛境无奈一笑,然后握着那束花偏头冲宋合季耀武扬威。

宋合季亦被小女童可爱得发笑,却意味不明地问道:“殿下很喜欢逗小姑娘玩吗?”

薛境一时不解其意,下一刻看着她的眼睛笑起来:“逗你最有意思。”话音刚落,他便扬鞭策马飞也似的逃了。

祸不单行,陛下病重的消息似乎是与深秋的寒风一起凛冽飘至的。陛下急召薛境,边将无人不为此去凶多吉少而感到担忧,四皇子不知埋伏了多少奇兵在路上请君入瓮。

薛境却不以为然:“陛下尚未驾崩,他未必敢在此时杀我。”

六皇子素来心气儿高,但他的党羽们绝不敢掉以轻心,为主君能平安回京殚精竭虑地制定了详尽的计划。

百密一疏。

薛境看着从马车榻下钻出的宋合季,只能在心里对臣下给予这个评价。他暗自平复许久,语气到底还是不悦:“你怎么来了?”

宋合季直直地与他对视:“我要去京城,我说过的。”

“急在这一时半会吗?多了你,说不定我又得挨一刀。”薛境白她一眼。

她声音低落下去:“不是一时半会,是八年了。”

薛境不说话了,宋合季觑他一眼,他便拿起一个苹果砸过来,她慌忙接住,下意识地抬眼望向薛境,只听他不耐烦道:“看什么看,藏那么久不饿吗?”


宋合季有许多连其父宋将军都不知道的事,统统与她的母亲有关。

她母亲原是四皇子舅家张尚书府上的乐姬,与张尚书本有私情。宋将军去尚书府做客时对其一见倾心,张尚书便把她赠予了宋将军。

后来诸皇子相争,张尚书与宋将军派别不同,便哄骗她母亲成为细作。之后事情败露,母亲羞愤自尽。但谋划并不会随着人的死亡而销声匿迹,尚书府的人找到宋合季,以她母亲仅存的亲眷要挟……

宋合季回忆到此处时,北蛮的人已与马车外的卫兵展开厮杀。

薛境见她光顾着发愣,想拉起她护在身后,身子却感到一阵无力酸软,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使他不得不躺倒在榻。他竭力想保持清醒,视线努力落在沉默的宋合季身上,只有可能是她,他的质问声气若游丝:“你通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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